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巫吉

十一月七日:立冬·寒风·红旗-激流网

二〇二二年十一月。西伯利亚的寒风又一次席卷了亚欧大陆。树上的叶子被一扫而空,柿子掉落了一地。

通村的公交车上,农妇们相互提醒着:“马上要立冬了。七号立了冬,就更冷了。”

今年的立冬,在十一月七号。



这天恰好是十月革命的纪念日。

一百又五年过去了。人类社会兜兜转转地又到了个关口。

记得那红旗竖立起来了。它曾经漫卷西风。它曾经到处竖立。也曾经一面面地落下。

红旗是热的。在红旗下,人们争得了自己的解放。人们火热地劳动。人们在创造自己的生活。

人们的血曾经热过。这是矛盾激荡的产物。人们的血也未曾凉过。每当矛盾激荡时,人们的血都会再次热起来。



天更冷了。

大家在诅咒疫情。仿佛疫情造成了现在的一切困境。其实,困境一直在逼近,疫情只是让它来得更迅猛了一些。

在这个时代,资本已经老了。心脏衰竭,处在代偿期。泵出的血不足以供给所有的器官,全身上下危机四伏,只能把有限的血液供给那异常发达而陷入谵妄状态的大脑,和因为畸形生长而异常发达的手。唯有这样,他才能够随时摁住爆裂的血管,让自己苟活下去。现在占据大脑位置的是金融资本。金融资本串联起各个行业,建立起对全球生产的支配,然而却是抽象的支配。链条越长,敏感度却越低,于是只能依靠过分发达而粗暴的手,随时处理全身各处出现的障碍和异常。各式各样的不断扩张自身权力的国家机器,就是它的手。总之,全身不得劲,病入膏肓了。

当然,不消说,资本也有它年轻风光的时候。作为一种生产方式,它促进了社会的分工,扩展了交换的范围,提供了更高的生产效率。所以,它能战胜同时代的其它生产方式,越过山脉,跨过大洋,将全世界各个角落的人们联结在一起。大家知道了彼此的存在。生产和生活都社会化了。

作为第一个实现了生产社会化的生产方式,资本主义是建立在私有制之上的。它带来了竞争,刺激资产者们不停歇地进行扩张。它也带来了区隔、对立,塑造了敌意,如霍布斯所说,人人是人人的敌人。生产的社会化带来的联结与私有制所固有的区隔,是蕴藏在这个时代之下的矛盾。危机、压迫、匮乏与不公与这个时代相伴随,是这个矛盾的直接表现。这个矛盾构成了这个时代的总矛盾。这个社会中每个角落的具体矛盾,都或多或少是这个总矛盾在各处的投影。特别地,金融资本越是彻底地支配社会,就越是把一切社会矛盾集中在自己身上,成为千目之所视、千手之所指,它也就越是要加紧控制国家机器,以秩序的名义压制一切反抗。

资产阶级也渐渐不耐烦起来了。他们要亲自下场挑选更佳的、更有力的统治者。强人们纷纷登场。

印度、土耳其、俄罗斯……越来越多的国家选择了强人,连美国也选出过一位反常的怪人。他们争相斗狠,以取悦本国的统治阶级,换取身家和职业荣耀。

逆全球化。脱钩。乃至战争。竞争以更加残忍的方式暴露着资本固有的矛盾。

崩溃之神乘着车翩然而来。他在远方向人们招手。疫情在他背后猛推了一把。

他发现,自己已经到了人间。



流通是资本存活的方式。它在生产中吸血,还要依赖血液的流通存活。它不仅要雇佣,更要做买卖。

时代越是晚近,资本就越是依赖流通。这是因为,生产技术和交通技术发展了,分工也加深了。对资本而言,专业化才能赚更多的钱。“利润最大化!”在每一个行业跟前,资本都拿着放大镜,拼命寻找发财的缝隙,权衡利弊,挑个好位置把自己挤进去,将更多的金币挤出来。

逐利机制就这样将大大小小的资本拴在了供应链上。

资本全球化了。供应链也全球化了。每个资本都举着望远镜,四处寻找发财的地方,用更便宜的成本获得更多的利润。哪儿更赚钱,它便要拼命将分身钻进去。

资本各自钻进了自以为最佳的位置,吮吸着血管中流动的血液。

疫情来了。资本惊恐地发现,血管里的血不动了,凝固了,没有了。

血管断了。供应链是利润追逐和时间节约的产物,现在却像切香肠一样被断成数截。失去了血液的滋润,资本便更加难受了。

然而,资本竞争的本质没有变。不同的资本,忍受能力自然不同。

先倒下的是小资本。大资本仍然在尸山血海中挣扎,却见到了旁边死者口袋中流出了金币。尸体堆成了小山,同样堆成山的还有金币。“只要撑得更久一些,一切都是你的。”
那是上帝的声音。

大资本拥有权力。他们忍住疼痛,不仅看着小资本倒下,还补了几刀,运用各种手段加快他们的死亡,加速资本集中的进程。他们充分运用权力,运用许可、准入、运用各种强制措施,将小资本与养料隔绝开来,划开他们的血管,加速他们的死亡。

小资本哀嚎着“放开”“放开”……大资本则咬着牙喊着“防控”“防控”。小资本活不下去了,劳动者也丢了饭碗,他们都在挣扎,痛苦和愤懑也成为他们的普遍情绪。媒介虽然资本化了,但也同时大众化了,于是,哀嚎声便逐渐整齐了起来。

哀嚎得久了,大家也就听得厌了,声音也就弱了下去。大资本好像就造成了一片祥和的大一统。



债务危机来了,劳动者疲惫地躺平了,大资本也渐渐吃不住力了。在许多地方,大资本熬干了小资本,最终选择了放开和躺平。毕竟,流通也是大资本的生命之源。

资本越是深陷矛盾,各种具体的矛盾就越是要在各处突破秩序的外壳,承担秩序维护任务的国家机器越是要强化自己的职能,就越是要将一切具体矛盾摁在自己的手心,就越是将这些矛盾吸引在自己身上,就越是表现为社会矛盾的总的突破口。“向我开炮!”它不得不这么说。

已经无能为力的统治者们不得不选择狂怒。他们只好费劲心思地转移矛盾。另一些稍有余力的则不断拱火,转移国内矛盾。挑动战争的和发动战争的,都打着自己的算盘,赌自己能够笑到最后。战略定力是本能的选择,狗急跳墙也是。资本集团只能根据自身的强弱各自走上了不得不走的不归路。

谁都想赚到最后一笔,做最后的赢家。谁先熬不住,剩下的玩家就要一拥而上,分尸而食。

斗兽场中好不热闹,人们却不愿意再只做看客了。他们要生存,要吃饭,要生活。矛盾推着情势,让人的各种本能愈发剧烈地挣扎着,逼迫着人们不得不做些什么。巨兽不管他们的死活,他们就自己来。

他们能自己来。过去的时代已经证明,这样做的条件早就成熟了。这个时代则提供了更多技术的便利,组织起来的条件也更加成熟了。人们能够更加便捷地共享信息、相互联系。组织起来的人民自己决定自己命运,在过去曾是事实,现在更不是幻想了。

两次世界大战硝烟未尽时,都有红旗在各处竖立起来,越来越多的人们走向了解放。

在今天,身处矛盾运动中的人们不仅是矛盾运动的载体,也看到了矛盾运动的方向。恰恰是社会化使人们更深刻地认识了私有制,也恰恰是私有制使人们展望在生产领域更加彻底的社会化。

人们身上不仅带着过去和当下的历史运动的印记,也蕴含着历史运动的未来。

红旗将在寒风中再次展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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