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人王进喜有句名言，“有条件要上，没有条件创造条件也要上。”在那个艰苦卓绝的年代，作为新中国第一代石油钻探工人的先进代表，王进喜甚至不顾腿伤跳进泥浆池用身体搅拌泥浆压井喷，被誉为“铁人”。“没有条件创造条件也要上”，体现了那个年代工人阶级的豪情壮志。
后来，工人老大哥的铁饭碗被砸了，王铁人的名言被改为“有困难要上，没有困难制造困难也要上”，用于吐槽那些只唯上、不唯实，变着法儿折腾打工人的领导们。
再后来，毒鸡汤“有困难要帮，没有困难制造困难也要帮”应运而生，并随着郭德纲的段子走红，博得人们会心一笑。
段子归段子，现实世界远比段子更精彩，也更离奇。
在这个荒诞的世界上，“没有敌人，制造敌人也要上”的戏码每天都在上演。
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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制造出来的敌人
前段时间被卷入戏里的，一位叫高强，一位叫张文宏，事情也不复杂，大家都了解。无非是网红专家张文宏，讲了句虽然没毛病但在一些人看来不合时宜的话；老部长高强，用词与基调和张文宏不太一样，讲了些看上去政治正确但又欠缺点常识的话。于是，引发民间舆论的撕裂与对立，有人将网红专家的各种信息刨了出来，拼接对比，再辅之以各种大背景、大棋局、大阴谋，网红专家遂成了投降主义者、资产阶级学术权威，乃至阴谋家、卖国贼。另一些人则对老部长的发言嗤之以鼻，并升级为官员对科学家的打击迫害、权力对科学的桎梏，高呼“救救抱薪者”。前者称后者不顾大局、不懂政治，后者将前者斥为文革复辟、红卫兵重生。
如果就事论事，这事儿的确争议不大。一向左右讨喜或左右都不讨喜的胡主编也发话了，“他说与病毒‘共存’，我没有读出他主张放弃动态清零努力的意思”，“动态清零是中国主流专家的共识，大家探讨的是如何降低动态清零的成本，实现抗疫的最佳综合效益。中国没有专家认为美英的做法值得我们仿效。”在胡主编看来，中国专家并没有所谓的“抗疫路线”之争。
官方大概也是这么个意思：老部长说得没错，网红专家说得也没错，大家强调的是不同侧面。中国的抗疫政策，也绝不会因为这点儿风波而大变化。
民间更是如此，我国没有在疫情面前躺平和放弃边境管控的民意基础。
总结起来，就是中国社会主流根本没有因为所谓的“抗疫路线”形成尖锐对立。
但是，撕裂和对立不以人意志为转移地发生了，且愈演愈烈。胡主编照旧落得个左右不讨喜。面对舆论场的分裂与对立，官方照例是沉默，也许永远不会有明确表态。
相对于所谓的“抗疫路线”之争，舆论场的分裂与对立倒是一件非常有趣、非常值得研究的事情。
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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舆论的内卷化
“没有敌人，制造敌人也要上”，这是典型的舆论内卷化。
健康的舆论，应该对人和社会发生积极作用。其中最重要的一点是要对公权力形成监督和制约，通过广泛的社会讨论，形成强大的公共舆论，促进某种有利于公众利益的政策和行为的实施，制止某些恶行的发生，这是人民实现当家作主的题中应有之义。当然，除了监督和制约公权力，也要对公众行为进行鼓舞或约束。
所谓舆论的内卷化，就是舆论的主要目的不再是促进社会发生积极改变，而是退回到解决站队问题上来。如果是自己人，那好说，即便你是混蛋，也是自己的混蛋，大家一致对“外”就好。否则，说得再好也不行，因为你不是自己人。
这么说还有点儿抽象。我们可以拿2003年和2019年底开始的两次抗疫中的舆论场作对比。
2003年，SARS事件发生后，主流媒体也好，互联网世界也好，的确有一些追求进步的真思考，也的确产生了一些效果。我们今天疾控系统的建立，福利国家的建设，信息公开制度的改进，多少得益于当年的进步。这个年代的经济上欣欣向荣，70、80后的年轻人们多少有向上流动的机会，对社会而言，有改良的愿望。反映在舆论上也就不那么“卷”，至少大家相信明天会更好。
当年的高强部长，也颇具反思精神：
据新华社北京2004年4月4日电：卫生部常务副部长高强4日向十届全国人大常委会第八次会议报告建立健全突发公共卫生事件应急机制工作情况时说，造成非典疫情早期流行和蔓延的主要原因是我国公共卫生体系存在缺陷。高强说，公共卫生体系的缺陷主要表现在以下五个方面：缺乏统一的应急指挥系统；缺乏有效应对突发公共卫生事件的应急预案；重大传染病疫情信息报告网络不健全；应急医疗救治能力不强；疾病预防控制体系薄弱。
高副部长当年说得多好啊！新华社当年的报道多好啊！
同样的一个高部长，去年四月份的说法，与今年誓与病毒不两立的发言，也似乎截然不同：
在14亿人口的中国，绝不能长时间只做防疫一件事。如果没有比较宽松的社会环境，不减少不必要、低效益的限制措施，即使复工复产复课复商，也不会有好的效果。有些同志认为，中国只有在消灭病毒或者不出现输入病例之后，才能恢复经济和社会常态。这种认识既违反生物发展规律，也违反唯物辨证法。新冠病毒不可能短时间完全消灭，有可能在世界上长期存在，难道国家永远处于封闭状态，不能恢复经济和社会秩序吗？（原卫生部部长高强：在稳定抗疫成果的同时，要尽快恢复元气，尽量挽回损失，https://www.sohu.com/a/389249926_101096）
高部长去年和今年也许说得都没大错，只是强调的侧重点不同而已。但是，对比17年前的舆论场，17年后的疫情之初，当我们重复同样的故事后乃至同样的错误后，追求进步的反思大多被淹没了，只余一片比烂之声：我们做的是有点儿问题，但是欧美比我们烂得多。探讨真问题的声音消失了，只能站队与表态。满地的韭菜们群情激昂，似乎在誓死捍卫或反对着什么。这是一种怎样的悲哀。
真的没有改进的空间吗？完全不是。
且不说疫情初期的种种乱象。湖北应城的天价菜，通化疫情中居民发出的求救信息“已经两天没有吃东西了，快要饿死了”，南京机场的惊人漏洞，扬州“紫金文昌”公寓特权问题，群众关心的疫苗安全问题、强制接种问题，哪一项不是需要认真反思总结的？可是，虚假站队式的无效讨论却浪费了大量的舆论资源。
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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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制造敌人”的政治
没有敌人，制造敌人也要上，对一些吃流量饭的无良自媒体来说，不难理解。只要有争议、分裂和对立，就能吸更多粉、涨更多流量、得到更多打赏。四平八稳，既交不到朋友，也挣不到钱。“如果你想要伙伴，就去制造一个敌人”，这不仅是处世之道，也是自媒体界的发财之道。不要脸的，还可以左右下注、两边通吃，反正韭菜够多。这事已经不新鲜了。
制造敌人的政治，上升到国家层面，更是大有妙处。
一个经典案例是印度尼西亚排华事件。1998年的“五月骚乱”的直接导火索是印尼受到金融危机重创，30年的繁荣毁于一旦，民怨沸腾。披露的大量事实则表明，以苏哈托女婿、陆军战略后备部队司令普拉博沃中将为代表的苏氏家族和军方内部一些人，为转移民众视线、强行实施军管、延长家族统治而阴谋策划的枪杀学生、残害华人、挑动种族矛盾等卑劣行动，制造了骇人听闻的“五月骚乱”。据印尼全国人权委员会和印尼人权志愿者组织的调查，从一开始，排华行动就是有组织有预谋的，愈来愈多证据显示，大部分针对华人的袭击，都由有组织的团体煽动。有关救援人员怀疑，许多暴徒可能是军人。华人，就是印尼当局刻意制造出来的敌人。
国内的例子是方方事件。抗疫过程中，横空出世一个方方事件。我对方方没有多少好感，但至今也不知道方方递了什么刀子。如果那些不痛不痒的文字叫刀子，那隐瞒疫情的地方官员，武汉红会的某些颟顸领导，武汉中心医院的蔡莉书记，递的岂不是原子弹和氢弹？但是，方方作为一个在特殊时期被制造出的敌人，事实上成了讨论的长期焦点，成功地转移了应有的焦点。更加荒唐的是，方方之所以大火，热心于批方的人们，尤其是那帮能够从转移视线中得益的人恐怕要占首功。这种怪异的舆情难道不需要反思吗？
在舆论制造站队的过程中，人们把注意力全部放在战胜“敌人”上：要夺取话语权，要压倒对方的观点，要想尽一切办法将对方批倒批臭。公共议题在不知不觉发生着转移，最应该讨论的议题却被有意无意地忽略。
在这种莫名其妙的站队中，形成了“沉默的螺旋”，很多人保持了沉默。所谓“沉默的螺旋”，简单的说，在一个特定的圈子里，如果出现一个有争议的话题，每个人都会先去感知一下身边意见的气候。如果自己的意见属于多数派，那就大胆地去说，越说声音越大。如果觉得意见的气候对自己不利，那很多人就会保持沉默，这一派的声音就会越来越小。这两个过程叠加在一起，震荡式放大，螺旋式上升，便形成了沉默的螺旋：左边的只能批方，右边的只能挺方，否则，就闭嘴吧。在此过程中，圈子内的“意见领袖”们的意见起决定作用，当他们斩钉截铁地说出一个结论，其他人只好跟上，尽管这个结论可能狗屁不通。“沉默的螺旋”发挥作用时，真正的讨论消失了，群体智慧也就消失了。
回到疫情的讨论上。要想真正结束疫情，四个环节缺一不可：疫苗、抗病毒药物、公共卫生措施和国际合作，我们做得比较好的是第三项，即广泛的检测、详尽的接触者追踪、强制隔离、严格的边境控制和对新来者的隔离。但这也是最被动、最无奈的一个选项。应该说，东方一些国家和地区，包括新加坡、台湾、韩国在内，这方面普遍比西方做得好。
因此，需要解决的问题还很多，路还很长，包括更安全有效的疫苗的研制、抗病毒药物的开发和抗疫方面良好的国际合作。疫苗是要积极研制和更新的，但要尊重科学规律，切实保障人民健康，不能为了推销疫苗而刻意掩藏不良反应的报告。中医药当然是需要发掘的宝库，但也不必鼓吹中医包治一切，更不能形成中西医对立。还是要听毛主席老人家的教导，“面向工农兵、预防为主、中西医结合”。
旱涝保收的人们，热情的讴歌着严格的隔离政策。是的，你们不需要在市场中讨生活，不知生活艰辛。你们享受了这“社会主义优越性”，但是，不要忘了，一场疫情改变不了市场经济的统治地位。打工人时刻要担心明天的工作与物价，小老板们则在惨淡的经营中苦苦挣扎。隔离，并不能解决所有问题。
站队需要吗？当然需要。但我们不需要无效的、虚假的、制造出来的对立。我们需要的是基于严谨科学的利益基础上的阶级站队。在这一片喧嚣声中，我们应该倾听来自底层的真实声音。深沉而坚定的思考者不能满足于所谓“汉奸”与国家主义的二元对立，因为这种对立本就是虚幻的，是现实矛盾的廉价替代品。
最后，重温一下毛泽东主席《为人民服务》中的名句：因为我们是为人民服务的，所以，我们如果有缺点，就不怕别人批评指出。不管是什么人，谁向我们指出都行。只要你说得对，我们就改正。你说的办法对人民有好处，我们就照你的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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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五百二。本文为激流网首发，如有转载请注明出处。责任编辑：春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