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建党初期，中国共产党将工作重心放在青年知识分子集中的学校和以工人为主的工矿企业，加速了第一次工人运动高潮的到来。党领导湖南水口山矿工人运动的实践表明，工人运动的开展，为地方党组织接触和深入底层民众提供了通道，也为其培养了大量人才和骨干，促进了地方党组织向纵深发展，并改变了以知识分子为主的单一结构。
中国共产党创建之初，要求全党集中力量领导工人运动，首先是组织工会和教育工人。1921年8月，中国劳动组合书记部在上海成立，作为党公开领导工人运动的总机关。党的二大召开前夕，全国党员发展到195人，其中工人党员已有21人。①1922年7月，党的二大通过《关于“工会运动与共产党”的议决案》强调，集中、扩大和正当指挥工人运动，是党的根本任务。②党的领导的不断加强，加速了第一次工人运动高潮的到来，而工人运动的深入发展，又推进党组织的进一步健全和发展。
以往学界多关注中国共产党如何筹备、领导、影响各地工人运动，而对工人运动促进党自身建设的作用少有论述。对安源路矿工人大罢工、京汉铁路大罢工等关注多，像湖南水口山矿这类规模稍小但在地方具有重大影响力的工人运动尚未引起足够重视。本文试以水口山矿工人运动为例，探讨建党初期党领导的各地工人运动对地方党组织发展的影响，以及早期地方党组织在工人运动中的发展态势。
一、工人运动为地方党组织接触和深入底层民众提供通道
工人运动为中国共产党接触底层民众提供突破口，产生数量可观的革命生力军和可靠的群众基础。建党初期，党将工作重心放在青年知识分子集中的学校和以工人为主的工矿企业。大多数青年知识分子出身的中共党员、团员，对工人的所知或许只停留于生活困苦、文化落后的表面印象，而对他们的实际生活和需求、想法并无深入了解。像安源、水口山这样产业工人集中的地方，无疑成为当时青年知识分子进行政治革命和社会改造的理想实践场所。
水口山矿位于衡阳东北部的湘江之滨，坐落在常宁松柏镇，是全国重要的铅锌矿产地。1895年湖南巡抚陈宝箴收归官办，有工人3000多人，聚集了衡阳境内人数最多的矿业工人。衡阳早期的建党活动主要在衡阳城区的一些学校和水口山铅锌矿展开。1921年至1923年，在中共湖南支部（后改称中共湘区执行委员会）的领导下，衡阳地区建立了中共湖南省立三师小组（后改称中共湖南省立三师支部）、湖南省立三中支部、新民中学支部、水口山小组（后改称水口山支部）等基层组织。
1921年10月中旬，中共湖南支部书记毛泽东来到湖南省立三师研究发展党员、成立党的组织问题，指导衡阳的革命斗争。在湖南支部和毛泽东的领导下，衡阳地区第一个党小组和团支部在三师成立。毛泽东亲自发展蒋先云、黄静源、蒋啸青等加入中国共产党③。毛泽东对在工人中发展党员，建立党组织极为重视，强调指出，衡阳的党组织应以水口山为重点，深入到工人当中去，加速马克思主义在工人中的传播。
在湖南和衡阳党组织的领导下，青年知识分子党员、团员投身到水口山矿工人运动的实践中去。他们放下读书人的架子，脱掉长衫，去劳苦群众中寻求革命的真理。1922年1月至4月，三师党小组按照毛泽东的指示，先后派蒋先云、唐朝英、韦汉、黄静源、刘泰、陈芬等党员来水口山创办工人识字班和工人夜校，宣传马克思主义。①4月，毛泽东再次来到衡阳。他亲自赴常宁县水口山，了解铅锌矿工人情况。同年夏，衡阳党组织负责人黄静源利用学校暑假时间，积极组织三师的党团员骨干和进步师生，分批到水口山矿区参观访问，主动找工人谈话、交朋友、办识字班，组织工人学文化。在得知安源路矿工人罢工胜利的消息后，水口山矿工人受到巨大鼓舞，推荐代表刘东轩前往安源学习经验。11月，中共湘区执行委员会派蒋先云、谢怀德等会同中共新民中学支部书记韦汉到水口山矿加强对工人运动的领导。②蒋先云给工人们讲授政治课，介绍安源路矿罢工的经验，帮助组织工人团体，鼓励工人开创新生活。1923年3月，中共湘区执行委员会又派遣贺恕、唐际盛、朱舜华、毛泽覃等来水口山矿协助蒋先云做党的组织工作。③他们举办工人积极分子学习班，整顿工人俱乐部，创办消费合作社，吸收一批优秀工人入党。
从衡阳来的进步师生与水口山工人建立了良好关系，据三师学生姜敬祥回忆：“我们心社的同学曾为他（指蒋先云）散发过传单，我先后两次去水口山。工人同志们与三师同学建立了革命友谊，我们去时曾受热情招待。”④青年党员给工人们留下深刻的印象。曾在水口山矿当过工人的耿飚后来回忆说：“上文化课教国语的是朱舜华同志。朱老师爱穿月白学生衫、黑裙子，她上第一课的情景至今还历历在目。她这样讲解‘工人’两个字：看！这就是‘工’，它顶天立地；‘工’和‘人’加起来，就是天……这样讲解虽然现在听起来有些勉强，但在当时的环境和条件下，却使我们觉得很生动，听起来兴味盎然。”⑤
通过举办工人夜校，组建工人俱乐部，灌输革命思想，启发工人觉悟，党组织拉近了与工人的距离，增进了解和信任，激发了工人反抗剥削压迫、追求当家作主的强烈愿望，“劳工神圣”和“过去做牛马，现在要做人”等口号深入人心。在中共水口山小组和工人俱乐部的周密组织下，水口山矿工人发起罢工运动并取得胜利。经过地方党组织的持续努力，水口山矿工人不再被动忍受，而是主动地要求改变自己的命运，横亘在党组织与底层民众之间的樊篱已被悄然打开。
二、工人运动为地方党组织培养人才和骨干
发展党员、健全组织，是中国共产党早期重视工人运动的重要动力。在工人运动的浪潮中，共产党在培养和训练大批青年知识分子党员的同时，成功培养了一批优秀的工人党员。这为大革命乃至土地革命战争时期党组织的发展打下坚实基础。细查领导水口山矿工人运动的主要成员，如蒋先云、刘东轩、谢怀德、黄静源、张秋人、韦汉、唐朝英、贺恕等，均为衡阳地方党组织的骨干。
经过水口山矿罢工运动的宣传、筹备、谈判、组织、声援等工作，衡阳地方党组织和党员得到锻炼。他们积累起一定的斗争经验，逐步摆脱青年知识分子稚嫩和不接地气的一面，初步将马克思主义理论与革命实践相结合。在这次罢工中，党员和俱乐部工人代表齐心协力、分工合作。蒋先云、贺恕等人为罢工起草《告矿工职工书》《告矿山同胞书》《罢工宣言》；王则鸣负责撰写发向全国的《快邮代电》；刘东轩、刘端麟等人分头到工友中串联；谢怀德担任工人纠察队总队长，发动机械科工人日夜赶制梭镖等武器，武装工人纠察队；刘亚球负责与省立三师等衡阳党组织取得联系。⑥罢工斗争中，蒋先云、刘东轩等不顾个人安危，作为代表与矿局局长赵铭鼎等谈判，提出工人的合理要求。矿局曾两次密谋杀害罢工的主要组织者蒋先云，接着又试图以压制敲砂厂童工开工为突破口破坏罢工，但在水口山工人俱乐部3000多会员的示威包围下，均未能得逞。衡阳地方党组织对此早有应对，事先成立“后援会”，印发通电40份，分发北京全城各报馆及各机关。①为了刻印罢工《宣言》和《快邮代电》，张秋人努力筹备油印机、钢板、铁笔、蜡纸和油墨。黄静源将这些宣传用品托专人送到水口山矿，连夜赶抄罢工宣言，刻写传单口号，散发到市内大街小巷。衡阳党组织广泛发动学生、市民、工人一面游行示威，以壮其威，一面动员募捐，从湘江水路源源不断地给工人送去宣传标语、传单和生活物资，有力地支援了水口山工人的罢工斗争。②中国劳动组合书记部负责人邓中夏对此给予高度评价：“中国矿山虽多，唯有全部组织的，只江西之安源及湖南水口山二处。”③“继安源而起的有十二月水口山铅矿罢工，其雄壮不亚于安源，其条件与安源相同，结果胜利。”④
在罢工运动中成长起来一大批优秀的共产党员，成为日后地方党组织的骨干和开创者。蒋先云在安源、水口山工运转入低潮后安全转移，受党组织派遣前往黄埔军校学习，尔后成为北伐中的神勇将才。中共水口山党支部委员、俱乐部教育股副股长兼工人夜校校长贺恕，在罢工斗争结束后，被派往耒阳发展党组织，建立中共耒阳支部并任支部书记，大革命时期先后在黄埔军校和北伐军中做政治工作。⑤水口山团支部书记兼矿山俱乐部文书股长韦汉，后来成为江华县党组织的创始人。在罢工运动期间，工人党员刘东轩、谢怀德分别任俱乐部副主任和经济委员会委员长。1923年4月，受党组织委派，他们回到家乡衡山岳北开展农民运动，领导建立湖南第一个由共产党领导的农会——岳北农工会，为后来衡山县建立党组织奠定了坚实基础。工人俱乐部代表和纠察股委员宋乔生，是经蒋先云发展入党的工人。他于1922年12月加入中国社会主义青年团，1923年5月正式转入中国共产党。大革命失败后，他担任中共水口山特别区委书记，跟随朱德、陈毅等人发动湘南起义，后参加了井冈山革命斗争，成为坚定的革命者。洗砂工人杨发秀是此次罢工运动中的积极分子，任工人纠察队分队长，负责保卫工人俱乐部的工作。1923年3月，他参加毛泽覃、朱舜华等举办的“特别班”，学习革命理论，于同年6月加入中国共产党。此后，他参加了湘南起义和井冈山的革命斗争。1930年冬，受中共湘赣边区特委的派遣，以中共湘南特委委员、工运部部长的身份，返回水口山恢复党组织，建立中共水口山特别区委，并担任书记。⑥
三、工人运动促进地方党组织向纵深发展并改变单一结构
到1922年6月底，中国共产党已经在上海、北京、湖南、湖北、广东等地发展和扩大了许多地方组织。安源煤矿支部、长辛店机车厂支部、唐山制造厂支部、水口山矿支部等基层组织也相继组建，为地方党组织开展工作提供了重要支点。通过领导工人运动，地方党组织深入到近现代工业中的各行业，建立基层组织，发展工人党员，不仅扩大了群众基础和基层力量，而且改变了创建初期以知识分子为主的结构。
在衡阳地方党组织的创建过程中，水口山党组织成立的时间仅次于湖南省立三师。1923年年初，在张秋人领导下，通过整顿和发展，三师支部由1个支部发展为3个支部：三师的党员为1个支部，三中、三甲工、莲湖、成章等学校的党员为1个支部，新民中学等学校的党员为1个支部，均隶属中共湘区执行委员会，新增中共湖南省立三中支部和中共衡阳新民中学支部。⑦水口山矿罢工运动对包括水口山、衡山、耒阳在内的衡阳各地党组织的创建产生了巨大推动作用。参与罢工运动的中共早期党员，在斗争中组织工人，发展党员，壮大党组织；在罢工结束后，又回到各自的家乡或委派到其他地方继续开展革命，陆续建立新的地方党组织。如果说湖南省立三师是衡阳地方党组织创建过程中的“星星之火”，那么水口山矿工人运动则是将这星星之火发展为燎原之势的“风”。当这股风吹到衡山岳北，原本是岳北农民的工人受到极大鼓舞，纷纷将水口山罢工胜利的消息传回家乡。衡阳党组织巧妙地将工人和农民相结合开展革命，建立湖南省第一个农运组织——岳北农工会，发展了数万名会员。中共地方组织的触角朝着群众基础更深厚更宽广的农村延伸。
工人运动在为地方党组织培养人才、发展组织的同时，也在潜移默化地改变党员的结构。中共湘区执行委员会派蒋先云、韦汉等人来水口山不仅为领导工人运动，更着力于培养发展党员、组建党组织。1922年11月，中共水口山小组在康汉柳饭店成立。同年12月5日，在中共水口山党组织和工人俱乐部的周密组织下，水口山铅锌矿工人举行了持续23天的大罢工。次年3月，贺恕、唐际盛、朱舜华、毛泽覃等来水口山矿协助蒋先云做党的组织工作，先后成立水口山临时党支部、特支。经上级党组织批准，1923年5月在工人俱乐部正式成立中共水口山支部，蒋先云任书记。随即吸收一批优秀工人入党，举办工人积极分子学习班，整顿工人俱乐部，创办消费合作社。他首先发展刘东轩、宋乔生等先进工人入党。随后，他通过刘东轩培养刘端麟、罗同锡、刘桂臣、陈枚生、黄庆云、朱科益等人，秘密吸收这批工人运动的骨干分子加入中国共产党。①是月下旬，共产党员发展到11人，分两个党支部开展活动。6月，中共湘区执行委员会派夏曦来水口山检查党组织和活动情况，并传达区委决定，成立水口山党团，指派蒋先云任党团书记，随即发展杨发秀、雷发徕等工人入党。这时，党员已达30人，分设3个党支部。10月，党员总数60余人，分设5个支部。②工人党员在衡阳地方党组织中所占比例迅速提高。
中共地方组织通过罢工斗争有效地组织训练了工人阶级，树立了在工人和其他劳动群众中的威望。在水口山党组织和俱乐部的组织训练下，工人显著增强了内部团结和战斗力。夏曦曾评论说：“水口山工人之大罢工，都能牺牲自己，服从团体。这种精神就是他们战胜敌人的炮火。”③罢工期间，俱乐部发出的通电得到回应，长沙、安源、上海、唐山、粤汉路、京汉路、汉冶萍等处工人均发表通电声援，使水口山工人罢工斗争的声威大涨。有的直接予以经济帮助，唐山、安源等处，皆邮汇大批款项作经济上的援助，各工团并已密电定期作实际上的援助——全国总罢工。④水口山周围的1万多农民也举行了规模空前的示威游行支持工人罢工，显示了工农联合的强大力量。
四、结语
工人运动的发展与中共早期地方组织的壮大息息相关。工人运动蓬勃发展时，地方党组织往往发展较好，反之则停滞甚至倒退。工人运动的蓬勃发展，引起统治者的极大恐慌。1923年11月，湖南省长赵恒惕决计以武力“整饬”水口山矿，大肆逮捕闹工潮的组织者和积极分子，并枪杀工人，开除工人2000人，悬赏千元缉拿蒋先云。蒋先云按照上级党组织的指示安全转移，水口山党组织遂转入地下活动。⑤同期，衡阳的学生运动、岳北农民运动也遭到湖南当局的残酷镇压。衡阳党组织的力量受到第一次沉重打击，大为削弱。幸而，一批骨干力量经过革命的洗礼，在恶劣环境下生存下来，分散隐蔽到湘南各地，将革命火种播散到湘南大地。
注释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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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光新伟。来源：《北京党史》2020年2期。责任编辑：郭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