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抛开教科书里的知识点,今天我们只讲20世纪初一个酷炫青年人的故事。
今天是个特殊的纪念日,我们来讲一个酷炫的年轻人的故事。此处应该有掌声……
他生于一个普通农村家庭。父亲靠稻谷和猪牛的生意攒了点资财,但不是腰缠万贯的大土豪。母亲笃信佛教,平日操持家务、相夫教子,灾荒年月会背着丈夫给乞讨的灾民送米。虽然家里雇有长工,但他照样帮忙拔草、放牛、拾粪,砍柴、记账。他的父亲非常严厉:
“他是一个严格的监工,看不得我闲着,如果没有帐要记,就叫我去做农活。他性情暴躁,常常打我和两个弟弟。”
“他的严厉态度大概对我也有好处,这使我干活非常勤快,使我仔细记帐,免得他有把柄来批评我。”
11岁那年,父亲的一个堂弟生活艰难,眼看只能卖掉赖以为生的七亩地来活命。他和母亲都觉得不应乘人之危,而是周济这位堂叔渡过难关。父亲却认为花钱买田,天经地义。他后来回忆:“旧社会那种私有制,使兄弟间也不顾情义,我父亲和二叔是堂兄弟,到买二叔那七亩田时,就只顾自己发财,什么劝说都听不进去。”
13岁那年,因不想给父亲的生意应酬打下手,父亲斥责他懒而无用,为子不孝。他当着客人的面反驳父亲:“父慈子孝”,只有“父慈”才能“子孝”。父亲气得扬手要打,他就一路逃到池塘边,威胁要跳下去。加之母亲调停,风波才告一段落。不过他从此明白:以温顺示弱面对压力,只会遭受更多打骂。坚决反抗,才能保护自己。
14岁那年,父亲为他包办娶了一个18岁的媳妇。他始终不承认这桩婚事,也不和包办妻子同居。父亲最后也没办法,只能把这个女子作为原配儿媳写进家谱。
父亲对他的期待也不多,顶多就是成为一个像自己一样略通文字、精明勤俭的小生意人,供他上私塾不过是为了识字。
和所有小孩一样,他最喜欢在课外读《水浒传》、《西游记》、《三国演义》、《精忠岳传》、《隋唐演义》等闲杂小说。他后来回忆:“有一天我忽然想到,这些小说有一件事很特别,就是里面没有种田的农民。所有的人物都是武将、文官、书生,从来没有一个农民做主人公。”这些小说的主人公“是不必种田的,因为土地归他们所有和控制,显然让农民替他们种田”。
后来,经表哥介绍,他16岁时离开老家,前往县城的新式学堂学习。求知若渴的他无所不读,接触了当时影响力最大的维新派著作《新民丛报》和《盛世危言》。半年后,因成绩优异,热心社会时事的他随老师转学到省城的中学读书,亲身感受革命前夜的活跃氛围,接触革命派刊物《民立报》、剪辫子、发表政论、听革命党人的讲演,还到革命军中当了半年兵。
武昌起义成功,他离开了军队,考到一所省立中学继续读书。由于对刻板的学校教育不满,他居然选择退学,然后每天走三里路到省立图书馆自学。这时的他读了卢梭的《民约论》、达尔文的《物种起源》,亚当·斯密的《原富》、孟德斯鸠的《法意》、赫胥黎的《天演论》、斯宾塞的《群学肄言》等译著。他喜欢这样的学习生活,但供他读书的父亲不赞成这种漫无目的的学习法。所以在20岁的时候,他又考到不用学费、膳宿费很低,毕业后还分配教师工作的师范学校去念书。直到25岁毕业离开学校,走向社会前,他一共做了五年半的师范生。
在师范学校,他继续读大量书报、做笔记;和同学一起去踹老师家门请教问题;暑假和同学一起到周边乡镇徒步“游学”,结交各色人等,了解现实社会;坚持游泳、登山等体育锻炼;和志于追求“如何使个人及人类的生活向上”的同学朋友一起组建了“革新学术,砥砺品行,改良人心风俗”的学生社团。他还和同学一道开办工人夜校:先是拿工人看得懂的大白话来做广告:
列位大家来听我说句白话。列位最不便益的是什么?大家晓得吗?就是俗语说的,讲了写不得,写了认不得,有数算不得。都是个人,照这样看起来,岂不是同木石一样!所以,大家要求点知识,写得几个字,认得几个字,算得几笔数,方才是便益的。虽然如此,列位做工的人,又要劳动,又无人教授,如何能到这样,真是不易得的事。现今有个最好的法子,就是我们第一师范办了一个夜学。……教的是写信、算帐,都是列位自己时刻要用的。讲义归我们发给,并不要钱。夜间上课又于列位工作并无妨碍。……快快来报名,莫再担搁!
广告写好后,学生们先是托警察把广告贴到街头,孰料报名者寥寥。同学们就此讨论,认为行动失策:让警察贴广告会引人恐惧;不花钱就能上学,容易让人怀疑另有目的;不识字的工人本来就不会去看广告。后来大家改变策略,走到工人宿舍区和贫民区分发夜校广告,一边发一边解释,报名人数也随即增加。
那年夏天,25岁的他离开省城,去帝都做“北漂”。经老师介绍,他到大学图书馆当报纸管理员,每天的工作就是管15种报纸、帮上司收发信件。月薪比底层的工人还要低一些,和7个室友一同租住在15平米的小屋子里,“每逢我要翻身,得先同两旁的人打招呼。”寒冬凛冽,八个人只有一件长大衣,外出时轮着穿。生活艰苦,他还是坚持学习:除了阅读书报,他还去向学校里的名师请益,从一些学者那里接触了十月革命和马克思主义。他参加过新闻类和哲学类的学生社团,也去过南郊的机车车辆厂接触工人,和同学朋友一起在当地办工人夜校,对工人讲课。
次年春天,他离开北京,回到家乡省城当小学老师。五四风云席卷全国,他参与组织当地的学生联合会,发起省城二十所学校罢课,要求当局外争主权,内惩国贼。在这一过程中,他看到了论述工作的重要性,所以倡议学联创办刊物。他把杂志的宗旨定位为“鞭挞时弊、鼓吹革命、宣传新思想”。在创刊号上,他开门见山:“世界什么问题最大?吃饭问题最大。什么力量最强?民众联合的力量最强。什么不要怕?天不要怕。鬼不要怕。死人不要怕。官僚不要怕。军阀不要怕。资本家不要怕。”
刊物起步时期,资源有限,他常常自己既做主编又做主笔,有时还要自己去做推广和运营。不过,他做得非常投入,而且非常成功。比如,别家正儿八经的时评杂志讨论女权问题,是这个画风:
“女权之兴非释放礼法之范围,实欲释放其幽囚束缚之虐权,且非欲其势力胜过男子,实欲使平等自由得与男子同趋于文明教化之途,同习有用之学,同具强毅之气,使四百兆人合为一大群,合力以争于列强,合力以保全我种族,合力以保全我疆土,使四百兆人无一非完全之人,合完全之人以成完全之家,合完全之家以成完全之国,其志故在兴全球争也,非兴同族同室之男子争也……”
(老实说,我自己都不是很有耐心读完……)
而他的风格却是这样:
“诸君!我们是女子。我们更沉沦在苦海!我们都是人,为什么不许我们参政?我们都是人,为什么不许我交际?我们一窟一窟的聚着,连大门都不能跨出。无耻的男子,无赖的男子,拿着我们做玩具,教我们对他长期卖淫,破坏恋爱自由的恶魔!破坏恋爱神圣的恶魔,整天的对我们围着,什么‘贞操’却限于我女子,‘烈女嗣’遍天下,‘贞童庙’又在那里?我们中有些一窟的聚重在一女子学校,教我们的又是一些无耻无赖的男子,整天说什么‘贤妻良母’,无非是教我们长期卖淫专一卖淫。怕我们不受约束,更好好的加以教练,苦!苦!自由之神,你在那里,快救我们!我们于今醒了!我们要进行我们女子的联合!要扫荡一般强奸我们破坏我们精神自由的恶魔!”
一位对他影响甚深的学者在当时写了篇论青年学生自杀的文章,画风是这样的:
“……前清光绪三十三年,男四十六,女三十四,合计八十人。光绪三十四年,男五十三,女三十七,合计九十人。宣统元年,男五十九,女三十四,合计九十三人。宣统二年,男三十九,女二十二,合计六十一人。宣统三年,男五十八,女三十二,合计九十人。民国元年,男五十,女三十六,合计八十六人。民国二年,男女合计八十三人。民国三年,五十四人……普通说,夏季是“自杀季节”,因为太阳的光线刺激人的神经。挑拨人的感情,足以扰乱人心的安定,使人的心理上精神上起一种变化。在这个时候,凡是生活上失意的人,绝望的人,或是对于人生问题怀疑的人,对于社会现状苦闷的人,往往被诱到死路上去……”
(看到数字我就晕了,再次没有耐心读完……)
但同样是讨论青年学生的苦闷,他的画风却是这样:
诸君!我们是学生。我们好苦,教我们的先生们,待我们做仇寇,欺我们做奴隶,闭锁我们做囚犯。我们教室里的窗子那么矮小,光线照不到黑板,使我们成了“近视”,桌子太不合式,坐久了便成“脊柱弯曲症”。先生们只顾要我们多看书,我们看的真多,但我们都不懂,白费了记忆。我们眼睛花了,脑筋昏了,精血亏了,面色灰白的使我们成了“贫血症”。成了“神经衰弱症”。我们何以这么呆板?这么不活泼?这么萎缩?呵!都是先生们迫着我们不许动,不许声的原故。我们便成了“僵死症”。身体上的痛苦还次,诸君!你看我们的试验室呵!那么窄小!那么贫乏——几件坏仪器,使我们试验不得。我们的国文先生那么顽固。满嘴里“诗云”“子曰”,清底却是一字不通……”
他渐渐意识到,改变现实社会只能靠“民众的大联合”,“因为一国的民众,总比一国的贵族资本家及其他强权者要多”,而且“历史上的运动不论是哪一种,无不是出于一些人的联合。较大的运动,必有较大的联合”。民众联合的基础,在于反抗压迫者的“共同的利益”。因此他号召农民为减轻地租捐税、解决吃饭问题而联合起来,学生、教员、妇女各界根据自己的切身利益和要求联合起来。这个刊物不得了:创刊号印了2000份,当天就销售一空,后来重印2000份,还是供不应求。从第二期起加印到5000份并加《临时副刊》,每次出版依然洛阳纸贵。刊物共出了一个月五期,但当局颇惮其影响力,因此粗暴查禁,学联也被迫解散。
面对压力,考虑到军阀内部的派系内讧,他决定组织学联来一场驱赶军阀的运动:学生要做主力,教师和新闻界人士做声援。军阀后来还镇压老百姓的反日运动,引起众怒。他以小学老师的身份奔走于省城各界教师和学生代表会议,参与学联发表的驱逐宣言,省城中等以上学校统一罢课,运动正式拉开序幕。随后,他作为奔赴各地的驱逐代表团其中一员再次来到帝都请愿联络,既组织驻京同乡会,又做起了“自媒体”写稿、发文通告全国运动进展。作为请愿代表,他还向当局国务总理呈递驱逐请求。通过这些运动,他积累了舆论和组织动员经验。但他也深知驱逐军阀,只是赶跑了一个“太令人过意不下去的强权者”。
这个年青人,在“破”之后,他还关心“立”:受无政府主义影响,他曾经提倡“无血革命”,打算和社团同道一起在学校附近的乡村搞一个“半工半读、平等友爱”的新村,大家在新村中自学、讨论问题、自己劳动养活自己,建成一个公共设施齐备的“新社会”。驱军阀运动结束后,他打算继续这一设想,但慢慢发现难以维持,“工读团殊无把握,决将发起者停止。”尽管如此,种种年少时的探索,为他日后波澜壮阔的“造反”一生打下了基础。
(作者:沙捞越。来源:土逗公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