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姐:我不是“范雨素”-激流网

梅姐,正如这名字一样生得美丽。梅姐的老家来自河南南部与湖北接壤的一个村庄。

梅姐在教学楼里做保洁。有一回,梅姐跟我说,出来这些年,都没敢跟家里人说,自己在学校里打扫厕所,更不敢跟家里人说一个月只有2000多块的工资。毕竟这是北京。

最初认识梅姐是怎样的情形,我快要记不得了,但算来已是有三年。这三年里,我见证了梅姐遭受的太多委屈与愤懑,也看到她越发坚强的如同向日葵般的生命力。这种生命力是只有在生活这把刻刀里才能被雕琢出来的,更确切地说,是生存。

梅姐每天早晨五点半起床,忙碌一天后,下午五点半下班。中午一个多小时的休息时间,她会赶到附近的餐馆打小时工,等下午五点多下班后,再接着去餐馆做工,经常忙活到晚上10点钟才回来。2016年,北京市月最低工资标准是1890元,每小时最低工资标准是21元,梅姐一个月的正常收入却只有两千出头,餐馆的小时工资是16块钱,依靠打小时工一个月的收入接近1500块。

梅姐选择餐饮业打小时工,为的是尽可能地省去每一顿饭钱。梅姐常年穿一身工作服,她将自己基本的生活消费压缩到了最低。每天最少12小时的工作量,梅姐却从不抱怨工作的劳累。因为家里头还有两个孩子等她寄钱回家。三千多块钱的工资,梅姐会将大部分钱寄回家中。

可能有人会问,这么低的工资,怎么在北京生存?这么低的工资,怎么还会有人愿意去干?

梅姐也想找到工资更高的工作,但多年的打工经验告诉她,那些精明的老板与代理人们,总是变着法儿的占你便宜,就跟先提价再促销的某宝购物节一个道理,很多打着高薪招聘的广告其实都是骗人的。梅姐是一个很踏实的人,哪怕现在的工作辛苦,甚至常常被老板主管穿小鞋,她依然热爱自己的工作,她想就这么继续干下去,再苦再累她也愿意坚持下去。

但是,最近梅姐连这样的一点希望也落空了。从去年开始,北京市进行大规模整治,在疏散北京非首都功能的政策号召下,大批的店铺或倒闭,或整改,无数的小商小贩撤出北京的街头,大批的廉价服装、小商品批发市场也早早迁移到了河北。因此,从6月份开始,学校附近沿街的店铺相继停业、整改、倒闭,梅姐打小时工的餐馆也在这个时候停业了。

餐馆停业后,不但没有给梅姐结清工资,更是联系不上,没有给出任何说法。像梅姐一样突然失业的还有很多保洁阿姨,他们拿着少得可怜的工资,却承受着日益繁重的体力劳动。关节炎、肩周炎、风湿病最喜欢跟她们开玩笑。失业的梅姐四处打听周边能干的小时工,梅姐很能吃苦,中午去送外卖,晚上下了班,去学校的食堂摘一个小时菜,再到教学楼接着打扫教室。一晚上十几间教室,一个月只有600块钱。某天晚上,我跟同学一起自习,遇到了梅姐。我们三个人,十分麻利地收拾教室,却也从晚上十点钟干到了12点半。上课或者自习的学生留了满黑板的白字,地面上的、抽屉里的外卖包装盒狼藉一片。梅姐说,自己一个人有时候会忙活到凌晨一点钟,而第二天五点半仍得早起。每天几小时的睡眠,梅姐逮着休息的空儿,就一头栽倒进几把椅子叠成的“卧床”里。我心疼梅姐,想替她承受眼前的这一切劳累苦厄,好叫她多睡一会儿。梅姐看看我笑笑,眼神里透出一股欣慰,仿佛在对我说,“谢谢你,傻孩子……”但是我这么做,除了求得一丝心安,难道能够解决她一丝一毫的问题吗?更何况就算帮到了她一人,我又何以帮到那数以万计我所不认识的人们?人道主义的想法怕是要破产了。“时间就是生命,时间就是金钱”……

前段时间,梅姐回了一趟河南老家,给俩孩子开家长会。家长会上,老师劈头盖脸地指责了梅姐一番,“再这么不管孩子,将来准跟你似的还得出来打工!”。梅姐很难过,自己辛辛苦苦在外打工,就是为着孩子能够接受良好的教育,不要像自己一样出来打工。可没想到最终换来老师这样的一句话。梅姐看着我,眼中渐渐禽满泪水,“小麦,如果在家能有发展,谁又愿意出来打工呢?”这回梅姐也不知所措了,那么要强的梅姐,我还是第一次看到她哭。我记得梅姐以前在餐馆上班的时候,有一回跟同事起了争执,店长不由分说就要扣梅姐100块钱,梅姐据理力争跟店长讲理,但店长却要扣梅姐400块钱。那一次梅姐很委屈,她心里头清楚店长不占理,但工资却掌握在店长手中,自己也不能太对着干。可即使遇到了那样的委屈,梅姐还是为自己争取回来了,但这次孩子的事情,却让梅姐慌了。

我不知该如何安慰梅姐,自己始终不是一个能说假话的人。某天晚上,梅姐跟孩子视频通话,鼓励两个孩子要好好学习,将来像姐姐一样考上大学。我在一边听着,也只好苦笑。

梅姐是一个开朗要强的人,她承受了很多常人无法承受的事情,但她其实并不特别,她只是万千打工女性中的一员。还有很多像她一样坚强乐观、善良真诚、吃苦耐劳的打工姐妹,她们将青春与汗水挥洒在了工厂的流水线上,他们为城市的建设奉献出了自己全部的青春,但城市留给了她们什么?她们的孩子因为长期分隔异地,因为接受不到优质的教育资源,是否只能重复他们父辈的命运?

等到有一天,垂垂老矣,北京却告诉他们,要配合疏解北京非首都功能的政策,回到自己的家乡。可是她们的家乡又在哪里?家乡若能够养活自己,又何必出来打工呢?而无论在城市或是家乡,面对一场突如其来的大病,一切都会显得那么脆弱;无论在城市或是家乡,象梅姐一样卑微生存着的人们,也依旧逃离不了市场与资本的统治。

然而,希望并非是没有的。这些卑微生存着的人们愈来愈多,占据了城市和乡村,占据了工厂和学校,占据了一切需要劳动者的地方。慢慢地,他们汇集成河流,他们意识到了自己的卑微并走到一起,这个时候,希望的阳光就会重新照耀着他们,他们终将发现自己并不卑微,他们终将充满力量。而我们坚信,这一天必然会到来……

写于2017年10月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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