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风一阵紧似一阵。街道两旁的梧桐叶一片片飒飒地飘飞,飘飞,在空中转了几圈,最后飘落在街上,树根下。“看,这是世界有名的埃菲尔铁塔!”“ 看,那就是巴黎圣母院! 同名电影《巴黎圣母院》就是在这里拍摄的。”“那是蒙马特教堂!”“那是蓬皮杜艺术中心!”“这就是凯旋门。”“这是国会大厦。”“这是路易十六的断头台。”哦,还有,繁华的香舍丽榭大街,宏伟的艺术宫殿卢浮宫,玛德兰教堂,圣心教堂,泛着粼粼波光、充满诗意的塞纳河……苍茫时分,深秋时节的一个傍晚,我来到了神往已久的巴黎。
对我而言,巴黎是一个遥远而不可及的梦。十二三岁的时候,我才较多地接触“巴黎”这个字眼。大概是一九七一年, 巴黎公社诞生100年的时候。那年,从家乡粤北连山上草公社沙水冲去趁永和墟,在新华书店内和一些公共场所的墙壁上,常见悬挂、张贴着一些宣传画,画的是巴黎公社成立或战斗的场景,那标题大多是:“巴黎公社的原则永存!”“巴黎公社精神永放光芒!”虽然对于“巴黎”,我只知道是欧州法国的一座大城市,“巴黎公社”是巴黎人民的一次英勇悲壮起义,具体内涵则不甚了解,但宣传画的场景与“巴黎”“巴黎公社”这两个词却牢牢地嵌在了脑海里。总盼望有朝一日能“飞”到巴黎,看看“巴黎”与伟大的“巴黎公社”。
三十多年后梦想成真,我终于踏上了心驰神往的巴黎土地。我兴致勃勃地漫步协和广场,抬头凝望那高高矗立的方尖碑;我注目花坛、喷泉、水池以及广场四周那八尊象征法国城市的雕塑;我徜徉旺多姆广场, 凝视广场中央那根铜铸的“赎罪纪念柱”以及柱顶上的“怪物”--波拿马一世塑像……而在塞纳河北岸的市政厅广场,踏着坎坷曲折的石块,我犹闻一八七一年三月,被烈火点燃的欢呼与市政厅内石破天惊的庄严宣告以及惨烈的“五月流血周”。一首诗不经意间飘进了脑海:
当我们歌唱樱桃时节,活泼的夜莺和俏皮的画眉,啭啼欢跃!美丽的姑娘在痴想,恋人的心怀充满阳光!
当我们歌唱樱桃时节,画眉的声音分外清越!多么短促呀,樱桃时节!情侣们神游梦乡,双双把耳坠采撷……一串串樱桃蕴含着爱情,从叶间脱落,宛若滴滴鲜血。
多么短促呀,樱桃时节!梦幻里攀摘珊瑚耳坠的岁月!待到那樱桃红艳的时节,如果你们害怕失恋,千万要回避佳丽们的顾盼,但我正视着命运的残酷,没有一天不体验生活的苦楚。待到那樱桃红艳时节,你们也会有爱情的痛觉!
为逝去的年华,心痛欲裂!命运女神的青睐,也不能为我的创伤止血。我永远怀恋樱桃时节,心中的记忆总是那般亲切。
这首诗(其实也是歌词)题目叫《樱桃时节》。作者让-巴蒂斯塔·克莱芒,是一八七一年巴黎公社的参加者,也是一名起义领导人。在巴黎公社存在的最后一天,他在枫丹白露路障后面遇到了20岁的女战士路易斯。克莱芒劝她赶快回家,但她坚持在战场救助伤员。公社失败,克莱芒流亡英国。十年后,他写了这首歌词,怀念这位不知所终的女战士。后来,当年亲身参加过巴黎街垒战斗的公社教育委员、法国著名作家、诗人茹尔·瓦莱斯将他们的故事改编成革命历史诗剧《樱桃时节》。一九八三年春,《樱桃时节》从法国来到北京公演,受到中国观众的热烈欢迎,习仲勋等党和国家领导人前往观看。
我曾见受伤的苍鹰痛苦地呼唤,向着广漠的地平线。在那竦听风雷激荡的夜晚,霹雳的火光在我的额际辉闪。风暴中,我谛视那傲岸的橡树,被狂暴的天公折断。世界在造物主的执掌中震动,象但丁的地狱那么深邃和黝暗;而我这不顾母亲痛苦的浪子呀,当整个大地怒吼的时候,我迎着风暴,屹立于礁石之巅,凜斥那色厉内荏的上帝。在滚滚的雷声中,我在心坎,把冲天的豪气颂赞……夜幕渐降,华灯闪闪,汇成灯河。而在我的感觉中,这灯光也带着血色。一百三十多年前的枪炮声,呼啸声,呐喊声,渐渐地又从耳边响起。我仿佛置身于那铁血的年代,那殷红的“樱桃时节”……一八七一年,三月十八日凌晨。举世震惊的巴黎公社起义暴发。无数的工人、市民和大量的妇女,向梯也尔反动政府军发动进攻,敌人迅速溃败。十分卖力镇压起义的刽子手克列芒-托马部队被革命群众击败,凡尔赛反动将军勒康特负隅顽抗,几次下令向市民群众开枪扫射,结果被起义群众抓获。勒康特丑态百出,痛哭流涕,哀求饶命,说什么“自己一家老小要靠我养活”,愤怒至极的群众几枪就将他送上西天。
起义者攻占了市政厅。反动军队、政府要员纷纷丢盔弃甲、仓皇出逃,连同行政机关都作鸟兽散。用起义参加者普·利沙加勒的话说,“中央委员会在全世界面前,从巴士底的深处,从黑暗的巴夫鲁阿街登上了巴黎的最高峰”。
三月十九日,巴黎人民胜利了。资产阶级反动统治被推翻了。春天的阳光降临巴黎,在向巴黎绽露和蔼可亲的笑容。两天后,革命的中央委员会在《公报》中宣布:“首都的无产者已经从统治阶级的软弱和叛国行为当中理解到,时候到了,他们必须挽救这种局势,掌握对国家事务的领导权。他们刚刚掌握了政权,就立即号召巴黎人民进行选举……历史上还没有过一个这样的先例:一个临时政府如此迅速地准备辞职……”三月二十六日,举行了全体公民参加的选举。这是自由人民的一次公开投票选举,选出了八十六名公社委员。中央委员会委员郎维耶宣告“把政权移交给公社”。在大厅的门口没有警察,也没有阴谋活动,没有暗箱操作。有二十万穷人为了他们选出的代表就职而来到市政厅前面。公社是由巴黎各区普选选出的城市代表组成的。代表对选民负责,随时可以撤换。其中大多数都是工人,或者是公认的工人阶级的代表。三月二十八日,被选出的八十六名公社委员在巴黎市政厅宣誓就职。
此刻,“巴黎成了一座洪炉,而市政厅就是火焰。”市政厅内,欢呼声此起彼伏。从前资产阶级的闻名代表表现了愚蠢和失败,而无产阶级最优秀的代表在这里获得了胜利,因为,他们听取了巴黎人民的呼声。而市政厅外的广场,更是人声鼎沸,红旗招展,几十万群众眼含激动的泪花,人们不断欢呼“公社万岁”,礼炮声与歌声、笑声连成一片。
巴黎公社成立,像震撼天地的一声惊雷,标志着人类第一个无产阶级革命政权宣告成立,打破了旧世界的统治秩序。它割断了把法国缚在地上的千百条绳索,像格力佛解救蚂蚁的虏获物一样,使巴黎从病入膏肓的国家中起死回生。远在英国伦敦的马克思兴奋地赞叹:“我党英勇的巴黎同志们,巴黎人,具有何等的灵活性,何等的历史主动性,何等的自我牺牲精神!在忍受了六个月与其说是在外部敌人不如说是内部叛变行为造成的破坏之后,他们在普军的刺刀下起义了……历史上还没有过这种英勇奋斗的范例。真正的巴黎妇女出现在最前列,她们和古希腊罗马时代的妇女一样英勇,高尚和奋不顾身。努力劳动,用心思索,艰若奋斗。这些奋斗、流血牺牲而又精神奋发地意识到自己的历史创造使命的巴黎,几乎忘记了站在它城墙外面的食人者,满腔热忱地一心致力于新社会的建设!”“公社简直是奇迹般地改变了巴黎的面貌!第二帝国的那个荒淫无度的巴黎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了。法国不再是不列颠的大地主,爱尔兰的外地主、美利坚的前奴隶主和暴发户、俄罗斯的前农奴主和瓦拉几亚的封建贵族麋集的场所。在陈尸场内一具尸首也没有了,夜间抢劫事件不发生了,偷窃现象也几乎绝迹了。自从1848年2月以来,巴黎街道第一次变得平安无事,虽然街上连一个警察也没有。”连用三个“何等的”,可见马克思的喜悦之情,溢于言表。一个公社委员说:“我们再也听不到什么杀人事件、抢劫事件和大反击个人的事情;看来似乎警察已经把他们所有的保守朋友带到凡尔赛去了。”
恩格斯也称赞巴黎公社的实践,“为了防止国家和国家机关由社会公仆变为社会的主人,公社采取了两个正确的办法。第一,它把行政司法和国民教育方面的职位交给由普选选出的人担任,而且规定选举者可以随时撤换被选举者。第二,它对所有公职人员,不论职位高低,都只付给跟其他工人同样的工资”。法国女作家塞沃丽娜称赞民选出来的公社委员:“这些人曾经掌握首都、国库、银行存款、城市基金和私人保险柜。他们不仅没敢要求动用任何公款,而且手头一无所剩……甚至没有给自己留下抽烟的零钱!”何等的公正、透明、廉洁!
这就是伟大的、划时代的巴黎公社!
这就是“洒满新社会光辉”,人民当家作主的巴黎公社!
光明代替了黑暗,自由取代了专制,公平取代了压迫剥削,廉洁取代了腐败。
可是,反动派不甘心退出历史舞台,他们在磨刀嚯嚯,伺机卷土重来。
巴黎公社成立后,法国资产阶级卖国政府逃到凡尔赛。不久,梯也尔卑躬屈膝地向普鲁士军队头目俾斯麦哀求,博得了俾的支持,国内外反动势力沆韰一气,纠集了比公社更大的优势兵力,向公社起义队伍发起疯狂的反扑。
巴黎保卫战拉开了序幕。
全巴黎承受着炮火的轰击。无论是人数还是武器装备都处于弱势的起义军被迫奋起还击。
一批批公社战士在前线倒下,又一批批公社战士与工人前仆后继冲了上去。为保卫革命果实,无数的妇女儿童也参加了战斗。妇女委员会发表宣言:“不是胜利,就是牺牲……。如果你们想拯救你们的爱人,你们就必须亲身投入战斗。”
愤怒的工人和市民在拆除旺多姆广场上的圆柱。在《马赛曲》声中,大纹盘缓缓旋转,柱身渐渐顷斜,“轰隆”声中,柱身与圆顶分裂,波拿马一世的头跌下了地,在地上翻滚。“他的万恶的臂膊离开了躯体”。上千获得了解放的人发出了响亮的欢呼声。公社委员欧仁·鲍狄埃在《公社走过的道路》一诗中这样写道:“公社痛恨那个大人物(即波拿马一世),/他站在旺多姆圆柱顶上/,他使人类蒙受奇耻大辱,/他象征着武力扩张。”
公社委员、女英雄路易丝·米雪尔原是一位教师,是孩子们崇拜的偶像,战斗中,她组织了一个妇女战地卫生队,炮火中照料、解救了大批伤员。
战斗越来越残酷。敌军集结了13万人,700多门大炮,只有1.8万人的起义军力量显得十分薄弱。敌人的炮弹不断轰击巴黎市区的各个角落。
敌人把烈性炸药和炸弹顷泻到瓦佐修道院和伊西村,使整个修道院和伊西村变成一片废墟。
西南圣克鲁门沦陷。
旺夫炮台失守。
最重要的蒙马特尔高地失守,公社军事统帅东布罗夫斯基在激战中英勇牺牲。
“五月流血周”开始了。
公社战士与梯也尔反动军队展开了街垒战、肉搏战。炮火将战士们炸得粉身碎骨,但剩下的仍旧毫不畏惧继续战斗。一个十八岁的青年,战斗中失去右手,他伸出左手,大声说:“还有这只手为公社服务!”
敌军攻占了罗舍亚街、卡德街、德鲁奥街、意大利林荫道,火光映红了塞纳河。不久,塞纳河左岸完全沦陷。公社主要领导人里果、瓦尔兰壮烈牺牲。沙托得奥广场被敌人冰雹般的炮弹炸得遍体鳞伤。终于,旺多姆广场、协和广场亦沦陷。整个巴黎被凡多赛分子占领。
大屠杀开始了。凡尔赛匪军摇身变成了执行队。五千多名反动军人在拉雪兹神父墓地将约200公社战士包围,公社战士与敌人进行最后的搏斗,终因敌众我寡,弹尽粮绝被捕,刽子手们将147名公社战士残忍地杀害在墓地东北角的夏洛纳墙下。被杀害前, 英雄战士们高呼“公社万岁”,从容就义。后来, 巴黎人民在此建成著名的“巴黎公社社员墙”。这堵闻名世界的公社社员墙,墙高3米,残断的旧城砖,凹凸不平的表面,弹洞依稀可见。墙上镶嵌着一块长方型的黑色大理石碑,上刻有法文金色大字:“献给公社的烈士1871年5月21日-28日” 。如今,这墙已成巴黎公社与公社烈士的纪念碑,墙下摆满花圈、花束与花篮,每年有成千上万的人前往凭吊怀念公社英烈。恩格斯说:“公社社员墙作为一个哑的但却雄辩的证人,说明当无产阶级敢于起来捍卫自己的权利时,统治阶级的疯狂暴戾能达到何种程度。”我面向社员墙低头默哀良久,抬头环顾左右时,只见两边身旁有欧州人、亚州人与黑人,像我一样面墙低头致哀,他们有的手持鲜花,有男有女,还有十来岁的小孩,都神情肃穆。
惨无人道的大屠杀把巴黎变成一座鲜血横流的屠城。梯也尔反动军队之残暴堪比六十年后出现的希特勒法西斯,他们看中谁,谁就得丧命。他们搜查一幢房子,那里的全体住户就无一幸免。士兵们的尸体躺满了街道,在综合技术区,一百平米长的平地,堆起了三米多高。
腐烂的尸体造成了瘟疫,无数的苍蝇飞来飞去。满街都是死鸟。
当年6月8日的《每日新闻》报道:“凡是一个比自己的近邻显然长得高一些,或者干净一些,
年长一些或者是相貌丑陋一些,都要倒霉。……这样挑选出了一百多人并且指定了行刑队以后,那队囚犯又继续前进,而把他们留在后面。过了几分钟,在我们后面响起了一阵枪声,这枪声继续了一刻多种。这就是把那些被仓猝定罪的可怜虫,执行枪决。”从5月底至6月初,有2万人惨遭屠杀。加上在此前后的牺牲者达11.1万人。
面对死亡,起义者面无惧色,从容就义,很多人都在枪口前交叉双臂,命令刽子手开枪。女人和孩子跟着他们的丈夫和父亲,对士兵喊:“也把我们枪毙吧!”士兵竟然真的就开枪把他们打死。
汤普勒郊区。街垒失陷后,所有起义者都被枪杀,只剩下一个十二岁的儿童。轮到这名儿童,他要求缓三分钟,“能否让我回家?”“你想溜?”敌军官对他表示怀疑。他说:“我母亲住在对面,我想把自己的银表给她送去,免得她丧失一切。”敌军官被感动,准许他离开,并且认为他不会回来。谁知三分钟后,儿童喊着“我来了”,跳到人行道上,在自己战友的尸体旁轻轻靠在墙上……还有被活埋的。《时报》就记载大批的人被活埋在圣雅克-拉-布希埃附近广场上的情景。有许多人埋得浅,白天人声嘈杂,人们察觉不到,但到夜深人静,邻近居民常被隐约传来的呻吟声惊醒,到第二天清晨,他们看见一只握得紧紧的拳头从地里伸出来……真是惨绝人寰的人间悲剧!一时间,巴黎成了人间地狱,到处是尸体,是血污,塞纳河都被染红了……“到处是瓦砾、死人和可怕的枪声”。普·利沙加勒回忆,“军官们在街道上耀武扬威,挑畔地故意地把他们的佩刀弄得哗啦哗啦响”。公社成员这样描绘当时的巴黎:“除了特务和宪兵,路上不见别的,只见伤心落泪的老人、寡妇和孤儿。巴黎分泌出苦难穷困,连幸福的人也都战战兢兢,一来就送上军事法庭,街道上满是血腥……”
除了大屠杀,就是大逮捕。6、7两个月每天平均要逮捕一百人,共有5万多人被逮捕,数以万计的人遭流放与驱逐。有些街道只剩下妇女,甚至连小孩也不能幸免。据不完全统计,被捕的小孩达651人,甚至发生“上流社会”妇女观看公社战士被逮捕的事。白色恐怖笼罩全城。
连大文豪维克多·雨果也受到了威肋。由于同情巴黎公社,雨果被一大群地主乡绅扔石头。他写了多首赞颂巴黎公社的诗篇,其中《在一座街垒上面,在铺路的中间》一诗,他歌颂了本文前面写过的那位汤普勒郊区的小英雄(节选):
你善良,又勇敢,你向深渊的绝境/走两步,一步向母亲,一步向死亡;/你呀,你这么年轻:光荣吻你的额头,/连斯特西科罗斯在古希腊,小朋友/也会请你去守卫阿斯的城门;/西内日尔对你说:“我们俩秋色平分!”/提尔泰在麦西尼,以及埃斯库罗斯/在比斯也都会承认你少年英姿。
雨果把起义小英雄与古希腊大英雄相提并论,可见评价之高。《在菲安登》一诗中,雨果如此揭露凡尔赛反动军人的罪行:
把穷人拉到墙前,士兵就放起排枪,/因为,有人在街上挖掘了一个墓穴。/因为,有人在马马虎虎地随便处决,/不加选择,或者是枪毙,或者是乱扫射……刽子手的凶残,被雨果的诗句记录下来,使梯也尔、麦克马洪及其军官与士兵遗臭万年。在《向革命起诉》一诗中,雨果怒斥凡尔赛法官“这些高大的僵尸”、“魑魅魍魉”,“你们这法庭,你们就大发雷霆”,最后诗人说:
法官们呀,你们在审判曙光的罪行。
读了这些诗歌,我不禁对这位大文豪的人格与精神肃然起敬!不仅写诗讴歌巴黎公社英雄与揭露反动政府的滔天罪行,雨果还四出奔走,冒着“在一大片血泊恐怖和叫喊声中,/接纳流亡者就是大罪,为法律不容”的危险,搭救了被凡尔赛政府监禁,可能被流放、做苦役或被判死刑的多名巴黎公社活动家。因此,雨果被人们称为“巴黎的良心”,“世界的良心”,被后人敬仰。
踯躅浸透烈士鲜血的旺多姆广场,注目这根被起义者推倒两年后又被反动分子重新竖起的空心圆柱,我心中不由打了个寒颤,肃杀之气刹时包围了全身。我在不停地痛苦地思考,伟大的巴黎公社为什么会失败?梯也尔反革命政权为什么会复辟?黑暗为什么会吞没了光明?邪恶为什么会战胜正义?
历史学家说,公社委员会犯了一个重大乃至是致命的错误,这就是没有“宜将剩勇追穷寇”。梯也尔卖国政府狼狈逃到凡尔赛后,其反动军队只有两三万人,如果公社乘胜追击,将其一举歼灭,就不会让其缓过气来,勾结普鲁士军队,进行反扑。可见,不痛打“落水狗”,错失良机,教训是多么深刻!还在一八七一年四月,正当公社与凡尔赛反动军队激战正酣之时,马克思就在致威·李卜克内西的信中说:“这是他们(指公社)的过错,但这种过错实际上是由于他们过于老实而造成的。中央委员会以及后来公社都给了梯也尔这个邪恶的侏儒以集中敌人兵力的时间。”“它们失去了宝贵的时机(当反动派在巴黎--旺多姆广场--失败以后,本来是应该立刻向凡尔赛进军的)而去进行公社的选举,组织公社等等又花费了许多时间。而在具体问题上,公社也犯了错误。”在《致比斯利》一信中,马克思说:“如果公社听从我的警告,那该多好啊!我曾建议公社委员们加强蒙马特尔高地的北部,即对着普鲁士人的那一面,而当时他们还有时间这样做,我曾事先告诉他们,如果不这样做的话,他们就将陷入罗网;我向他们揭露了皮阿、格鲁赛和韦济尼埃;我曾要求他们立即把那些足以使国防政府成员声名狼藉的全部案卷寄伦敦来,以便在一定程度上制止公社敌人的疯狂行为。--如果公社听从我的警告,那末凡尔赛分子的计划总会部分地遭到失败的。”多么富有远见卓识啊!加上没能坚决镇压反革命,没能建立工农联盟,军事装备处于劣势, 指挥上的失误……终于导致革命失败。我仿佛看见, 马克思在伦敦写这些信时,一定是蹙着眉毛,万分焦虑地在房间来回踱步,或者走出屋外,向着法国巴黎的方向眺望……公社失败了。但公社给人类留下了一笔宝贵的财富。它开创了无产阶级推翻反动政权,建立人类历史上的第一个无产阶级政权的先例;巴黎公社是“生产者自己的政府”“由人民自己当自己的家“(马克思语);公社的《告法兰西人民书》中说:“公民持续参与公社事务,自由发表他们的意见”,“民众始终有权对各级官员进行监督和予以撤换”,赛拉等公社委员联名提出公告,主动请求群众监督;路易丝·米雪尔指出:“一切权力都具有腐蚀性”。这一切是多么亲切,多么发人深省!多么的富有前瞻性与预见性!执政党如果不充分发扬民主,不甘当人民的公仆,不主动接受多群众监督,不树立正确的权力观……后果将多么不堪设想!
巴黎公社被反动势力绞杀后的第三天,马克思就完成了他的名著《法兰西内战》。在全书结束,他这样写道:“工人的巴黎及其公社将永远作为新社会的光辉先驱受人敬仰。它的英烈们已永远铭记在工人阶级的伟大心坎里。那些杀害它的刽子手们已经被历史永远钉在耻辱柱上,不论他们的教士们怎样祷告也不能把他们解脱。”这是一部激情之书,也是一部理智之书, 是一部蕴含广博思想光辉富有穿越时空穿透力之书,更是一座公社烈士的不朽纪念碑!
欧仁·鲍狄埃被迫逃到了英国和美国。公社时期,他被选为公社委员,在三千六百张选票中,以三千三百五十二票当选。一八七一年六月,他写出了著名的《国际歌》歌词。一八八八年六月,法国工人作曲家狄盖特把它谱成曲。狄盖特是家具制作工人,他积极投身工人运动,在里尔领导过“工人里拉”等工人合唱团。一八七一年三月, 狄盖特在去巴黎参加无产阶级革命途中,被普鲁士占领军逮捕。《国际歌》音乐庄严雄伟、气势磅礴,成为全世界无产阶级的战歌。
起来,饥寒交迫的奴隶,
起来,全世界受苦的人!
满腔的热血已经沸腾,
要为真理而斗争!
旧世界打个落花流水,
奴隶们起来,起来!
不要说我们一无所有,
我们要做天下的主人!
这是最后的斗争,
团结起来,到明天,
英特纳雄耐尔
就一定要实现。
列宁说,也可以说《国际歌》“是在5月的流血失败之后的第二天写成的…… ”“公社被镇压了,但是鲍狄埃的《国际歌》却把它的思想传遍了全世界”。一八八七年,鲍狄埃与世长辞。同年十一月八日,巴黎的工人把他的骨灰送到拉雪兹“巴黎公社社员墙”下,亦即大批公社战士被枪杀的地方。鲍狄埃下葬时,场面壮观而感人:无数的群众参加了这次没有宗教仪式的葬礼。警察夺取红旗,组织殴打。四面八方的人民在欢呼:“鲍狄埃万岁!”
一八八三年,鲍狄埃曾给公社社员纪念墙写过一首诗:“牺牲者从墙脚下跌进了万人坑,/ 这里是杀人的屠场,埋骨的地方!/ 刽子手用无名英雄的尸体把它填满,/ 但是,他们不能把我们的未来埋葬!”“那些烈士的姓名和死难的日期,/人民啊,你用刀子把它刻在石头上,/ 这将成为历史上最庄严的一页,/谴责奴役的生活,号召从奴役中解放,/ 它将像警钟怒鸣,唤起饥寒交迫的人们,/团结成愤怒的队伍,使地动山摇……”
欧仁·鲍狄埃逝世了,但气势磅礡的《国际歌》却传了下来,且感动、震撼了全球,成了全世界共产党的党歌。共产党人与劳动人民一唱起它,就热血沸腾,义无返顾地走向推翻旧世界,创造幸福新世界的伟大革命斗争。
“红色圣女”路易丝·米雪尔在“五月流血周”保卫公社的街垒战中,坚守克里尼昂古尔阵地,直至只剩下三人时晕倒,被梯也尔刽子手当死人扔进一条壕沟。后又被捕,受尽折磨。在凡尔赛军事法庭上,她大义凜然,坚贞不屈,慷慨陈词:“有人指责我是公社人员,是的,当然是的。我以此自豪……我要求你们这些自称为军事法庭和自命为我的审判官的人,把我处死在萨托里旷野,我的兄弟们牺牲的地方……假如你们给我留着这条命,那么我决不会停止呼吁报仇……”米雪尔不仅是个英勇的战士,还是个杰出的诗人,她以极大的热情写了一大批诗歌歌颂公社、描绘公社英雄的不屈形象。她在《革命失败》一诗中这样写道:
我们要回来的,浩浩荡荡的人群,
我们要回来的,在四面八方的路上行走。
从阴影中走出来复仇的幽灵,
我们要回来的,手紧握着手!
……
在红色的旗帜下面
到处践踏暴君!
雨果专门为这伟大的女英雄写了一首《巾帼胜须眉》,赞颂她“脱俗超人了不起”,“具有非英勇坚决不为的气概”,“知道你有爱心,你这民妇的自豪……,知道你在愤怒时包含的心肠真好,你对人间的豺狼射出憎恨的目光”,“
然诅咒者对你拼命地大肆污蔑,把愤恨和叫喊都对你发泄,”雨果直呼:“你真美丽”,“一颗伟大的心”“在熊熊燃烧之中望见有光芒万丈”。路易丝·米雪尔被流放到太平洋新里多尼亚荒岛上。她与当地人民结下了深厚的友谊,并大力支持当地人民反抗法国殖民者的斗争。一八八零年,在雨果等社会名流的呼吁下,法国政府宣布大赦,米雪尔等公社社员得以返回祖国。闻讯“红色圣女”归来,巴黎民众潮水般涌到车站,高呼“路易丝·米雪尔万岁!”“公社万岁!”“社会革命万岁!”回国后,米雪尔继续投身革命运动,一九零五年一月去世。她暗恋的恋人、公社治安委员费烈英勇就义,她从此终生未嫁,一生为他和公社烈士佩戴黑纱志哀。米雪尔曾说:“一切权力都有腐蚀性。”这一至理名言,振聋发聩,久久回荡在人们耳边。
而那位在封丹奥鲁瓦街垒英勇战斗的女护士、女战士路易斯同样被人敬仰,她的事迹被写进了歌曲《樱桃时节》广为传唱,并且已成那个铁血日子、血染巴黎的象征。在史诗剧《樱桃时节》中,她是女主人公让娜、公社营营长雅克·勃里亚的恋人。在五月流血周中,他们并肩战斗在街垒,她对劝她离开战场的雅克·勃里亚坚决地说:“我宁愿死在你们身边, 也不回去! ……雅克, 现在, 这个世界上没有我们的幸福。不过, 能在人民被镇压的时候战斗到底, 以身殉我们的事业, 我心中感到安慰。”革命面临失败,但他们毫不气馁,请读两人的对话:
让娜 (振作)我们象神话中的泰坦, 垒石冲天, 虽然没能最后推翻宙斯, (兴奋)但毕竟在天上冲破了一个窟窿!
雅克·勃里亚 我们会给后一代的人们留下一个美好的理想……让娜 激励他们前仆后继, 消灭一切剥削和压迫!
樱桃般的热血染红了巴黎。
呐喊抗争的风暴仍在历史的记忆里呼啸……
公社的革命烈火虽被扑灭了,但其火种却在传播,在欧洲和亚洲、南美洲一些国家熊熊燃烧,终于烧掉黑夜……虽然,一些国家的无产阶级政权又被颠覆了,严寒又封冻了欧洲大地,黑夜又霸占了天空,但我坚信:“石在,火种就不会灭”,正如史诗话剧《樱桃时节》尾声所唱:
当群众冲破今天的沉寂,
像海啸般怒吼,
当他们投入决死的战斗,
那就是公社揭竿再起的时侯。
我们将从四面八方归来,
汇成滚滚的洪流,
像挣脱黑暗的幽灵奋起复仇,
我们回来时手携着手
英烈攀旗,
黑纱被鲜血浸透,
大地红花烂漫,
骄阳似火的天空下迎来自由! ”
……
热血,在我身上激荡、燃烧;凉风 ,则又从四面向我扑来,掀乱我的头发,撕扯我的衣服。
巴黎已完全沉浸在夜色之中。时令九月,“樱桃时节”却似乎从未远去。我行走着广场上的石板路,心想它下面必定浸染过公社烈士的鲜血,那鲜血依然如樱桃般殷红殷红……
(作者:唐德亮。来源:本文首发于激流网会刊《红色年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