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月22日，中国银行的一款与美国原油期货挂钩的理财产品——原油宝受到“美国原油期货5月合约暴跌至负数”的影响，让不少购买了中行原油宝的中小投资者不但赔光了本金，甚至倒欠银行一笔巨款。比如有的投资者拿出60万做了原油宝美油05合约多单，现在被平仓之后显示“持仓损益”是负100多万，也就是还得补100万左右；有投资者总体亏损920.7万元，倒欠银行532.24万元。不少投资者都收到中行欠款催缴通知，不缴的话有可能被纳入个人征信，产生不良影响。
被连根拔起的韭菜们彻底傻了眼。在他们看来，中行事前有承诺，事中无预警，事后又毁约，最后让投资者全部承担风险。这种强硬的白嫖态度让投资者们炸开了锅。投资者吹响了韭菜的集结号，建立了大大小小的群，有的规模多达5千人，大家有的计划离婚转移财产，有的组团找律师进行集体诉讼，还有的计划以自杀相威胁……中行原油宝一时之间成为众矢之的，门户网站和自媒体讨伐文章层出不穷，微博热搜榜上上窜下跳，好不热闹。
那么这个中行原油宝到底是个什么，竟然引出这样一桩惨案来呢？
根据中国银行官网的介绍，“原油宝是指中国银行面向个人客户发行的挂钩境内外原油期货合约的交易产品，按照报价参考对象不同，包括美国原油产品和英国原油产品。”换句话讲，原油宝就是一个基于原油期货设计的，专家口中的期货合约，投资者眼中的理财产品。所以，要理解原油宝首先得理解期货合约。期货原本是一种交易合同，只是与人们日常生活中经常发生的即时交易不同，期货是一种远期的交易。日常生活中，人们的即时交易都是一手交钱，一手交货，例如超市、菜市场等买米买面，在餐馆花钱吃饭等等。但是期货交易不一样，双方当下约定未来特定时间、特定地点就某一产品进行交易。期货的产生是商人为了防止商品的价格暴涨暴跌而提前预定价格和数量的交易，避免受到市场波动的影响。所以期货常见于农产品、原油、金属等等因为季节、市场需求或者长途运输等使得价格波动较大的商品。现今国际市场上的商品期货也分为农产品期货、金属期货、原油期货等三种类型。所以期货其实就是一张合同，一张未来要交易的合同。
然而正是因为期货是一张未来交易合同，所以在合同形成和正式交易还有一段时间，期货就逐渐成了投机者们进行投机的工具，还衍生出了股指期货、利率期货、外汇期货等非商品期货供投机者们在期货交易所做投机的生意。投机者们期望在低价购买期货合同，在期货合同到期之前再以高价卖出去，以赚取这中间的差价。而在近期，由于疫情导致的全球停产，石油消耗量大幅下降，国际原油价格下跌，中文互联网上一度盛传“石油比矿泉水价格还低”，投机客们都想着在原油低价的时候抄底购买，以期未来生产恢复，原油价格大涨之时，抄底投资给自己带来暴利。所以从3月以来，原油期货成为国际市场最受热捧的期货，这次抄底国际原油的散户不仅中国，还有韩国、印度以及美国本土的基金以及背后大批的投资者。
以原油宝为例，这次使得投资者损失惨重的期货是“XX原油2005合约”，也就是2020年5月份到期履行交易的一份合约。但是投机者们并不是真得想要交易，购买原油，他们只是想要赚取差价，所以需要在05合约到期之前把它卖出去，并再购买06合约（6月份到期的合约），如此往复，等到原油价格上涨时彻底卖出，大赚一笔，脱身了事。而这次引火上身的中行“XX原油2005合约”，按照约定应该由中行最晚在4月20日把“XX原油2005合约”卖出去，转买“XX原油2006合约”。但是，意外发生了，国际原油有史以来第一次跌破0，以-37.63美元结算，也就是说，“XX原油2005合约”的持有者现在要倒贴钱才能把合约卖出去！这也就是为什么原油宝的韭菜们不但亏得血本无归，还要被连根拔起！
那么在这个事件中，中国银行究竟扮演了什么角色，从而成为众矢之的？中行在这里可以说扮演了“金融掮客”的作用，投资者购买中行的原油宝产品，把钱交给中行，中行根据投资者的意愿在芝加哥商品交易所进行投机交易，中行从中收取相当比例的管理费。在这个过程中，中行被质疑的包括以下几点：一是前期卖力宣传原油宝产品，只宣传收益，忽视了风险提示；二是产品的设计问题，由于原油宝客户的交易和美国原油交易存在时间差，在原油期货这样价格剧烈变动的产品上就有可能造成巨大损失；三是过度扩张、只重经济利益却很少约束自己，据了解春节过后中行原油宝产品购买量激增，中国银行连续多次升级服务器以便吸纳投资，但却没有建立起相应的风控体系，在原油价格可能为负的情况下，未能像国内工商银行、建设银行那样为原油期货客户及早作出处理，而是一直拖延直到惨剧发生。
但是惨案只归咎于中行是否就可以了呢？答案当然是否定的。芝加哥商品交易所（CME）和那些早已虎视眈眈的国际空头们都要为这次惨剧买单。
这次跌到负价的是一支美国原油期货（WTI）主要在芝加哥商品交易所（CME）进行交易，期货偶尔会有跌到负价的情况，但在国际油价的涨涨跌跌中，WTI还没有跌至过负价。但是受到疫情影响。国际油价日渐下跌，抱着抄底心态的投机者越来越多，今年2月以来国际原油期货市场上涌入了大量的资金。吊诡的是芝加哥商品交易所在4月8日修改了交易规则，允许WTI期货跌至负价。此时，原油期货市场上早已挤满了想要抄底的投资者，他们购买的巨额原油2005合约将要到期，投机者众，交易者少，大量的合约需要在05合约到期之前的四月底被卖出，可以跌至负价的规则让国际空头看到了机会，在交割的最后一日疯狂压价，直至负价。于是就有了4月22日国际油价惊险的一跃，原本持有大量合约的卖家现在反而成了欠钱的债主，这才有了原油宝的韭菜们被连根拔起的惨案。在大洋彼岸同样造成了始料未及的结果，美国石油基金和其背后的投资者和国内原油宝客户一样受损严重。CME的这一举动遭到了美国投资者和原油公司的质疑，接下来可能会面临其主管部门的审查。
那原油宝的投资者们呢，他们只是受害者吗？有人指责他们过于贪心和无知，傻乎乎地参与到自己完全不了解的期货投资中去，无怪乎最后被宰。作为被连拔起的韭菜，本来就很可怜了，还要被指责，实在是比较扎心。但这样的指责并非没有道理。根据澎湃新闻对原油宝投资者的一个网络调查（一共搜集120份问卷）。原油宝的投资者“有学生（2人）、企业员工、政府事业单位工作人员，有互联网、金融行业从业者，也有个体户、自由职业者，甚至有不少的银行员工（4人）乃至中行员工（1人），主要分布在东南沿海。”他们中“86%的投资者接触过期货、基金、黄金白银、股票、理财产品、房产等投资领域”。可以说原油宝的投资者主要是一些中小资产阶级，他们中大多数都是投机市场上的常客，他们手头有一些余钱，不是那种不打工就没钱花的底层工人；他们颇有闲暇，不需要在工厂里埋头苦干十多个小时之后还希望周六日加班多赚些钱；他们艳羡资产阶级的富裕生活，幻想通过投机游戏实现一夜暴富的目的。但是在这个谎言比实话更受欢迎，投机者多于交易者的金融市场里，他们终究做了被连根拔起的韭菜。
期货本是商业贸易中交易者们为了防止出现商品价格暴涨暴跌而创造的一种保障价格稳定的交易方式，但是现在却演变成了大资本集团收割投资者的金融工具，这不能不说是一种讽刺。事实上，不只是期货合约，股票、债券等有价证券以及各种金融衍生品在今天都成为金融市场上大资本和金融大鳄收割中小投资者的工具。这些有价证券和金融衍生品本身没有什么价值，但是能够为它们的持有者带来一定的收益，并且作为商品进行交易，由于它们可以使得持有者获得一定收益，造成了它们自身可以作为资本产生收益的假象，所以它们被称为虚拟资本。它们的价格会因为企业经营状况、国家财政收支状况，国内和国际的经济和政治形势的变动经常暴涨暴跌，这就为投机者提供了投机的空间。互相交易的投机者们并不是真正想要拥有这些证券，而是希望赚取价格涨落的一个差价。而那些实力雄厚的大资本，可以依靠资本规模、内幕消息兴风作浪，控制市场的暴涨暴跌，从中牟利。所以在交易所里，通行的规则不是公平交易和等价交换，而是马克思所言“在这种赌博上，小鱼为大鱼所吞，羊为证券交易所的豺狼所杀”。
原油宝事件不过是金融投机市场上骇人听闻的投机诈骗的一桩，这种近乎抢劫式的“犯罪”每天都在金融投机市场上公然上演。尤其是20世纪70年代进入新自由主义阶段的资本主义在金融自由化的旗帜之下产生了大量的投机性的金融工具，大量资本从生产性领域进入投机性更强的金融领域，企图用投机的方法牟利，虚拟经济日益膨胀，经济逐渐金融化。而这意味着什么呢？2008年的金融危机已经向我们昭示了一切，这意味着“如同历史上临近灭亡的奴隶主、封建主一样，资产阶级已经完全变成了寄生阶级，他们的存在除了对自己之外，已经失掉了任何意义”。这同时意味着资产阶级用来克服这种危机的办法，“不过是资产阶级准备更全面更猛烈的危机的办法，不过是使防止危机的手段越来越少的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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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皮皮。本文为激流网首发，如有转载，请注明出处。责任编辑：克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