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张家界市到芙蓉桥白族乡不过三四小时车程,在桑植县城转车后路过刘家坪乡,远远地就能看见一座屹立的丰碑:“中国工农红军第二方面军长征出发地纪念碑”。距芙蓉桥乡18公里之外就是坐落在洪家关乡的贺龙纪念馆。这里百年前是一片革命热土,如今隶属国际旅游新城,芙蓉桥白族乡也以“娃娃鱼之乡”闻名于世。遗憾的是,桑植县到现在仍名列665个国家级贫困县。
王震题写的“中国工农红军第二方面军长征出发地纪念碑”
改革开放以来,大量来自桑植县的农村青年来到深圳的建筑工地做风钻爆破工作,风钻工的工资其他工种高出很多,因此工人往往会推荐自己的同乡也来做这份工作。但风钻工的工作环境粉尘污染严重,而当时企业也没有做好防范工作,导致工人们极易患上尘肺病。
风钻工人
2009年9月开始,来自桑植县农村的100多位工人一同来到深圳,要求深圳职防院为他们检查是否患有尘肺病。此前的5月份,600公里外的湖南耒阳风钻工因在深圳打工患上尘肺病而向深圳市索赔,由于难以证明劳动关系,他们大部分人最后只得到深圳市政府以“人文关怀”名义发放的10万左右补偿。到了桑植县的工人赴深圳维权时,事情并没有变得容易些,经过数月的波折,他们才陆续拿到体检结果,共有40余人被诊断患有尘肺。他们大多来自桑植县芙蓉桥乡和马合口乡,其中有约一半人有一些劳动关系的证据,从而取得了政府或者企业的赔偿金——一些人是在打了三四年官司之后。
芙蓉桥乡
为我们做向导的钟家泉大哥就是这些尘肺病人中的一个,在深圳时,他是工人们的维权代表之一。当我们遇到他时,他正坐在电动三轮车上向我们挥手,看起来有些消瘦,但还算健康,走近交谈时,却能感到他的声音比常人更嘶哑。他跟我们讲自己的故事:从96年开始,就在深圳做风钻工。2009年,40不到的他在深圳被诊断为尘肺Ⅱ期,从此便踏上了艰难的维权之路,跟用人单位打了4年官司,出庭8次,“三天两头要往深圳跑”。最后的结果是老板答应以捐助形式给他和另一位工友共50万元。因为患上尘肺,他再外出打工便面临着诸多困难,同时身体情况也不允许他做耗费体力的工作,于是他回到家乡养猪。如今他的一儿一女都在上初中。由于今年猪价下跌,他又开始考虑出去了。
第二天我们到了马合口乡,在患者谷忠平家中进行访谈。谷忠平是马合口村的村民小组组长,共产党员,今年48岁。钟大哥联系到不少患者来进行访谈,由此我们了解到更详细的情况:尘肺患者由于肺部不断纤维化,呼吸日趋困难,身体状况变差,骨瘦如柴。走平路还可以,“上坡都很困难”,钟大哥说:“我养猪进玉米千八百斤,都是我爱人背的,她只有80多斤,玉米背在身上人都看不到了。我现在还能背,但是他们怕我病情加重”。严重的时候,只能依靠氧气机辅助才能呼吸。但“氧气机就像鸦片一样,用了就很难停掉了。”尘肺病人都面临巨大的经济压力:他们往往正值中年,是家中的顶梁柱,一旦失去劳动力,生活就无以为继。而医疗、子女教育等问题却一刻不停地压在他们身上,一个上中学的孩子每年都有近万元的开销,针对尘肺病的汉防己甲素片每片7元。
有些时候工人们之间用家乡话交谈,我们虽然听不大懂,却能感受到他们共同面临的困窘与无奈、互相倾吐带来的些许释怀。面对病魔,他们是相当无力的,曾经进行了洗肺手术的三位工友都已离世了。一位病人看到他一个月前才见了的同乡,惊叹道:“他怎么瘦得这么快!”与耒阳市的尘肺病人相比,他们在整个乡的比例小一些,而政府的特别关照也较少。他们的子女可能通过阳光助学计划获得每年1000元的补助,除此之外由于丧失劳动力,他们与产业扶贫的相关政策离得更远了。
对于未来,他们的期望并不高,一些工友在09年诊断时查出尘肺Ⅰ期,如今已经发展到Ⅲ期,希望寻求额外的补偿。很多人的心愿只是:能够让孩子继续上学,找到一份工作,使他们能够独立地生活。
从前歌里唱着“神话般地崛起座座城,奇迹般聚起座座金山”,但从城市的繁华到经济的发展,不是“神话”二字可以解释的,其中无不凝结着劳动的创造。深圳高楼大厦的地基是由湖南的风钻工们打下的,然而到了今天,他们却仍在由于从事这份工作而经受贫穷与病痛的折磨,我们怎能忘了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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