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肺之痛——尘肺农民工的故事之六

王光化：“我身体再不行，还是希望孩子念书好嘛，考上个好大学，她有出息了咱们就不操心了嘛！”

访谈时间：2018年8月23日

访谈地点：王光化家

基本情况：王光化，1967年生，2014年查出尘肺二期，2011年发病。目前未得到工伤赔偿，也非建档立卡户，盖房、患病后家中无积蓄，家庭收入目前靠妻子在福建打工，并支撑正在上高二的女儿的学费。

（问：家里房子是您修的？还是娃修的？）我修的。（问：你得着病咋还能……）修了过后得的病。我今年五十一二，得病得有……五年。有五年没干活了。（问：五年没干？）嗯，有矽肺病，肺气肿。有的没理由就喘不过气。还吐血。（问：是几期啊？）检查之后了几年了，检查了就是……可能是三期。检查就是二期。（问：你是挂牌的建卡户吗？）我也不是，不是建卡户。我找村里的支书，也不行。我就这样了。（问：你现在的体重多少？）现在一百斤。（问：这两年没有吐血？）咳（血）啊。我就是咳嗽嘛，它一咳嗽，就（吐血）。就没得两天就吐血。（问：现在用的什么药？）我有吃的那个……润肺活血的胶囊。还有就是那个喷雾……就是这个……这样吸，喘不过气的时候，吸入的。这个一盒是三百二十几的。三百二十九啊。就是治喘的，一盒能用半个月。（问：那您一个月吃药大概花费多少？）我一个月吃药反正就是……得一千……千把块。（问：您当时建房子有没有补贴之类的？）补贴没有，建这个房子的时候，没得。（问：房子是哪年盖的？）盖了……五六年了吧。也是那一年装修了的。没得人来用。基本就我用，还有我女儿嘛。我女儿现在高中，高二。我有四五年，五六年没干过活了。就在这，在这屋里，在这个地方就四五年了。

（问：您爱人是出去打工了吗？）她出去打工了，今年在福建。她在工厂，做鞋嘛，去年出去的。（问：她出去之前家里的收入来源是什么？）没得收入，没得。（问：您是哪年出去打工的？）我得有五六年没有出去了，之前就是我在外面打工嘛。我回来是14年……13年就回来，就不出去打工了，就喘不过气了嘛。之前……基本上年年都在外面。我是……四十几岁出去的，现在是五十二了。我是六五年生的。（问：出去之前您是做什么的？）反正就是在那个，洞子里面干活。我之前在外面打工啊，就是在那个，干那个煤矿，在山西。干了大概……干了好几年了。（问：有十年吗？）差不多吧，差不多有十年吧。（问：哪一年去的山西？）这都记不清，记不清了。（问：零几年吗？还是九几年？）九几年。（问：当时是怎么想的去山西的？）你这个，农村人嘛，没有其他的经济来源嘛。没有经济来源，家里小孩念书嘛，念书就要花钱。（问：家里有几个孩子呀？）两个，还有一个儿子。（问：儿子成家了吗？现在在哪？）没有，她（指女儿）哥哥就是出去……就是走，现在这个的男孩子啊，不好管理。（问：儿子念了高中吗？）没有没有，她哥哥没有。（问：初中毕业了吗？）啊，初中毕业他就没有念书了。就在外面……胡跑嘛。（问：大儿子是哪年出生的？）嗯……九几年嘛。（问女儿：你哥哥比你大几岁？）（女儿：大九岁吧，我是2002年出生的。）（问：儿子现在在福建？）他就在外面……就一个男孩子，不好管理，他就在外面跑来跑……胡跑。（问：能养活自己吗？）他能。他赚的钱，能自己吃够，就对了。他就不管你家，不管家里。（问：那他现在在做什么？）不知道。（问女儿：你哥哥在哪？）（女儿：在福建。）（问女儿：和你妈妈在一起吗？）（女儿：在福州。）

（问：那您当年去山西的煤矿，是您一个人去的吗？还是有人一起去？）那，那个时候打工，基本上就是一个人。（问：有没有什么朋友、熟人一块出去的？）那有，也有。（问：去了都是在山西？到一个煤矿工作了吗？）那今天在这儿干一天，明天在那边干一天，都不在一个地方的。（问：去了煤矿之后一个月能挣多少钱？）那个时候挣钱，比现在紧，一个半月就挣，挣下几十块钱。那个时候可比不得现在，现在一天能挣得下百来块钱，那个时候一天就是三五十块钱。一个月……一个月千把块钱。（问：寄回家多少？）都寄回家了。家里有老婆，有小孩，要吃要花嘛。（问：父母当时在吗？）我的父母死得早！我母亲去世的时候，我才十岁。我爸，我那个父亲去世的时候，我十四岁。（问：父母去世之后是有亲戚来帮着吗？）就有我一个姐嘛，她不是就出嫁了吗，她就是……照顾我。（问：您兄弟姐妹几个呀？）嗯……三个……四个。我是老二，还有一个妹妹，还有一个兄弟。（问：九十年代的时候就自己出去了？）嗯……（问：在煤矿也是换了几个地方？）是。（问：是在国企还是民营企业？）……你再问一次？（女儿用方言：是在国企还是民营企业？）那时候就是私人，私人开矿，没有几个是正规国家开的。就是现在私人开矿的，现在反正就都是国家的矿了。那个时候跟现在不一样。

（问：那个时候您在煤矿是做什么工作？）煤矿啊，我在煤矿就是钻眼放炮啊，粉尘挺多。那时候赚钱也不多，一天也就赚三五十块钱。（问：那时有戴口罩之类的防护吗？）……（摇头）那个时候就没有想起这个要戴口罩。现在最近这几年出了毛病才知道。（问：跟您一起的工友互相都熟悉吗？）那呀，比如说我们在一起打工，你在这一方，他在那一地方。（问：也不怎么交流？）是啊。都是离得太远。都不是一块的。（问：一直在山西吗还是后来去了别的地方？）啊，潼关。潼关的金矿嘛，金矿也搞过。也就是九几年。金矿也干了五六年。煤矿干了七八年。（问：在煤矿那边住宿、吃饭条件怎么样？）都，那个，在矿上的那个都是人就进去做一天，做一宿就住一宿……自己，就是老板还雇了一个伙食团啊，煮的饭。现在这个政策，都是上面的政策好，下面的政策就不行了。现在这个，你听的懂我说的吗？上面国家的政策好，下面就不行，下面呢，真正家庭贫穷的，享受国家的（政策），享受不了……（问：是说贯彻不下来？）你……跟那个（干部），不沾关系的，你再穷，再困难，都享受不了，享受不了国家的政策。像你刚才这个全国的，国家吧，像国家的这些政策，国家照顾你一下，不像……县里面有一些，有些家庭，有车，有存款，他还是建卡贫困户。（问：还有这样的？您认识的？）有。这里。像我们，这个就是说，这个关键就是，他是大队干部嘛。（问：干部还是建卡贫困户？）他不是。关键就是一句话说，跟大队干部关系好的，对。还有车有房。（问：这样的现象多吗？）关系好的，就，有存款，有车，富裕的，还弄着建卡贫困户。有那种情况嘛。

（问：先去的煤窑，还是先去的金矿？）先去的金矿。（问：金矿那边条件怎么样？）金矿还没有煤窑的条件好，煤窑上的条件好一点。金矿那边，九几年，那几个，二三十块钱。这么干着，就挣二三十块钱。但是零几年在煤窑上，就能挣七八十、六七十。那个时候就比现在，现在也比以前挣得多，一百来块钱。在金矿那时我都不是常年同一个地方干，我是今年在这个老板手上干，明年在那个老板手上干。那时候在金矿，金矿矿好的，就有人偷出去卖，有金矿那里偷矿，就用枪打死。（问：多吗？）不偷就没事，只要你不偷就没事。（问：那煤矿是不是就没有这么……）嗯，煤矿那个就是干点苦力。老板对工人就还可以。（问：在金矿您是做什么？）在金矿就是那个，弄那个架子车嘛，往外边拉嘛。（问：没有什么保护措施？）嗯，没有，粉尘大，没有（保护措施。）煤矿差不多搞了五六年。（问：后来又去哪了？）后来……最近这几年身体不行了就在家里没出去了。（问：什么时候开始觉得身体不好的？）那个时候……11年，身体就感觉不行了。（问：去查了？）嗯，去查了。那个时候就是，是……一几年，就是那个查的……觉得咳，就是爬坡嘛。然后就治不了，直接就去查，那个时候就查出是二期。（问：自己花钱查的？去哪里？）嗯，在那个……县医院。（问：在巴山？）在巴山某某医院。你查了过后，都上网，到网上去了。他就把你那个在网上都调出来了。调出来有什么职业病，都能看见的。（问：回来之后就没出去？）就没出去工作了。就在家里呆了好多年。（问：房子是哪年修的？）盖这个房子的时候还没有生病。（问：那是零几年吧？）反正这个房子也盖了……盖了好多年了，一下子就盖起来的。那几年，花了有差不多二十万吧。自己出的钱。自己不够吧，就找亲戚来借，借了有差不多十万块钱。（问：还上了吗？）现在还有五万。这个房子盖了有五六年了，那个时候就是发现有病了，但是基本上还没有（严重），基本还能行。我发现身体有病了，有点钱就把房子盖起来。一三年，一三年盖的。我是一一年发病的。盖了这个房子是一三年。

（问：之后这几年病情有什么变化？）就是一三年盖了房过后，我也就没出去打过工了，就上坡走走不了了。（问：那这几年家庭有什么收入来源？）反正就在，就是她妈在外面搞钱，生活嘛。去年出去嘛。（女儿：从我小学毕业后，她就出去了。）（问：多长时间能回来一次？）（女儿：初三毕业那一年回来了，然后又出去了。）（问：妈妈一个月能收入多少？）在外面自己租房子，自己生活，一共……基本上一个月剩下就是几百块钱。（问：除了这个之外家里还有其他收入来源吗？）那没有嘛。（问：家里有地吗？）有哇，有地哇，有地我没有办法种啊，现在……地在山上啊。有两亩地。（问：您是属于贫困户但没有建卡？）没有。就没办到建卡。（问：差了什么？）那个就是我才说的嘛，就是那个……没有他那个关系，没有关系，就这个意思。（问：那贫困户这一块，政府会给什么帮助？）……（摇头）（问：孩子上学也没有呢？）你没有建卡贫困户，就没有什么帮助嘛。家里也没得收入。（问：孩子上学一年花费有多少？）（女儿：一年学费加上生活费，读书……一万吧。）读书一万多点。（问：这些钱怎么拿？）她妈啊。她哥哥我就不管了。现在男孩子不好管理。现在最大的一个问题就是，最大的花费就是，吃药。她（女儿）上学。就是这个花费就最大。我差不多一个月就是，千把块钱，差不多……一千一二百块钱。（问：有住过院吗？）我没住过院。就是那个，其他没检查过。药没有报销，都是自己花呀，只有建卡户才有报销啊。他们往山上去的那个，刘其华，他就是建卡贫困户。他吃的药费，就拿的那个大队支部，支部那边民政局，就给他报销。我们就报不了。

（问：孩子妈妈身体还行吗？）她妈身体，你说，你行不行，家庭现在丈夫也生了病了，不行也得干了。怎么管你行不行，都得干。最大的难度你想，一年要花万把多块钱。那现在在高中啊……学费就是半年就是两千多嘛，半期。她这个学费，交两千多，其实还有生活费啊，基本上一天就花个三十块钱。像那个她的学费，建卡的，交了之后，会返回嘛。建卡贫困户。

（问：建卡没有申请上？）需要申请，我们申请也不行啊。就我这，就找大队支部，就去找到他嘛，他说不行。他就说不行呗。就是不行。然后我就没有。就是今年前一个月左右嘛，我去找他的。所以我就说这个上面的政策好，下面就不行。下面这个他一家人身体好好的，家庭经济可以，都是贫困户。（问：您兄弟姐妹现在都怎么样？）那都离得远。没跟我一起出去。

（问：女儿上学这边您费心吗？）那不费心能行吗！我身体再不行，还是希望孩子念书好嘛，考上个好大学嘛！谁都对孩子有这种愿望嘛！（问：得病之后就是吃药，没用其他方法治疗？）别的没办法呀，我在中医院，这个县医院这不是，叫什么专家呀？我拿到重庆检查去，检查去那个结果拿给他看呀。他说这没有什么好的方法，说你只有休息。你这个病现在没办法。哎呀冬天困难啊，不能感冒，一感冒就咳嗽，一咳嗽就肺气肿。肺气肿这个病，你坐着动都不能动，一动就喘不上气。关键是不能感冒。容易感冒。我这个几天就咳嗽，就咳血了。（问：孩子妈妈是读了几年书？）小学……一年级。我小学读三年级，我爸妈去世的早，没什么钱能让我读书。（问：然后就种地了？）对呀，那个时候种地……家里有，差不多有五亩。那时候三口人，我下面有一个妹妹，还有一个弟弟。姐姐嫁人了，嫁人了她就管我们。姐姐比我大个八九岁。（问：所以弟弟妹妹也得靠您种地养活？）嗯。弟弟妹妹他们自己也就成家了。都成家了。在外面打工，我妹妹嫁的远，在巴山。弟弟在外面打工。（问：会给您家里一些帮助吗？）他自己一家人打着工，不能帮你家里了。在外面打工一过年就回来。（问：那时候种地都是什么？）那时候都种玉米，土豆，黄豆，种点玉米土豆啊，把自己肚子填饱就对了。那时候就别的没想去。（问：出去打工之前一年能挣多少？）那没有钱，就是自己吃。

（问：在金矿的时候也经常换吗？）在金矿换得多，一年都换几个地方。那换得多。比如说这个地方是这个老板的，干一个月两个月，他活不好了，你就出去在另一个老板那找活干。有活才能干。（问：煤矿能稳定点吗？）煤矿基本上比金矿稳定，基本上找一个地方吧，做几年，一年半载。金矿干的时间要短一点，就是五六个小时，六七个小时，那累得很。那煤矿，那就是干八个小时。（问：事故多吗？）煤矿事故多，但是比金矿要好一点，洞里边还有鼓风机啊，通新鲜空气进去啊，推进去。（问：在煤矿签了劳动合同吗？有保险吗？）没有啊，没有。那时候想都没想这些问题。那时候老板他也没有管这些。（问：多久回一趟家？）那时候一年回家个两次嘛。那时候家在山上嘛，房子没修下来，我老婆就在家里带孩子。（问：打工这几年总共挣了多少？）那个没有，没有记不清，一年自己吃吃花花嘛。有时候当年还不够花，有时候也挣的多一点，花了能剩下。基本上就是有时候，活不好的话，吃吃花个都没有了。好的时候，一个月千把多块钱，那就能，那时候赚钱不是现在，现在赚钱多一点，现在工价都提高了。（问：那时出去打工也是为了回来盖房子吗？）就是啊！就是为了一个好的住处啊。一一年啊，就发现自己有毛病了，那时候检查花了……后来就是政府说凡是患矽肺的，都去检查。（问：13年的那次？）对我也去了。去了以后呢。（问：那次检查是几期？）那时候就诊断我是二期。一一年也是二期啊。得二期的矽肺的，政府一个人给了三千块钱。一次性的，给了三千。（问：知道得病了没找企业？）像我们打工的，不是长时间在一个地方，几个月就换一个地方。（问：这几年病情有变重吗？）这病最近这几年，走路肺不行了，我以前还能干活嘛。（问：心里怎么想的？）那能有啥想法，什么想法都没有了。你反正，干活干不动了，这也就没有什么想法了。（问：家里人呢？）家里就是她妈妈让我在家里休息，她就出去干。（问：家里有其他的变化吗？）那……有什么变化，没有什么变化，就是生活有点……嗯……（问：除了刚才的喷雾，还有吃什么药？）润肺的胶囊嘛。就是这个，一瓶都是四十八块钱，一天吃12个（共40粒）。（问：您觉得这个药有效果吗？）这个就是觉得自己，你说它没用吧，也不……你说它有什么效果，也说不出来……（问：外界还有其他的帮助吗？）……（摇头）没有得病之前，我赚钱是可以的，在外面一年赚钱。（问：最好的时候一年能赚多少钱？）那个时候外面好的时候，工价低，千把。（问：您希望政府给您提供什么帮助？）我啊，我心里的想法啊，其他么有啥想法。就是想着吗，反正政府，上面政策这么好，像我们这个人，你说吃，他能吃，我能住，我能干活。政府考虑点什么基本生活啊，我这还有个孩子念书呢是吧。我在家里我的这个病，就这就可以了。（问：主要就是自己的生活？）嗯因为啥呀，我们这个病就是能吃不能动，能吃不能干活。吃没问题，一天三顿饭都能吃，他就是不能干活。走那个路啊，不能走快，就慢走慢走，走快一点就不行，就喘不过气，医生他就说，我们这种病啊，发觉喘不过气了，赶紧别动了。他说是，这个肺不能破了，破了就大出血。一大出血，身体就有危险。所以说，医院就让我买过那个，呼吸机。一发觉喘不过气了，就把那个呼吸机给你装上，那个呼吸机基本上给你增加一点肺功能。那种机器我没有买，那个机器，我就是属于没钱呐，前一阵子我上医院，省医院去，就叫我买那个。（什么时候去的医院？怎么了？）有一个月多。就是咳嗽嘛，咳血了。我们关键不能感冒，不能咳嗽。只要你感冒就……他让我弄那个制氧机但是我没有钱嘛。那个制氧机，有五六百的，六七百的，有千多的。我现在就是噻，小孩子都成家了，这就是，比如说，我身体不行了，就也没有什么牵挂了。因为这时候，她（女儿）还小。她又得在二十多岁了，那我不管她就行了。自己能自立了嘛，就不管她了。

（问：您也骑摩托出门吗？）对对，我们这个地方就是，比如说，你家里办个喜事嘛，就得送礼嘛，像我们这个到处都是，乡镇路挖通了，送礼，也不好走路啊。（问：送礼的负担挺重啊。）那，不送也不行啊，比如说这家人我认识，他家里接个儿媳妇啊，我得送他一下。你们那地方都一样。（问：家里现在有养猪、鸡什么的吗？）养鸡只是花钱的，这个东西，瘟疫最大，鸡瘟嘛。这个东西，养鸡这个活，赚不了多少钱。（问：您之前养过吗？）没养过，没养过。附近的有，都亏着了。饲料要钱，瘟疫来了，没有办法。（问：前两年有过瘟疫吗？）有，它这个，瘟疫那我不知道（啥时候），瘟疫的鸡啊，直接就倒着死。

（问：您在外面打工有二十年吗？）我在外面打工有二十年了，我干的活多啊，太多了，建筑啊，建筑也搞过。（问：什么时候？）那记不清。金矿之后，煤矿以前。那也干了好几年，在上海呀。搞混凝土。（问：那个有防护措施什么的吗？）没有。都没有。不是一个工地。比如说，那搞建筑，这个月在这干，下个月到另一个地方去了，干的地方太多了。（问：那边烟尘大吗？）大，烟尘大。（问：干建筑一个月挣多少钱？）一个月就是（一天）七八十块钱。一个月（干多少天）没准，有时候有下雨天，就干个十来天啊，有时候它不下雨啊，三十天，也干过。（问：那身体能吃得消吗？）没钱怎么弄，其实就是干苦力的人。就是，你干不了你得养家糊口嘛，身为一个男人，你说你不养家糊口，没什么本事，就是下苦力。（问：还干过什么别的吗？）其他的，没干过啥，就是搞金矿，搞煤矿，搞建筑，别的没搞过啥。到11年也就一直没干过啥。现在就是希望孩子考个好大学，她自己有出息了，有出息了咱们就不操心了。还有两年了。

（问：建筑那边吃住的条件咋样？）建筑那边这都有组织一个伙食团，他那边呢，就……生活问题嘛，工头他有钱的，生活开的好一点，没钱的，生活开的差一点。工友都是山南海北的人，都是外地人。搞建筑啊，一般都是干十个小时，建筑时间长。（问：后来怎么想的去做煤矿？）在山西啊，山西煤矿多啊，自己我们长期出去打工，哪儿都跑出去。（问：什么时候知道有尘肺病的？）就是11年检查的，就在11年我就发现我走路啊，这个地方（用手指自己胸肺）受不了，我就到上面去做个检查，检查出来就是尘肺，我就知道是这个……（问：之前知道有这个尘肺吗？）不知道。

现在中国的科学这么发达，怎么还没有研究出来矽肺病的……？就是能控制一下都买不着这个药。在那个重庆三峡医院，他也说能洗肺。（问：您和身边的人试过吗？）没有。得这个矽肺病的人，多。死了的人，多了。就那边那个，四十三岁，死了。他跟我一样，也在金矿，搞得特别脏。四十三岁，死亡了，一两个月了。（问：三期吗？）那你检查，体检那个，他也说他在二期。那谁知道了。我这个就是，嗯……矽肺是二期嘛，关键是肺气肿，不能感冒，感冒就咳嗽，咳嗽肺就发炎。我是双肺肺气肿，你看（拿诊断结果）（问：您这个单子上写的转成城镇户口，转了之后有什么变化吗？）没有，没有。

（问：您除了肺，还有什么其他问题？）其他的，应该是没有了。每天就是啥也不干嘛，看电视。这些地方，跟大城市那里还不一样，空气好。（问：嗯北京，河北就不行。）就辽宁，吉林那些地方，我们都去打过工。（问：什么时候去过的？）多少年了，很多年了。辽宁的什么地方，我忘记了，烧结的锰矿，我都去干过。辽宁有锰矿，我都去过。那时候我才二十多岁，锰矿。（问：在去金矿之前？）嗯嗯，对。（问：最早的是去辽宁那边？）对。锰矿这不是烧结吗。（问：吉林去的是哪？）吉林……吉林我没去。（问：您是二十多岁就出去了？）诶，二十多岁，反正就是出去打工呗，今年跑这儿啊，明年跑那儿啊，听说哪个地方赚钱，就去哪里，都是听熟人说的。（问：在辽宁那里能赚多少钱啊？）那时候一天挣十多块钱。应该是八几年。（问：之前还去过别的地方吗？）就像那个他（老乡）干过烧结，我就跟他一起干嘛。（问：是国企还是私营的？）是……私人的。干了一年。然后就来潼关那边，去金矿了。那时候，在潼关那几年，治安环境不好，随时有可能，人家都可能把你杀了。（问：黑社会？）嗯，见过，那几年，没听说过，那时候闹矛盾，你干不过他，一刀就把他……现在就不敢。现在买车票，你没有身份证你买不了，你人犯了法，你逃个啥子你逃！我有一个兄弟，他家里，他那个老人，就是我的叔嘛。他借了几万块钱，借给一个人，这个人长时间不回家，找他收这个钱，收不到。我叔就起诉嘛，起诉到法院，叫法院去收嘛。这个人从外面回来，他在什么地方买车票，在什么时候到这个地方，法院就知道了，按时间去抓他就行。（问：去辽宁怎么去？）坐火车，反正得坐汽车，得三天才能到。那时候火车也慢。坐汽车到万源，再去万源赶火车，火车要两天多哇。（问：锰矿烧结您具体做什么？）烧结嘛，都是，你把它在窑里面烧嘛，烧出来，出来就卖了。（问：烟尘大吗？有什么防护？通风怎么样？）大，没有（防护），他那是，在露天上。

（问：是谁负责管建卡办理的？）关键是支部，他就是说不行，没说什么理由。（问：还有认识其他人办建卡的吗？是什么情况？）家里也没病……就（能办卡）……上面政策好，下面就不行了。贫困户说，比如下来查，得有多少是假的。就是上面没有下来查，真正来查，这些请关系的就（完了）……存款几十万，有车，房子也好，这样的也是建卡家庭，他这个不是托关系，你也信啊？这个关系，给他报上去，支部报了，那，万丈高楼从地上起啊。靠支部你才能报啊。都好几年了办的。（问：你刚说去世了的，家里人怎么办？）他爸妈身体好，六十岁左右，去世这个人的媳妇，在外面打工，他有两个小孩，一个男孩，一个女孩，在北京读大学，她是贫困户，读大学花不了多少钱啊，他儿子住院的时候，都没花多少钱啊。一般贫困户没有哇（报销、补贴），只有建卡才有啊。他儿子住院，花了一百块钱，医院就给他报80%，剩下20%呢，民政局报，他自己不花钱。贫困户的学生，比如花三千，学校最低的，能返回来2700,2800。（问：你从哪里了解的？）学校说的啊，还有生活费，国家有补助哇。国家有补助的话……我们这就该多少，交多少，就没有补助。（问：您家里这个情况在村子里算是中等？）基本上我们这个，经济来源吧，我们这个就是最差的了。没有支撑的这个，经济来源。（问：您爱人的工作是在厂子里……）她那个今天不干就不干，就是合同工，不是固定工。比如说这一个月，厂里不需要人，就不去了。自己租房啊，吃吃花花啊，她总共也就千把块钱，再加上吃啊花啊……（没剩多少了。）她那个是私人企业。（问：怎么想的去福建？）就是有在那边干的，介绍过去的，老板不认识，就是熟人，认识了就一起打工吧。应该是一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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