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螃蟹再过几周就能上市了，结果现在几乎死绝，太可惜了！”江苏省泗洪县临淮镇党委书记王志明介绍，由于上游泄洪污水过境，该镇数万亩水产养殖区受损严重，其中约2万亩蟹塘几近绝收。现代快报记者了解到，8月29日上午，江苏省环保厅及宿迁市环保局发布通告，省环保厅已经启动应急响应，同时致函过境河流上游单位，商请协助开展调查。是什么原因使污染问题给江苏省泗洪县的人民群众造成了如此大的损失?早在2007年，记者宋阳标就十分关注家乡的上下游污染问题，还曾撰文详细介绍了污染问题。不知为何？十几年过去了，污染问题还是没有解决！
前人栽树，后人乘凉，上游放水，下游遭殃。上下游污染，成为经济高速发展的中国面临的极其严重的环境灾难。少数地方牺牲环境换取效益却使其他地方遭受无妄之灾，成为当今的中国政府和公众不得不面对的严重问题。而《水污染防治法》对于违法排污的法律责任设定过轻，造成违法成本低、守法成本高，这些都导致了我们将付出越来越高的抗污成本。
重灾淮河
“我的家就是在颖河的上游，河南沈丘，那段河有名的污染，大老远可以闻到河水的‘鸭蛋’臭味，对老百姓的生活造成很大的影响。每到开闸放水，整个大桥行人不能通过，因为
河水飘到人的脸上，就会得严重的皮肤病。尤其是闹得沿河两岸的学生，上课都得带口罩。
为什么不治理？为什么治理了还污染？国家投资治理的钱哪里去了？”河南沈丘的梁立启悲愤地质问。
颖河是淮河的上游一条重要支流，流经河南、安徽两省数地。梁立启说的话，指的是今年3月初开始的颖河大面积严重污染事件。
据当地群众反应，从3月初以来，颖河河面是白茫茫的一片，像是充满了洗衣粉激起的泡沫，又如同平原上的积雪一般，整个河面被静静地覆盖住。有人说，如果古人看到这样一幅画面，一定会诗兴大发：宽阔的河边停泊着数叶扁舟，静静地泊在雪浪之中。
但是，远在江苏盱眙的水产养殖户老陈显然不会有这种雅兴，他在报纸上看到这则消息后，显得有些心慌。他这几年靠养殖小龙虾为业，但是几乎每年都会遭遇到来自淮河上游的严重污染，污水量大的时候，曾经将他家在湖边的养殖场内的小龙虾尽数毒死。
2004年7月中下旬，由于受到淮河上游大雨的影响，沙颖河水位连涨，河南周口和安徽阜阳等地相继开闸放水。在洪水的推动下，闸内积存的污水下泄，全长133公里、总量约4亿吨褐绿色的污水团流经洪泽湖，在洪泽湖盱眙县水域至少滞留30多个小时。盱眙县当年死掉的螃蟹达８万多公斤，鱼虾蟹等水产品的经济损失总量超过３亿元。
老陈不知道，国家曾经花费上百亿，历时十年来治理淮河，但是巨资打了水漂，淮河污染依旧。而且，淮河的污染已经在两岸造就了许多的癌症村落。据记者调查，近10年来，淮河两岸肝癌、食道癌等癌症发病率和死亡率均比20年前以倍数增长。
对此次污染事件，安徽省颍上县、界首县，阜阳市的环保部门目前的一致意见是：目前颍河全线的水质为劣五类，污染主要来自上游河南。根据阜阳市环保局环境检测部门检测，淮河水质也是劣五类，水质很差。
仅在江苏境内，淮河流域污染就造成多次重大环境事故。
从1993年开始，来自上游山东的污水致使江苏东海县石梁河水库连遭多次特大水污染事故，每次大型污水进入都造成东海县境内数千箱或数十万公斤家鱼死亡的惨剧。
2003年，江苏省徐州市曾经因为薛新河污染而使自来水公司取水口受污染，十几万市民半个月无自来水可用，而薛新河的污染源就来自上游的山东。
污染绝症
并非仅仅是江苏，也并非仅仅是淮河。在长江流域、黄河流域、珠江流域、松花江流域，跨地区污染造成巨大损失的事例近些年来有愈演愈烈之势。
在重庆，数千危化品船在长江和嘉陵江洗舱，使各种有机剧毒源源不断流进了长江。680公里的长江重庆段主航道和3000多公里的嘉陵江重庆段支航道，因为两岸拥有众多的化工厂，是西南地区的重要化工基地，水运是化工原材料和产品的主要运输方式之一。来自重庆地方海事局的一组数字表明：2003年进入长江该流域和嘉陵江该流域的危化品船达3700多艘(次), 运载的基本是高氯酸钾、液氯、苯、甲苯、甲醇、乙醇、柴油、硫磺、电石、保险粉、硫酸、硝酸、烧碱等化学危险品货物。
令环保专家不安的是，这些醋酸、甲醇、纯苯等有毒物质直排江河后，只能稀释永不降解。同时这些有毒物质还可以沉底河床，缓慢向水体释放。
在珠江流域，目前，珠三角不少城市的水厂取水点一再上迁，因为流经的河段早被污染。广州的例子就相当典型。广州市地处三江下游，水资源总量丰富，但因水质污染严重，市区河段水质已劣于5类标准。这几年，广州市区内的水厂有的限制供水，有的停产，被迫花巨资改向顺德水道、东江北干流取水。而深圳、香港等地区的取水点也都上移到东江上游的东升水库。“守着大江没水喝”凸现了珠江下游水质性缺水的尴尬，更暴露出这一地区水污染的严重性。
有专家指出：过去一说珠江流域水资源环境统一管理规划，下游就担心要掏钱。而从科学发展观看，完全是一本万利的账。因为冲污、压咸，都要靠上游来水。“不是谁受制于谁，而是珠江儿女都受制于环境。”
在黄河流域，“八百里秦川 一千里污染”，全长500多公里的渭河在宝鸡以下全程污染逐步加剧，到达潼关进入黄河时已全部变成劣五类水质。黄河支流延河的监测断面有40%为劣五类水质，延安群众对延河正在成为一条黑水河深感痛惜。汾河被称为山西的母亲河，现在的监测断面中，有66%已经成为劣五类水质，自太原以下的水体完全失去了生态功能。
在松花江流域，一次污染导致国家环境保护总局局长解振华辞职。2005年11月13日，中石油吉化双苯厂爆炸导致松花江发生重大环境污染事件，导致哈尔滨大停水，形成的硝基苯污染带流经吉林、黑龙江两省，造成建国以来该地区最大规模的污染事件和重大经济损失
。哈尔滨等城市居民数日只能靠外界供应的纯净水度日。由于污染规模过于庞大，在我国境内尚未处理完毕即流入俄罗斯境内，造成了恶劣的国际影响。
黑龙江省环境保护科学研究院副院长翟平阳向媒体披露，这次造成松花江水源污染的“罪魁祸首”吉林石化公司在１９８０年代就曾造成松花江汞污染。据他介绍，自从这家企业建成后，它的排污与松花江水质的下降就有不可分割的联系，其最早的污染渊源可追溯到上个世纪的五六十年代。
治理难题
2001年7月，淮河上游形成1.4亿吨污水，造成了长达20公里的污染带，给洪泽湖和淮河淮安境内的渔民造成了1000多万的损失。当年淮安市政府紧急从骆马湖调水８亿吨进洪泽湖稀释污水。2002年7月，淮河上游形成1.3亿吨污水团。造成淮安市螃蟹死亡40万公斤，鱼死亡13.5万公斤，直接经济损失达3000万。直至2004年又造成达3亿元的损失。
“造成这些损失的上游省份可以安然无恙，继续他们的污染生产”，淮安的水产养殖户陈永富对此异常气愤。
从20世纪50年代，毛主席号召治理淮河以来，50年间，国家对淮河各地治理从未间断过，只是工作重心从以前的水害转移到污染治理上来了。如何应付这种形势，淮河水利委员会水保局贾处长在接受记者采访时表示，目前尚无有效的方法应对，有关部门目前正在考虑如何制订相关的法规，来建立淮河上下游污染的惩处机制。
在东北，黑龙江和吉林省由于松花江的污染而产生的摩擦和埋怨始终没有找到一个有效的解决办法。“松花江的污染一直很严重，和治理长江、黄河、淮河一样，我们并不缺少文件、规定、制度、人力以及资金，但是，全流域仅仅才两个省份，就已经出现了这样严重的水源污染事件，从某种程度上说，地方保护固然是大的前提，但更重要的是，我们缺少精心设计的有效制度和有效的协调执行力。”专家们如此评价。
“污染问题严重，治理不能各自为政，需要区域联手，才见效果”，全国人大代表、深圳市人大常委会原副主任张余庆在他的议案中要求，尽快修订《水污染防治法》，实现全流域治理污染。
目前流域上下游经济发展速度不一致，贫富差距较大，饮用水源地往往发源于贫困山区。今年两会期间，张余庆在北京建议在《水污染防治法》中增加流域生态补偿和排污权交易制度的相关内容。
《水污染防治法》对于违法排污的法律责任设定过轻，造成违法成本低、守法成本高。张余庆建议，对一些严重危害环境的行为应赋予环保部门相应的行政管理权力。
张庆余还对与水流污染类似的大气污染提出了类似的看法：我国大气污染治理的许多措施如总量控制计划、排污权交易等工作主要靠各省市的行政命令来推进，同时国家环保总局也成立了区域环境保护督查中心，负责跨省区域污染治理的督查和协调工作，但目前这些措施的开展在大气污染防治上仍然是空白，缺乏相关法律条文的有力支持。目前的大气污染防治法无法有效解决区域的大气污染问题，迫切需要进行有针对性的修订。
据统计，黄河水污染每年造成的经济损失约115亿元至156亿元。这是黄河流域水资源保护局组织专家组对黄河水污染进行量化分析后，得出的结论。 而珠江流域在上个世纪90年代，水污染事故连年不断，直接经济损失每年达20多 亿元。
全国污水排放总量，国家环保总局的统计是，2001年为428亿吨，2004年为482亿吨，3年增长了12.6％；水利部的统计是，2001年为626亿吨，2004年为680亿吨，3年增长了8.6％。据调查，从2001年到2004年，全国共发生水污染事故3988起，平均每年近1000起。黄河流域自1993年以来，发生较大的水污染事故40多起。
据农业部门的统计，目前我国淡水渔业的收入每年仅80多亿元，而湖水和水库水污染所造成的损失却远高于此。
莱茵之鉴
莱茵河发源于瑞士南部，全长 1300 余公里，有近半流淌在德国，是德国境内最长的河流。
二战结束后，德国开始了大规模的重建工作，蕴涵着德国煤矿资源 78% 的鲁尔区成为德国重建的“动力工厂”。大批能源、化工、冶炼企业同时向莱茵河索取工业用水，同时
又将大量废水再排进莱茵河。一时间，莱茵河承受了“生命中不能承受之重”，不仅河水水质急剧恶化，而且周边生态也遭到几乎是毁灭性的打击。在莱茵河污染最严重的 20 世
纪 70 年代，其河水闻上去是“一股苯酚的味道”，有人戏说可以直接用河水来冲洗胶卷。有资料称，“1971 年时，德国美茵河汇入莱茵河口至科隆这段约 200 公里的河段中，
鱼类完全消失，局部地区水中溶解氧几乎为零！”莱茵河失去了它原有的风采，被人冠之以诸如“欧洲下水道”、“欧洲之厕所”等一堆恶名。
为了重现莱茵河的生机，恢复重建莱茵河流域的生态系统，莱茵河流经的部分国家瑞士、法国、卢森堡、德国、荷兰等于 1950 年 7 月 11 日成立了保护莱茵河国际委员会（ICPR，International Commission for the Protection of the Rhine, http://www.iksr.org），并很快由一个松散的国际论坛发展成为一个由莱茵河全流域９国及欧盟代表共同参加的国际协调组织。
根据相关协议，该保护委员会专门下设了若干工作组，分别负责如对水质进行监督评测、恢复重建莱茵河流域的生态系统以及监控污染源头等工作。在多方共同努力下，莱茵河终于慢慢开始从魔咒中苏醒过来。
二战以前的统计表明，在莱茵河里昔日一共有 63 种鱼类，而 70 年代时，莱茵河部分河段鱼类几乎绝迹；但 1995 年的统计数据为 45 种，而最新的调查表明，莱茵河已经恢复到战前的生物多样性水平。
莱茵河由莱茵河保护委员会管理，委员会主席轮流由各成员国的部长担任，但这却是一个民间组织，从来没有制定法律的权力，现在委员会的工作人员仅仅12人。但就是这样一个松散的小组织，却有条不紊地管理着莱茵河。
在没有制定法律的权力，也没有惩罚机制，无权对成员国进行惩罚的前提下，12人之所以能够管好莱茵河，一是各成员国对污染的认识都很明确，认为流域是指一条河的集水
区。一个“流域”就是一个大的生态系统，彼此息息相关；二是决策会议少，执行会议多,执行会议一年要开70多次会议；三是羞耻感在成员国之间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保护委员会还将就每个国家实施建议的情况作一个报告，这是对成员国施加的一个无形力量。做的建议100%会被执行；五是制度的精心设计和有效，虽然主席轮流转，秘书长却总是荷兰人。因为荷兰是最下游的国家，在河水污染的问题上，荷兰人最有发言权，最能够站在公正客观的立场上说话，，更重要的是处于最下游的荷兰，受“弄脏河水”之害最大。因此，对于治理污染最有责任心和紧追感。
江苏省环保部门的一位人士称，由于缺乏相应的机制，加之各地方政府都以GDP考核官员政绩，导致经济主义之上，而环保部门只是应付上级检查，并不对当地污染进行认真的治理。他认为，某些地区的地方保护主义也对这种结果产生了极其恶劣的扩大效应，只要当地经济能发展，管它污水往哪流，在他们心里，这些污水在当地还是流到外省都无所谓，当然，最好是流到外省去，不需要自己掏腰包来治理了。
这位人士认为，不解决好上下游的奖惩机制，光靠这些地方政府官员和企业主良心发现，那是不可能的。别说跨省污染了，就是在某些地级市内，每年都有来自上风口的化工企业飘出的有毒恶臭使下风口的民众深受其害，由于考虑到化工厂每年上缴的巨额利税，地方政府往往是装聋作哑，无意过问。他说，有法可依的奖惩机制远比媒体批评和当事人的道德自律更加有效。
据他介绍，江苏省去年单位国内生产总值能耗下降4.02%，让江苏成为达到2006年单位国内生产总值能耗下降4%的中央政府目标的两个省份之中的一个，全国的数字仅为1.23%。但是，面对来自上游的污染，江苏也无可奈何。
2007年旧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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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宋阳标。本文系作者授权激流网刊发。责任编辑：邱铭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