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有德死了。
就在全国环卫工人节的第二天，57岁的环卫工余有德，被发现死在出租屋内。
他躺在破旧的草席上，身上的工服敞开，露出白花花的肚皮，口吐墨渍，双手紧握成拳状。
事情要从10月24日说起。
余有德被发现睡倒在工作的巷弄里，由质检员、班长与两名工友抬回家里，并依据规章制度扣5分处罚。
25日上午，还在岗位上工作的余有德被班长通知到长兴街道环卫站办公室。
环卫站告知余有德，今年全年扣分已累计超过20分，解除劳动合同，且环卫站不支付任何赔偿金。
余有德平时喜欢喝点小酒，喝一点就会犯困打瞌睡。
但是为人老实，即使迟到被扣分，下班了也会把活干完再回家。
事发之前，余有德已经在长兴街环卫站工作了6年。
他不识字，但死前的确与环卫站签署了《解除劳动合同通知书》。
他或许做梦也没有想过环卫站会“出尔反尔”。
两年前一次意外，右手主要动脉受伤，他失去了劳动能力。
据工友说，当时站里的承诺会让他做到退休。余所租住的出租屋房东亦提及，余有德曾几次提起自己受过工伤，环卫站不会解雇他。
没有人知道，本想安稳退休，却被迫离职更拿不到任何赔偿金的余有德那一刻有多绝望。
大字不识一个，自己的手又坏了，他不知道这样一个“废人”以后可以做什么。
因为被迫离职，自己很可能也因此无法缴满15年社保，即便到了60岁退休年龄时也无法领取退休金。
他突然失去了现在和未来的经济来源。
于是，在被辞退的那个下午，他在街道上的麻将馆门口蹲了很长很长时间。两天后，他就被房东发现猝死在出租屋。
没有人可以解释，余有德猝死的真正原因是什么。
只是工友们都说，余有德平时身体很好，并没有大病。
01
余有德工作的地方，是广州著名的城中村。
密密麻麻的楼房，楼与楼握手相依，巷与巷曲曲弯弯，游走在这些九曲十八弯的昏暗巷道中，即使白天艳阳高照，头顶上能看到的天空，依然只有一线。
每条巷子两边都是商铺、饭馆、发廊、大排挡，随处可见吃宵夜、喝啤酒、逛街的人们。
只有0.73平方公里，却居住着5万多外来人口，村内人口极度密集，租赁经济是村民的主要经济来源。
在这里，五六百就可以租到一间房。
原先余有德租的房间，窗户上已经被打了封条，他的岗位也被新的工人接替。
余有德家打了封条的窗户。摄/程静之
而他被火化，装进一个小小的瓦罐坛子，将彻底离开这座对他来说依然陌生的城市。
在这个村子里，还有300多名和余有德一样的环卫工人。
02
他们所在的环卫队，扣分严格。
一名环卫工暑天拉肚子，离岗二十多分钟，被扣两分；
一名工人感冒批假未准，晕倒在马路上，后来查出感染了肺炎，住院一个多月；
一名工人晚上九点多胃出血入院，次日未到岗，算旷工，扣分。
休息日的时候，站里发简讯要求工人去开会，有人在睡觉没看见，结果就被扣了1分。
谁能想到，《员工手册》上关于扣分的条例竟然高达44项的具体事由。
并且，这些扣分事项，从工人的衣着、保洁工具的摆放、到在岗位上休息，几乎涵盖了环卫工作的每一个方面。
转：被“以罚代管”的制度杀死的环卫工
根据2014年天河区城管局监制的《员工守则》，环卫工每被扣一分，就会被减发50元。
另依规定，环卫工人每被扣分达5分就会被停止安排双休加班1天，作为惩罚。
多名工人表示，全站300余人被扣过分。
如果拒绝在罚单上签字，一分就会变成两分。
根据现广州市环卫工工资计算，双休日加班一天的工资是231.7元。
也就是说，如果一位环卫工当月被扣了5分，那么他所损失的就是250元绩效奖励金和231.7元加班费，总共接近500元。
500元，对于普通人来说，可能是一笔小数目，可是对于像余有德这样的基层低收入群体来说，无疑是不小的压力。
据了解，环卫工余有德的月薪正是2500元，对于他来说，2500元就是整个家庭的支撑。
03
以罚代管几乎成为环卫行业通行的“潜规则”。
近日，有人发现某地环卫工正用高压水枪打落树上的黄叶。
按理说，秋风扫落叶才是正常，不少人还将此视作城市景观，环卫工人何必多此一举呢？
没想到环卫工人给出的解释让人哭笑不得——领导检查要求看不见一片落叶，加速黄叶落下便于集中清扫。
事件在引发热议后，当地环卫部门回应称：用水枪打树叶是不允许的。
要求看不见落叶，又禁止水枪打落叶。
还有更令人意想不到的规定的，一段“山西忻州环卫工人走正步”的视频，曾在网上引发热议。
视频中，约60位男女环卫工人，身穿橘红色工作服，排队踏着进行曲节拍，在公路上高喊“一二一”走正步。
据环卫处响应，“走正步”是为了增强凝聚力，树立环卫工人形象。
而检索近日忻州天气，白天气温都高于30摄氏度。
盛夏酷暑，这些工人大都是上了年纪的，平日工作便是风吹日晒、起早贪黑，工作之余，更被要求头顶烈日，穿着厚厚的工作服，踢着僵硬的双腿。
除此之外，这几年，曝光出来的对环卫工人不好的事情还真不少。
拖欠工资、一个烟头扣环卫工7块钱……
今年5月份，河南郑州环卫工人称，若发现一个烟头他们就要被罚7元钱。
有个环卫工人一天就被罚260，但他们一天的工资才86元。
而之前的陕西西安也曾传出地上有烟头就要扣环卫工人工资的新闻。
04
除了罚款，环卫工人已经成为中国最危险的职业之一。
环卫工人最需要的是一个安全的作业环境。
他们365天在危险的车流里穿梭，然而如何保障环卫工人的安全，并没有引起有效的关注。
2017年12月22日凌晨3点半，哈尔滨气温零下二十几度，裸露在外的皮肤迅速变硬，牙齿在寒风中不停地上下碰撞。
像往常一样，孙桂芳和丈夫同时被手机铃声闹醒，二人穿上防寒工作服，肩上挂着爆闪灯，没来得及喝口水，便一起走出家门。
他们都是环卫工人，分别时，他们并没有打招呼，因为每天都是如此。
直到50多分钟后，张洪文接到市政工作人员的电话，媳妇儿出事了。
孙桂芳及其工友正在哈尔滨道里区的二环桥上清理煤渣，一辆黑色尼桑轿车从后面冲来，绕过环卫车，撞向正在车后作业的工人。包括孙桂芳在内的7名环卫工人被撞倒，5死2伤。
车祸发生时，整个城市仍在酣睡之中。
原本，桂芳夫妇和她的工友们是这座城市中的隐形人。
他们住在低矮的平房区——附近居民不知道那儿有环卫工人，出租车司机不知道那儿有一片平房，他们的生活更是鲜为人知。
直到这场车祸来临。
这样的例子还有很多。
2017年已经发生多起交通事故导致环卫工人身亡的事件：
新年头一天，两个环卫工人在哈尔滨二环桥上被撞身亡；
11月中旬，两名环卫工人在道里区清雪时被撞身亡；
12月10日，哈尔滨遭遇今冬最大降雪，公路大桥上3名环卫工人被撞，1死2伤。
为什么会有那么多的伤亡事件？
除了工作性质之外，大部分的环卫工人年龄都不小了，行动和反应能力难免迟缓，在紧急情况下有可能应对不及。
据《一线环卫工人生存状况调查》的抽样调查结果显示，湖北省W市一线环卫工人以40岁以上的中老年为主，其中50岁以上占比74%，40岁以下的环卫工人仅占被调查者的2.1%。
中老年在危险的路段清洁马路，大多数时候，唯一的安全措施就是一身反光工作服。
而令人想不到的是，就连这身反光服有时也会坑惨环卫工人。
2014年初，郑州在13天内有4名环卫工人相继被撞身亡。
《大河报》经过暗访后发现：环卫公司给工人配的反光背心批发价多在10元以下，最便宜的仅3元，洗两水就没什么效果了。而交警身上的闪光服价格最少在130元至140元。
超负荷的工作也是导致事故发生的重要因素。
在贵阳，每位环卫工人每天至少要清扫6000平方米到8000平方米的街道，相当于一个标准足球场的大小。
过劳工作之后，注意力自然会下降，导致车辆来临时来不及避让。
即使被撞，大部分的环卫工人没有签署劳动合同，他们大都是编外工、临时工，很难得到应有的赔偿。
但依旧有无数人，背井离乡的深入着每个大城市的的城中村。
最终，等待他们的命运，也只能和余有德一样。
他们没学历、低收入，甚至被嘲笑，可那一条条阴暗、混乱和狭窄的巷子，却滋养着无数外来务工者和他们的理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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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拾思想。责任编辑：郭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