扎白羊肚手巾的副总理

——陈永贵传

秦怀录 著

第一部 陈永贵起家

八、吃冰碴饭的辩证法

人们往往以现实的观念去品评历史,以一般的认识去涵盖个别。改革开放以后农村实行了个体承包制度,因此就把集体化,治山治水的路子加以否定,一概称之为“极左”,“蛮干”“蠢事”等等,甚至把大寨人在特定环境下吃冰碴饭的历史加上莫须有的罪名,在大报小报上累累披露,把大寨三战狼窝掌的历史加以歪曲,污蔑为“最不光彩的一页”,这似乎成了舆论界某些人的惯用手法。他们忘记历史的发展不是按照书斋里的设计图纸那么人为地设施的,而是自然、社会的多种因素制约形成。除此道路,它别无选择。

说到大寨人吃冰碴饭的辩证法,还得从大寨合作化以后他们所处的历史环境和他们的奋斗目标说起。

大寨所在的这一带山区,是一个自然生态早已被破坏,水土流失十分严重的地带。这一地带人口却比较密集,人均只有一亩多旱地,还都是悬挂在青石板上,既薄又贫瘠,完全不能维持人们起码的生活需要。而历史也证明,靠个体农民手工劳动无法改变这样的生产条件。为了避免饥饿这个恶魔的纠缠,摆脱自然灾害的肆虐,大寨人下大决心整地、抓土,这实在是形势逼出来的,也是符合大寨的“寨情”的。吃冰碴饭的历史也就是在这种环境下出现的。五十年代兴起的农业合作化运动,充分展示了对抗和改造自然的群体力量,大寨人自然会毫不犹豫地选择它。

陈永贵就是这种形势下塑造出来的英雄,而且当之无愧。

治理白驼沟并不是陈永贵奋斗的终点。当劳模、吃馍馍也不是陈永贵的目的。陈永贵从建社起就开始绘制他一生的宏伟蓝图,总想把大寨这块黄土地变成一个社会主义的新型农村。对于这个伟大设想,他经常和社委会的干部谈,、和党员谈,和社员谈,最后终于制订出一个改造大寨的十年规划。这项规划的目标是:条条荒沟变良田,块块坡地变梯田,“三跑田”变成“三保田”,旱涝保收夺丰年。其中,“三跑”变“三保”是个关键。大寨的土地由于缺边少堰,坡度又大,一下雨就跑水、跑肥、跑土。因此,地块越种越小,土层越种越薄,地力越种越瘦,产量越来越低。要把“三跑”变成“三保”,陈永贵提出了十年规划的具体做法:沟里分段打坝,坡梁地打桩筑埂,对于土层薄的地块担土垫地,对于坡度大的地块起高垫低。采取的步骤是:先易后难,先小后大,全面规划,集中治理。时间安排是:每年秋后集中劳力治沟,春节到春耕前集中劳力平整土地,夏秋两季抽空打埂,并维护现有工程。

这个十年规划先拿到支委会和支部会上讨论。支部通过以后,又拿到社员大会上宣布,陈永贵针对群众的各种思想,以他天生的那张折服人的嘴在会上作动员:“十年规划是长远之计,一个时期还有一个时期的目标。比如:眼下我们要大战狼窝掌。尽管山大沟深,可是山是死的,人是活的。垒了一条坝是一条坝,垫了一堰地是一堰地,为什么干不成呢?工程倒是大一些,但工程越大,越要及早动手。只有干,才能变。不敢动手,消极等待,再过几辈子,大寨还是老样子。所以,不要有任何幻想,要有长期战斗的准备。三年不行,五年;五年不行,十年;十年不行,二十年;这一辈子不行,还有儿孙后代嘛!只要像老愚公那样,挖山不止,总有一天大寨会变样的!”

为了说服和动员广大群众,陈永贵讲了这些大道理之后,还要讲一些具体道理。他举出大寨的贾举元和贾升元这弟兄两个,旧社会种着三亩地,为了多打点粮食,整年累月在这三亩地周围的荒坡上,垒堰打桩、垫土造地,修出了十亩好地。他举出去年治理的白驼沟,过去归个人所有,一人一块,谁家也治不了,现在靠集体的力量,不是治住了?他讲的这些道理,叫这些山村野民们听了,也不得不服气,就是那些爱溜怪话的人也不得不承认陈永贵的天才。

炮声、锤声、开山打石的号子声,以及此起彼伏的吆喝声,构成了大寨村特有的创业交响乐,在狼窝掌上空回荡。这是第一天大战狼窝掌的情景。

这时正值寒冬,凛冽的西北风卷起地上的积雪呼啸着,人们往外伸伸手就感到如刀割一般疼,可是狼窝掌依然热气腾腾。这条难以征服的黑老山沟已经出现了天女撒花般的大寨主人。擂锤打石的、凿眼放炮的、拴上铁绳抬石头的、挥起镢头崩冻土层的,一个个浑身冒汗。疲劳、寒冷被大寨人的干劲逼跑了。

陈永贵擂起锤头,眼里直冒金花,锤头无力地落下来,差点儿打在自己脚上。前几天,他连续几次往武家坪跑,交涉武家坪在狼窝掌耕种的几个地块。因为不把这块地换回来,就要影响治理狼窝掌沟的计划。几经周折,才和武家坪达成协议,用大寨村前的一片地换回了狼窝掌沟里属于武家坪耕种的那几块地。近来又连续几天的大战,连续几夜的会议,陈永贵的身体真有点挺不住了。他摘下脖子上拴着的那条旱烟袋,吧哒吧哒地抽上几口,劲儿又上来了。

这几天,陈永贵又接连召开支委会,支部会、社委会、社员大会,讲明任务,落实具体措施,检查完成任务情况,研究处理战斗中出现的问题。会议开到天明,陈永贵听见了鸡叫,又把脸一沉:“会开到这里,还不能算结束。什么时候解决问题,会议什么时候才能算结束。散会以后,就不要睡觉了,回家带上工具,往狼窝掌走吧!”

陈永贵是一个造就的国宝,既能说,又能干。他开完会就扛着工具摸黑进了狼窝掌。支委、党员们也都跟上去了。此时,有人为难,也有人皱眉。可是人家能干,自己为什么不能干呢?在大寨人的心里,战狼窝掌也和打仗一样。打仗就不分白天黑夜,也不能说睡好觉再去打敌人!火车跑得快,全凭车头带嘛!领导能上去,咱要上不去,这个仗就打不好!

合作化以后这两年,大寨为了变“三跑田”为“三保田”,不仅治理白驼沟,也对后底沟、念草沟、小背峪沟、麻黄沟进行了加工。可要在狼窝掌里动土,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呀!所以那时候就有不少人心里犯疑:白驼沟能治,后底沟能治,麻黄沟能治,难道狼窝掌也能治吗?可陈永贵偏要治,就看他的本事吧!

被人称为黑老山沟的狼窝掌,是大寨七条沟中最大的一条害沟。这条沟有三里多长,四丈来宽,从上到下,高低相差200米左右。山高坡陡,地势险恶,每逢雨季,四面八方的水汇集到这里,山洪就像凶猛的野兽一样扑下来,两个人抬不动的大石头被它一推老远。在这样一条沟里打坝造地,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难怪那些嘲笑说:“就凭你们这些拳头镐、撩油锨、破篮篮、硬扁担,还能把大寨的穷山恶水变了?”偏偏就是用着这些工具,大寨人起早贪黑,披星戴月,打起了石坝,垫出了一块又一块好地。也就在这个时候,社会上议论不止的冰碴饭就在大寨人的手里出现了。

说到冰碴饭,舆论界在各个时期出现了各种不同的评价。在学大寨时期,记者们把冰碴饭当作一种奋斗精神加以歌颂;到批判大寨执行极左路线的时候,一些人又以冰碴饭为证据,作为大寨和陈永贵的过错之一。甚至还要吊起舌头大喊大叫什么“要把农民从奴隶式的劳动中解放出来,就得批判大寨的极左”。

讲到此,当年的铁扁担梁便良,在回顾这一段经历时说:“冰碴饭不是大寨人实在想吃,因为这也和战争一样,形势逼着我们非吃不可。治理整修土地有个时间性、季节性和突击性。就像狼窝掌,如果头一年冬天整不好,第二年不仅不能耕种,还要被大水冲走。所以,特定环境决定了非在冬天搞突击不可。最适当的时间是,收秋以后上冻以前,搬石挖土都很方便。比冰冻三尺以后的效率要高好几倍。可是这样的好时光是有限的。就是上冻以后时间也有限。要突击就得在地头吃饭。男人们很早就上了工,妇女们做好饭以后把饭送在地头。气候那么冷,路程又那么远,送到地头,饭的最上层还不是冻了薄薄的一层冰?难道这也成了罪过?”

吃冰碴饭在一度时期被人批为罪过,但在当时是起到它应有的作用的。那一年整整一个冬天,他们垒起了38条石坝,造了20多亩“人造平原”。

到了第二年,下了一场大雨,这38条石坝都不同程度地被大水冲开了口。面临一冬辛苦一水漂的局面,陈永贵和大寨的共产党员、贫下中农们不能不着急,他们也都冒着大雨冲进狼窝掌,于是就出现了手搭手涌进沟里防洪护坝的事迹,也就出现了腿上长疮的赵大和跳进半人深的泥浆里,用身体去堵决口的典型事例。

但是,第一次的大战狼窝掌毕竟是失败了。这次失败以后,也就引出一些人的诸如“人走人道,水走水道”之类的不满言论。因此在后来也就被一些持自由化观点的人说成是“最不光彩的一页”。面对这种局面,是向困难低头,还是要继续进行搏斗?这在陈永贵的心里早就有了老底。他的十年规划既然敢向社会公布,他就有一战二战甚至十战狼窝掌的准备。所以到了1956年冬天,二战狼窝掌不可避免地进行了。那么起早搭黑,地头吃冰碴饭的故事就又重新出现了。

当1955年第一次治理狼窝掌的时候,陈永贵的行动就得到了中共昔阳县委,县人民政府的支持。第二次治理狼窝掌,县领导更是在关键时刻为陈永贵撑腰助气,这就使陈永贵更加提高了战胜困难的信心。

冬天的太阳悬挂在虎头山上,淡淡的光线铺撒在狼离掌的沟沟坎坎里。从遥远的地方送来的西北风,揩抹着大寨人每一张带汗的脸,这伙山民们不是感到寒冷,而是有一种解热的感觉。正当他们干得起劲的时候,有人突然喊了一声:“看,怀英同志来了!”

大家举目向村口望去,只见一个人从马上跳下,和后面的几位一起朝狼窝掌走来。张怀英快要走向工地的时候,正在干活的大寨社员一齐涌向他,和他握手,问好。张怀英每到一地,不善于拉葫芦扯瓢,只是在关键问题上问上几句,就了解了全部情况。他和陈永贵见面之后,问了一句:“这次的石坝是怎么一种打法?”陈永贵向他介绍了第二次打坝的规划。张怀英表示对工程支持以后,就拣起一付担子,和大寨社员一起担土垫地。那时候张怀英还不到而立之年,挑起担子和大寨人一样自如。他这一次来大寨就是要用实际行动支持陈永贵,鼓励他把治理狼窝掌的事业干到底。

中午,大寨社员在地头吃饭。陈永贵抱起大砂锅,有滋有味地吃着人们所称的冰碴饭,对张怀英说:“现在是这么干的,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成了罪人。”

张怀英听了陈永贵的话,想起当时记者们对冰碴饭的一些不同看法时说:“你别管他,他们不理解,我是理解的。叫他们吃这样的饭,他们连一口也吃不下去,吃下去也受不了。可我曾经还吃过冰块,比这冰碴饭更难受,要在今天就吃不动,可那时候非得吃下去不可!”

张怀英向陈永贵讲,在1944年,他带领民兵打仗,为了摆脱敌人的袭击,掩护后面的部队,他们一溜小跑跑了15里路。跑到10里路的时候,他渴得受不了,就到河里搬起冰块吃。吃了冰块,既解了渴,又解了热,再往前跑就特别有劲儿。他讲到这里,继续说:“你们晚上吃了饭,早上起来一干活就饿了。再干上一顿,浑身冒汗,吃上冰碴饭,正好能降温。这就是冰碴饭的辩证法。要叫某些干部、记者们吃,怕连看也不敢看。他们接受不了,我能接受。”

张怀英不讲则已,一讲便是有理有据,充满辩证色彩。陈永贵信服张怀英的解释,但他想得更多,便说:“啊呀,到时候弄你,就成了问题喽!”

张怀英安慰他:“你不要管他,要存心弄你,不吃这冰碴饭,照样问题很多。”

陈永贵的气头又来了:“他们为什么不来调查调查,真是谁不生孩,谁不觉得肚子疼!”

张怀英说:“这就是毛主席提出的思想路线问题。职业不同,地位不同,经历不同,认识也各不相同。”

张怀英安慰陈永贵的话,不料先在他身上体现出来了。不几年,上面就有人向张怀英提出:“秋天收秋,让农民在地头吃饭可受不了啊!”

张怀英回答说:“收秋季节地头吃饭是多少年的老习惯嘛,不搞突击粮食怎么收?”

后来陈永贵和他谈到这一段的历史时就说:“到我垮的时候,恐怕比这更厉害!”

从他们两人的对话看,反映了一个深刻的哲理:艰苦奋斗不是一般人能够理解的。对于“艰苦奋斗”这个词儿,谁也不把它当作贬义词来对待,但真正干起来,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在那个时期,陈永贵对冰碴饭也有评价:“谁不想吃好的?如果把冰碴饭和热面条同时端在一起,大寨人也是先端起热面条吃。可是,在冰天雪地里,哪里来的热饭吃?”

说得彻底一些,二战狼窝掌,这些大寨的硬汉们也是在吃着冰碴饭的情况下干出来的。可是命运偏偏要和陈永贵连续不断地开玩笑,第二年恢复起来的工程,到了第三年夏天,狼窝掌张开龙口,又叫一场大水把石坝吞了。往往就在这个时候,就为反对陈永贵的对立面留下了可乘之机,什么“千日打柴一火烧,一冬辛苦一水漂”的讽刺挖苦式语言又朝着他冲过来了。两次的辛苦付之东流,弄得陈永贵几个晚上睡不好觉。他老是思考这个问题,那么大的石块为什么经不得水冲?有一天黄昏,他直望着窑顶出神,大脑皮层里突然出现了一个念头。后来介绍这段情景时他说,这座窑顶的上边是一座土山,压力那么大,为什么多少年这窑顶就是压不塌?他又联想到后底沟有一座石拱桥,尽管人来车往几辈子,它还是纹丝儿不动。这时候他才理出一个头绪来:要在“拱”字上作文章。

让他在困难面前服软,这不符合陈永贵的性格。他是在逆境中硬碰硬闯出来的。牛脾气上来了,非要和命运摽个劲儿。于是,他就提出要三战狼窝掌。

三战狼窝掌的战场摆开以前,陈永贵和干部们专门总结了前两次失败的教训。他们决定第三次垒坝采取新方案,变直线坝为拱形坝,拱背朝着上游,山洪泻下来的时候冲在拱背上,这样定然能承受住洪水的冲击。有了这个新方案,陈永贵的心里踏实了。

开工的前一天晚上,大寨党支部也像上两次那样,召开了三战狼窝掌的誓师大会。陈永贵是一位历史造就的搞宣讲的能手。他站在高桌子前,一边抽烟一边进行一段精彩的演说。演说有演说的艺术,而要鼓动起山野村民的情绪来,不仅要口齿伶俐,语气有表达力,而且还要使庄稼人易于接受。

一串豪言壮语过去,陈永贵开始有理有据地分析:“两次塌了坝,换来了咱们的新套套,叫做坝要拱形,地基五尺,下宽上窄像梯形。上两次石头是干打垒的,这次全部用石子填空,灰浆灌缝。咱倒是看看洪水厉害,还是咱大寨人厉害。”

这一段铿锵有力的话赢得了热烈的真诚的掌声。这掌声充分显示出大寨人对自己的带头人的信赖,也显示出大寨人与命运抗争的真诚的愿望。尽管他们知道他们将对此付出极大的代价。

紧接着,陈永贵开始分配战斗任务:

“垒坝要用大量石头,这个任务还是由老进才负责完成。”语音落地,人群中站出了身材瘦小的五十来岁的老英雄贾进才。他瘦小的面孔上又深又长的皱纹洋溢着掩饰不住的微笑。陈永贵信赖地点点头,继续往下说:“打好的石头,要用马车运过来,这项任务由梁便良负责。我和来恒负责垒坝,挖基的任务交给贾承让负责。挑灰浆,担土垫地的任务也很艰巨,但相对来说还比较轻松,由宋立英指挥‘半边天’把这半边的任务顶起来。”

开工的第一天,进展也特别顺利。人们按照预先的安排各干其事,早上和中午照样吃着冰碴饭。狼窝掌一整天人声鼎沸,虽然只有五六十号劳力,工地上依然热气腾腾。太阳离山顶还有一竿子高时,一道四丈多长,两丈多高,坝顶两米来宽的拱形主坝已经基本完工。

谈到这一条条石坝,历史没有忘记贾进才的功劳。

天刚麻麻亮,贾进才就背上三十斤重的大铁锤,出门急急忙忙往工地走。没想到一出门,一脚踏进了深深的雪地。抬头一看,一尺多深的大雪笼罩了田野。这么深的雪,到底去不去呢?贾进才总是以自己有几十年党龄的老党员和第一任党支部书记的身份来要求自己。他拿起一把大扫帚向石场扫去。在工地上扫开了场子,一个人在那里叮叮咚咚干开了。待其他社员们来到工地,他已经打下了一堆兰瓦瓦的石头。

贾进才是这样介绍当时的场面的:今天我可碰上了拦路虎。一片瓦蓝瓦蓝的石头青油油的、石纹细腻,质地坚硬。垒坝、盖房都是最好不过的。可惜这一批石头无隙无缝,不好开口。我心想,人是活的,石头是死的,只要听毛主席的话,有愚公移山的精神,石头再硬也硬不过人的决心!于是,就举起了大铁锤一口气打了四十九下,只听得“哐唧”一声,三十斤的大铁锤被蓝油油的大石头分成了两瓣,而石面上只留下一片斑点,好顽固的石头啊!就这个时候,贾来小和另一个年轻人提着大铁锤连蹦带跳地上来,抡起铁锤一顿乱砸。贾进才从年轻人的手里接过锤,一口气又是四十九下,当最后一锤落下时,老英雄大吼一声:“开!”“咔嚓嚓”,一道缝整整齐齐地从大青石上裂开了。

听了老贾和村里人的介绍,我就想起了电影《大寨田》里的真实镜头,觉得非常实在。而且在我参观大寨的时候,还亲自目睹了这个场面。当笔者再次采访这位老英雄时,他已经是年登八十高龄的人了。他尽管耳不聋眼不花,但他毕竟是老了。有一次,笔者向他详细地打问这些细节时,他热情地把乡政府发给的补助费买来的西瓜拿出来给我吃。我看着他向我递西瓜时,伸出来的那一双布满老年斑的变了形的手,我的泪水从眼角映出来了。这是一双怎么样的手啊!正是有了这双变形手,才有了大寨的今天。大寨的一条条石坝,一幢幢窑洞的石头都亲吻过这双变了形的手。那时候,几十斤的大铁锤他挥动如草,几百斤的大石头在他手里随心所欲。现在他把一小块西瓜放在我的手里,我的心怎么能不感到沉甸甸的?笔者从一本书里看到一首描写大寨人的诗:

石匠能摆布石头,

石匠命运在石头上,

石头比报纸沉重……

笔者猜不透诗人是一种什么样的意境,但是想起老英雄的过去和现在,不知道石头和文章之间怎么样来保持平衡。

关于这一段历史,老英雄虽然老了,但自己的历史还不会在他的记忆里消失。他亲口对我说过这样的一段话来解释冰碴饭:

“天下了雪,我一早就到石窝打石头。送饭的人早上起来看见我去工地,就挑着饭送到了工地。他们招呼我吃饭,揭开砂锅一看,刚做的稀粥里已经有了薄薄的一层冰。贾承显他们说点着火热一热再吃。可是地上铺着这么厚的雪,到那儿去找柴火?还是实打实来吧,管狗日的冰不冰,吃在肚子里自然就热了!这种饭我可不是吃了一顿!”

听了老英雄这句动感情的话,笔者觉得世界上的一切语言都变得轻薄了。在学大寨运动中,一些报纸就以此例子表扬大寨,还编有什么歌,叫做“冰碴饭儿甜,冰碴饭儿香……”后到纠正极左的时候,这些报纸又以此例子来攻击大寨,讽刺大寨。而今,陈永贵已经作古,但贾进才依然健在。说及这个事情的时候,老贾叹口气说:“人的嘴是活的,好的时候把你当成油条,不好的时候他把你当成狗粪。”其实,大寨人从来没有把冰碴饭当成美味佳肴,这个典型的范例只能说明大寨人如何以超常的意志来对抗残酷的命运。

历史毕竟是无情的。

贾进才跳进盖满雪的石窝以后,又来了不少社员,他们也都是拿着扫帚扫开一个场地,工地又进入一个有秩序的劳动中。

石窝增加了人手,石头开出来了。抬石头又成了主要矛盾。当时大寨马车不多,又无高空运输线,所有打坝用的石头基本靠大家沿着山间小路一块一块抬到沟里去。到了雪天,运料就更加困难了。大寨人是这样介绍的。

今天梁便良和赵大和搭伙,决心比比谁的力气大。梁便良的个子不高,只有一米五左右从表面上看也并不太壮实。赵大和比梁便良也高不了多少,粗粗壮壮的挺结实。他俩走到一块大石头跟前,赵大和拍拍石头说:“这块怎么样?”梁便良毫不含糊,他们把铁绳往石头上一套,抬竿一挑,旁边的人喊声“起”,只听得“嘎巴”一声,碗口粗的榆木抬竿压断了。他们又新换了一根抬竿,终于把那块大石头抬了起来。两人抬着石头,双脚在地下一擦一滑,等到把石头抬到工地,两人简直成了雪人。

当二十多年以后,笔者带着极大的兴趣去采访梁便良的时候,这个一直在大寨担任副职的老党员,已经头发花白了。由于某些人对大寨从极度捧场又变为不讲分寸的批判,梁便良和记者之间已经隔了一堵厚厚的墙。他坐在一个木头墩子上一边吃饭一边谈:“你问我那时候哪来的那股劲?我倒要问你,毛主席共产党干革命哪来的那股劲?那是一股潮流嘛!三战狼窝掌也和打仗一样,你打不胜这一仗,你想想你会怎么样?要不赵大和、赵小和怎么成了烈士?还是老陈说的,大寨不是天上掉下来的,不是记者写出来的。那是大寨人自己干出来的!”

在他们大干苦干的时候,陈永贵这个征服大寨山水的头号决策人,更是带领大家处处干在前头。陈永贵是个垒坝的能手,不论大石头、小石头、方石头、圆石头,只要到了他手里,就变成了随心所欲由他摆布的东西了。放到哪里哪里合适,而且垒得又快又好。陈永贵有时候真觉得这是不是有神力相助。因为他对自己的社员非常了解。他在群众中威信很高,所以不论什么人在他手下干活从来没有不听他指挥的。

北方的冬天,早晨冷得使人难以忍受。又下着大雪,寒风一吹,皮肤变得又硬又脆,刚运回来的石头有棱有角,不小心就把手掌“咬”得出血。陈永贵和社员们的手上被割开了口,流着粘乎乎的血。他们毫不在乎,三四百斤的大石头两人一使劲就撂到坝上去,灰浆一灌,石头就像长在了坝上。等大队人马一到,这些先干一步的人们头冒热气,眉毛上也结了一层白霜。再看拱形坝,比昨天又高了一、二尺。

“火车跑得快,全凭车头带!”陈永贵往前边走,他们哪一个也不愿后退。陈永贵一边干活,还一边鼓舞士气:“天冷,冷不了热心,地冻,冻不了决心,寒风吹不倒信心,这才是大寨人的骨气哩!”陈永贵的话刚说完,七十多岁的贾耕耘老汉跟了上来。他看到哪儿人手缺就到哪儿去补起这个空儿来。陈永贵念起他年老,劝他回去休息,老汉越劝越干得起劲。那个时期的大寨人都是争先恐后,谁能说这不是一种神奇的力量?

这种神奇的力量来自哪里?谁也说不准确,但谁的心里也有一杆秤。毛主席的号召,各级党委的指示,自然也就从大寨人和陈永贵的行动中体现出来了。当时的区委,县委领导不定时地到大寨检查指导,也不定时地总结推广他们的经验,这就给了陈永贵一种无形的压力和动力。陈永贵为了不辜负上级的希望,总要在一定的阶段上组织起党员群众中总结评比,奖好惩坏。有次开会,专门针对个别人所散布的“千日打柴一火烧,一冬辛苦一水漂”的怪话进行说理斗争。讲怪话的人在会上被大家批驳之后,不只一次在会上作过检讨;带头作用起得不够的几个共产党员被点名批评之后,也主动在会上作自我批评。昏暗的煤油灯下,照着陈永贵那张威严的面孔,也使整个会场变得那么严肃、紧张。农民的支书,农民的党员干部,农民那种粗犷的作风,农民特有的开会方式,也达到了除农民之外谁也想象不到的效果。它卓有成效地体现在生产实践上。

寒风,狠狠地扎着大寨社员们的面孔。淡淡的太阳懒洋洋地从虎头山上爬起来。一个又一个大砂锅在坝基的旁边又出现了。那里边盛满了冰碴饭。再看那边的陈永贵,正两手端着一块大石头,往大坝上垒。这块大石头安排好了,大概陈永贵也看出了大伙的意思,便下达指示:“吃饭吧,谁的饭冻了,烧个火烤一烤,也要注意别吃坏肚子。开会的同志整整一黑夜没睡啦,实在顶不住就到阳坡旮旯丢个盹。反正今天的任务非完不可。干完任务,今黑夜睡个囫囵觉。明天黑夜再开会!”

命令一下,一个又一个大砂锅端到了每个社员的手中。干得满头大汗,谁还觉得饭冷?每当这个时候,大家似乎都觉得陈永贵是个暖身的太阳。

这就是大寨人吃冰碴饭的历史。也是陈永贵带领大寨社员艰苦奋斗的文明史。今天,大寨人吃过的冰碴饭已经找不到痕迹,但靠冰碴饭筑起来的一条条大石坝却经历无数次严峻的考验,犹如历史的丰碑屹立在人间!当时就有人提议说:“该给他们立个碑!”贾进才笑着说:“这一条条坝不就是碑吗?”想到此,那些对冰碴饭不遗余力讽刺嘲笑的先生们不知今天又是一种什么样的看法!甚至有人在编写大寨三战狼窝掌的历史时,竟无中生有地说贾来恒是当时的党支部书记,说他和陈永贵赶着社员们战狼窝掌。了解大寨情况的人不难看出,他们编造出一段多么荒唐的笑话!

第三次的狼窝掌战斗原计划一个月完成,结果只用了27天。一块又一块里低外高的簸箕式梯田成了亩产一千斤以上的米粮仓。到1962年,大寨顺利地完成了十年造地规划。这十年,共垒起石坝180道,开凿石头13万方,每个劳动力每年平均担石头880余担。在土地基本建设方面,共投工21万多个,每个劳动力每年平均投工120多个。七沟八梁一面坡的每一块耕地全部得到了治理,4700多块小块坡地逐步合并成1700多块旱涝保收的水平梯田。

如今,这一条条雄伟壮观的大石坝被掩埋在层层黄土之下,大寨的那一段历史也不知有没有人再去挖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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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今日头条“阳和平说事儿”。责任编辑:子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