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得一见的成功维权者

王胜兴:“相关法律我基本上还懂,都是我自己跑(材料)、自己(法庭)陈述,有这个病的都得跑个一年半载(手续)才能下来。现在能拿到工伤保险两千多块,每月厂方还给我补助一千多块,所以我算是最幸运的噻。”

访谈时间:2018年8月24日  

访谈地点:王胜兴家

基本情况:王胜兴,1971年生,患尘肺病二期,2010年左右发病,一直在本地国营锰矿打工。患病后自己跑了一年的手续,成功获得工伤赔付。目前每月有工伤保险赔付两千多元,厂方补助一千多元,爱人在巴山打工每月收入两千多元,父母住在山上务农。现居住在镇上合伙自建的楼房中,四室两厅。

我这个二期,现在得了这病又不能做活了。我今年七年了,2011年就没做。比(普查发现的)要早。我今年47了,39岁就得了这个病。我挖矿挖了二十一年,在咱当地,我在锰矿,挖了二十一年。从读了书之后就开始挖矿,十四岁以后就挖矿,没种过地,就挖矿。读小学,那个时候家里条件不好,出来就开始挖矿。那时候,我的几个姐姐没得人挣钱,我就挣钱了,我父母那时候都五十来岁了,他们种地,我的兄弟姊妹五个,几个都是姐姐,我是老五,上面四个姐姐,老六是个兄弟,他在外头呢,这里好多都是挖矿嘛,我们这条街都是……就有好多个。(问:姐姐也去吗?)她们女人就不能挖矿嘛,钻洞子就不可能。她们干不了重活啊,那些重活,打砖啊,需要技术的。(问:但是女的也有背的啊?)背矿那个时间多啊,(女的)也背啊。那个时间条件除了矿没的啥子门路。(问:你在当时挖矿的里面是不是年纪小的?)年纪小的吧,我们十五岁就去挖矿了,是最小的。(问:之前家里有多少地?)地……你种地维持不了生活噻,以前种那个庄稼,你再种的宽,也没得用。

(问:那一直在一个矿上干着?)嗯,干了二十多年吧。没有换过矿,就是在锰矿。干到2011年呢,查出来了我就不……就没做了,不能做了。我也是听到了那个专家说,我问他,我说这个矽肺能活的多的大概岁数啊,他说看你怎么活,如果就是那么养息了你也可以活到六十岁、七十岁。如果你还要继续劳动,就是三五年。我那个哥哥就是一期,头一年检查出来了,第二年就死了。那是我的堂哥。(问:您当时怎么想着去查的?身体不舒服?)你就像我们走上坡,你不能去走,走了,心跳就停息不下来了。他就疼,气就喘不赢。吐血。(问:多长时间吐一次血?)吐血从检查出来就吐血,现在也吐,现在吐血不是很多嘛,有时候要是不舒服,吐出来就,带血丝丝啊,要是不舒服就吐血。不是很厉害,就像口痰那么,吐一两口。我们那有一个,可以吐一碗。吐半盆那他,是他们长期这样做工作,可以吐一碗。

(问:您在矿里打工的时候是个什么样的工作环境?)那个时间像打钻啊这些,都是没的……不戴口罩。就像所有时间你都没带,打干眼你都没带,有时间那个水进不来,有时间又断了水,也没得那个水。那个钻机就像高速钻机。(问:您也背矿吗?)也背啊,背。(问:打眼、放炮、背矿,都干?)对。(问:矿的老板是私人老板?)是民营企业,这个是原来我们巴山县的一个企业转在私人里,现在私人来的,也没挣了。(问:最早发现这儿有锰矿是什么时候?)那都是在八几年。我们那里储量是二千七百多万(吨)。(问:哪儿探的?)都是国家,搞地质的嘛。(问:但是一直没有国营企业在这儿?)都原来,我们做那个原来都是国营企业,它已经改制了就跟私人……(最开始)企业都是国营的。99年改制。(问:之前您最开始工作那时候是国营的?)是国营的嘛。(问:您之前说那边一个小老板?)是国营的嘛,99年之后就是私营的了。我们那个99年之后,那时没有钻机噻,用煤油灯,改制过后它都是拿机器来,改了制过后就用钻机打了噻。原来是用煤油灯,照亮就是用煤油灯。原来是用手工采的矿。

(问:您七二年出生,八六年,十四岁去矿上工作,那时候也是国营的?)那个时间就是国营的。(问:那国营的条件能好一些吗?)国营的那个时间还没得。(问:那有没有签合同?)那个时间不兴签合同。(问:工资怎么算?)工资……多劳多得啊。你挖矿算好多钱,背好多钱一吨。他那个只有一个月几百元吧,多少钱一百斤。那时候是五角啊,六角啊,就接近有一篓。(问:挖矿的价钱呢?)二十块钱一吨,九六年,九八年,一吨哦,一吨二十块。(问:当时国营生产管理是怎样的?有培训吗?)没有没有,那个时间还没发展到那一步,都没有,啥子都没有。(问:国营的归哪你知不知道?)归巴山啊,巴山县啊。经兴委现在那个党委还管这个,现在那个巴山的那个叫的……(问:所以在国企一天不干活也没收入?)那没的收入,都计件。吃住自己的,都不管。那个时间山上都是小型企业。都只能挣几百块钱,九几年的时间只有七八百、八九百块。姐姐就种庄稼呀,那时候地有七八亩,养点养殖啊,鸡啊,养猪,一家四五条猪,几十个鸡子嘛。是啊,因为从我这个过后,在山上那时候没有房子住,就挣钱来修这个房子。弟弟他比我小九岁,他背了两年矿挖了一年矿就到外面去了现在没回来。到外头那里去,在山西。他现在挖桩,就是搞这些建筑,打桩。他身体还好,就是没回来过,也没得,在外头没回来,就成了家噻。没回来过。

(问:矿厂改制有什么感觉吗?条件有没有变化?)改了制还是好点,他的经济一年比一年,他的价钱就,锰矿越来越高一点,工人也就多一点。改了制过后就能挣一千多块钱,2009年,2010年就是可以千多块钱一个月。(问:劳动条件有了改善吗?)那改了制,就有些条件就好些了,有了山上原来用背的他就修索道啊,修车啊,改了制过后,路就打的宽一点了,用车一推给推出来了,索道运下来,以前这里没的,都不通公路。(问:改制之后没有签合同?)都没有,他这个都没有签的。(问:那你们算什么性质的工人?)还是属于厂方的……工人,现在工人都是属于我们这个乡镇,签合同的都是……2010年之前都不存在签合同,现在签合同老板给你签你都不知道,工资给你发,工资在一个表,工资是3000,他扯的表就是2000,他那个工伤,你如果出了事,就按你的合同赔付,他就少给你钱。你如果不按这个程序钱,他一是不要你,二是不给你工资,就必须得和他签……工伤保险原来是整个,最后了保险公司就要按人头……(受伤的)都还是得到了赔付,不过就是有些,他工资给你算得低啊,巴山现在矽肺病的有多少厂房他都按社平工资算,不按实际工资算,本来就是你实际上五千六千,四千五千,现在给你按社平工资就是三千几,按照这个出来要好多钱,就是没得那个按实际工资算,因为你签那个表的时间,你也拿不出来什么证据,就是这种。

(问:您查出来矽肺之后有没有找公司去赔付?)找他了呀,我找他赔付,给我们赔付了,他也就是按照社平工资嘛,就是两千块钱一月嘛,像我们这个二期就永远。企业好多有些都没得到噻,就是头一年挖的第二年退了,他就没,就不承认了。(我还是)幸运的噻,每个月两千多嘛,企业赔付,工伤保险里的。(问:职业病鉴定这些都是做过的吗?)做过的,2011年,在重庆六院嘞,有鉴定的。(问:像您这样得病的多吗?)多,我们这个高燕这个,要占一半吧,这个也不是在哪个企业,有的是先做了好几年了,后来没做了又发现了。这个就挣不到了。(有的人)什么都没有,有些是退了过后才发现,不是政策来晚了,有的晓得了,因为没干了,这回家一种庄稼,发现了,就挣不到了。我这个是没换地方,他有些就是做了三五几年,后来就没干了,当场也没说鉴定,后头回来种一年庄稼,发现了,查出就是矽肺了。我们那个企业叫燕山公司,现在还……这个没生产嘛。这个企业,还算得上是高燕的第二大的,属于是国有企业转制嘛,小矿就给他打工,他来收嘛,下头这些小老板交给他嘛,承包制。(问:您这个大企业是发包方?)发包方嘛(矿发给小老板),我们就是给小老板打工嘛,赔付还是找企业噻,找不到的他就是我刚才说的,过了几年退了,得病就不承认了。这个现在光是高燕,这样都有几百……(问:高燕这边的患者是以本地工作为主吗?)本地人为主嘛,我们就是一个队,一百人,现在矽肺病就接近十来个人,除劳动力就没的,一家基本就有一个,都是那么那种,赔付的只有两个,我们那个队。七八个都是那种,那老一点的,岁数大一点的,他退休退的早,检查出来就有了。(问:11年查出来的时候还在矿山工作?)是啊。(问:去找企业赔付是您一个人去的?还是工友们一起?)我检查出来,我们十来个人就我一个人去了,我都跑了接近一年的时间,材料嘛。他第一次不给你出这个检查,他不给你出这个职业病检查,医院就不给你诊断几期几期。有这个病的都得跑个一年半载才能下来得到,下来到了他要通过医院去检查。那个时间我还是,比一般我们当地上的还算是说得出来话的人,因为这个法我还基本上懂。我见到文件下来了,看了些文件,叫尘肺啊,或者工伤怎么赔付啊,我基本上都能懂,还有些不懂的就这个找那个,那个找这个,有些跑了好多年。要求企业开关系证明,做了鉴定过后也不容易噻,工伤保险要赔付啊,都是谈不拢,我们是经过劳动仲裁才能……跑县里去,找单位,就是劳动局噻,要跑到劳动局。现在巴山重视这个矽肺,重视这个问题。我2010年的10月份下山,10月份检查出来有矽肺,到11年的10月份才跑下来。(这几年赔付的)没变化,工伤涨了两次,一次涨了一百多,现在是二期。他就没说这个后期好了过后,到了三期都没说了。

只有我才……基本上那些都没得。我读书才读了八册,没学习。我自小当家,十四岁就当家。我晓得得了这个病,我把这些资料都……你想那是11年,他们到现在都没有我这个清楚,我第一次看到文件,再之后看到文件都晓得这些。厂方的会计他跟我两个上庭了,他都没有说赢我。我们那个乡里有法律援助,我都是我(自己陈述的),我怕他们(说不清楚),我现在这个在工伤保险两千多块钱,每月现在厂方还给我补助一千多块,所以我在全高燕是最高的。我这个现在工资已经涨上了,弄高了,他们都没得三千多块,就两千多。我那个时间,我工作的工资高,按实际工资给我算了的,它就要赔付我,补差价。(问:之后有没有人像你这样的?)没有人跟我这样的,只有我这个是第一个,其他都拿不出来证据。我这些年的做活路的证,我都有,工作之后,工资都有涨的,反正仲裁的结果呢是按照实际工资。那时也是说在2011年是最辛苦的。(问:后来巴山县2014年的体检你参加了吗?)就没参加。没去检查过了,就没工作了。

(问:你爱人现在做什么?)她在给人当保姆,也在重庆,也才出去几天,第一次出去。之前就在巴山住嘛,当保姆。就是带孩子,做家务。(家里)两个孩子,一个读大学,一个读高中,两个孩子读书,还有两个老人,七八十了,父亲母亲都在,他们住在山上,老家,大园村的。就在山上。母亲今年眼睛白内障,看不着。她能做手术,在医院就看不着了,今年七月还是。老汉八十六,老妈七十八,老汉还能做饭。他们八十岁了还在种地,两三亩玉米地。我们就给他们拿。现在就是三千来块钱,生活也不是怎么宽裕。(我爱人在巴山)一个月两千多块钱,重庆三千多块钱,吃住可以解决。

(问:有什么方法保养身体?)身体他真凉不得,不能感冒,生活疲劳他不行,不能吃烟,不能闻到烟,喝酒可以喝个啤酒,吃了烟,他就是痛。(问:目前在吃药?)原来是吃了的,那个黄根片,清肺颗粒,都是西药。清肺颗粒还可以,以前我也没有吃,没得感觉,没得好转,就是黄根片。(问:有没有吃类似抗纤维化的,汉防己甲素?)没,没,没得钱花那个,他们来发的。这个(一盒)吃一天就,那个起作用(泡腾片),吃了有感觉,以前没买过。

(问:2011年后还有没有重感冒之类的?)有重感冒,11年到了九、十月份就有,他都有点咳嗽,就是咳嗽,身上说发热就发热,别人碰都不敢碰,手板心脚板心不敢挨,只能长期蹬在墙上,特别的烫。就发热,手脚发热,脚必须放在地上才行,它舒服些呀,就是这样才舒服,不然遭不住。(问:除了吃药还有什么?补养这样的。)反正不能干体力活动,他们有的吃的冰糖雪梨,对肺(有用的)……别的也没得。

(问:有因为重感冒或者咳嗽住过院吗?)住过院的,住了一个多月,上前年,反正人不舒服嘛,就去住院了嘛。(问:住院会帮报销吗?)它这是有个比例的,报销是一天100块。实际上要花两百多块,工伤保险给你。你现在住院都不容易的,像咱们这样工伤保险,厂方不给你出文件,你住不了院。(问:门诊看病能报吗?)不能报。(问:有没有参加农合?)参加新农合。(汉防己甲素今年刚纳入新农合医保)也要长期吃一段时间就知道了。

(问:现在这个房子是哪年盖的?)2014年,自己买的,几家人扯伙修的,五家人住。手气不好,抓阄的六楼,每家要二十几万,一百四十几平,一次性出的。往年就是挖矿啊挣的钱,修的房子。

(问:自己之前去跑这些家里人还是挺支持的?)孩子小,女人她管不得那么多,只看我个人,啥子都是我个人。(问:现在每天在家里做什么?)现在每天跟他们吹龙门阵。现在没有啥子打算了,就靠后人,把书读完了,我活都不能做了,还能打算啥子。

我这个人打工的时候,都是打工的头子,所以说我那个就在法庭啊,那个劳动仲裁,硬是要跟我谈判,没谈判下来,要找法律,他一般他……有些都说不动。(问:有没有人来向您讨教这个过程?)有人那跟他说了,他也不懂,你跟他说了,还没出过社会的人,人家几句话就把他喝退了,他也不愿意跑。有些一次性的,十二三万,十一二万,就把钱给他结了,一次性,我这个是持续的,首笔是九万多。公司不是一年去检查,后面有了就是统一的,从11年过后,有些这个政策来了,就没有甩脱机会了。有些人就放弃了,没的那个力气跑的,今天跑这里,明天跑那里。有些老板他不想赔给你,就软磨硬泡,他也是甩脱,也有其他手段,没整了,有些找都找不到。(问:现在每个月工伤保险是两千多,公司补偿一千多,这两千多……)直接打到我的账户上,公司(那部分钱)是直接到厂子里面领,它生产我就过去领,(厂子不办了就)一次性赔,它这个厂不能倒闭噻,倒闭了它就……

【访谈大女儿】(问:爸爸当时得病的时候你知道吗?)我只知道他受伤了,就说去打官司嘛,咱们什么都不懂。(问:现在读什么专业?)我是高中考的大专,学的教育,今年考的编制,幼师,在上班,我六月份才毕业噻。(问:离这儿有多远?)不远,也就75块钱,两三个小时,住学校的寝室。现在幼师,但是我大专嘛,工作这个,一个月两千四五,然后五险一金嘛。就是考公证嘛,考了一年才考到。如果在私立幼儿园,就是一千都不到,只有考上公立的才有保障,没考上也恼火。考公立是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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尘肺之痛——尘肺农民工的故事之十-激流网来源:微信公众号“ 于华看社会”。责任编辑:郭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