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定石：“关键是喘气、咳血，冬天就会感冒。我们建卡贫困户基本都是养鸡，我还在景区开三轮车；还是要把家撑起，不要让老的小的饿到冷到就好了嘛。”

访谈时间：2018年8月23日  

访谈地点：刘定石家

基本情况：刘定石，1968年生，2007年发病，2014年查出尘肺一期，未得到工伤赔偿，为该村建档立卡户，但由于怕花钱没有再去看病吃药。家庭收入靠妻子、母亲务农，今年开始刘定石在九重山旅游区做保安，月收入约2000元，每年工作五个月。刘定石口音比较重，语速快，访谈时大多是妻子在旁边帮忙解释。

今年50，50满。现在这个病……我有几年都没检查。就是咳。见着风就喘，关键是喘气。咳血，但是那个症状，你关键是咳不起了，干咳。像我们冬天那个时候，冬天就会感冒啊……吃了不少药，吃的药，有的叫我吃了三个月，有的也……我主要的毛病就是在洞子开了三年车了有烟的，运煤的得的。我出去打工啊，还不到二十岁，在山西嘛，打工有二十年了，那个时候，就是那个时候得的病.开始是拉平车，后来改了三轮车，开三轮车比较轻松点，山上烟多了，灰尘大了。

（问：房子是什么时候盖的？）就这个房子修起了后，就（病了），我原来是在山上的……（房子）三层噻。

图为刘定石家外景

（问：他还能不能做地里的活了？）就是不能了，他能的话他就去了，就不用我这么辛苦了，两个（孩子），姑娘挺大了，小子才十四岁，大的自己安家了。大的二十六了，大的那个十二岁才生小的那个。

我是六七年生的，八九年，我二十一岁的时候出去的。在家里就是务农，那时候读书是五年读小学毕业，初中读两年.我比较顽皮噻，初中没毕业，那个时候成绩不行，根本就，就没有读。那时候讲那个题嘛，老师他不去讲题，那时候缩在角落，就知道读了没用.读到十几岁过后，就困难就出去打工，那时候八九年就在外头瞎转了，打工就在山西，去山西太原。（问：当时是怎么想的去山西的？）那挣得钱多噻，那个时候钱多一个月下来一千两千块钱，我一想钱多噻，就去劳动了，打十几年工，九几年，八十几年（出去的）。

（问：原来家里务农的时候家里的收入大概是多少？）那个时候家里的收入，就没得收入，一年这收入，劳动了一年他吃，那个七几年，八几年。八几年那个时候，我十七岁，还不到十八岁。（问：出去打工朋友一起出去的吗？）去山西打工，那个时候，老家的房子要盖，家里那条件又不行，就出去挣钱嘛。为了改善环境噻，就山西那钱嘛挣得多就去了，那个钱多，工资高些，那个时候的钱嘛，能挣三两千块钱。就是拉平车嘛。刚开始就是拉平车，八九……九几年，九零年的时候，拉了十几年，拉平车。（问：是一直在一个矿上工作吗？）换了几个地方，那时候就是在好多个地方，现在矽肺病是开三轮车的时候，在洞子得的。那个时候北方又冷，冬天又干，感冒还没有好完还要去上班。你现在搞那个煤，冬天就不好。（问：冬天会比较严重吗？）冬天时早上起床来，一般都冻，我这感冒了咳嗽。（问：当时在煤矿也没做什么防护措施？）口罩戴起，那个不戴口罩受都受不了，但是不管用，那个烟子太大。那个时候就没现在严重。感受到的时候就是咳，不能喘气噻。

（问：哪年查出来的尘肺病？）是那年，盖房子那段噻，就是那个政策有一个免费检查来着，是14年还是13年的时候。（妻子：他是07年开始病的。自己咳，自己发现了自己的身体出毛病了嘛。）08年的时候，我在洞子开车的时候。（妻子：他爬那个坡呀，就累，就咳，他那个在地里，就干活都不行了。）（问：那时候去查了吗？）（妻子：去检查了嘛，去检查了。）08年那个没有去。（妻子：先是在那个医院去检查了一下，那个是哪一年啊我记不清了。他去检查了，最后又通知他去检查。）他那个是14年的。（妻子：14年。二期，他比较严重，他是一期，他是比那个三期都严重，那个三期他还可以爬那个山，还不累，但是他就太累了。）（问：现在也是一期？）没查了，不知道。就检查了那一次。（妻子：他自己不敢查嘛，你说一个家庭那个，一个男子汉都倒下了，我们大一点下点苦力，怎么有钱去治、去吃药嘛？）

（问：这个药、检查都是自费，没有报销吗？）（妻子：没有。没有。就是检查嘛，14年去检查那一次给了一千，过后了都没有。）08年之后，回家我就再没去了，没去，10年就买这个车了。（妻子：他那个实在是受不了了，他进洞子那个烟子啊，就在家里面那个柴火一窜起来的烟子他都受不了，炒菜那个油烟，他也受不了。他得躲得远远的。[08年]之后就是，一直就在家里面了。[以前在]山西。那个时候没有[劳动合同]，后来了他去的那个煤窑都倒闭了，倒闭了，那个老板是开江的，达州的。他换了好几个煤矿，就是小窑嘛，那个黑，小煤窑，私人开的。没有国家承认的那一种嘛。那就是工资稍微高一点，偷偷干嘛。就是哪里的煤窑工资高他就去哪里嘛，根本没有那个（保护措施），后头他们得了这个病，不干了，才有这个政策。但是他老板，他干都不干了，你就不可能去找他吧。）

（问妻子：您也出去打工吗？）（妻子：我就是在附近做小工嘛，那个……就是背砖，给别人修房子呀，混那些混凝土啊，就是干这些嘛。开始只有七八十块钱一天嘛，现在就有一百二，一百五，活很少的。[主要还是]在家务农嘛，像我们这走远了又不行，家里有老有小，还有七十几岁的老人，在坡上掰苞谷去了，去背，我都在背嘛。就一个老人，他的爸爸跟了哥哥了，他们是两兄弟，妈妈跟了我们了，她身体还可以，老人身体比我们的好。）（问：有多少亩地？）（妻子：现在没种多少了，我们那里有地又远，出门都上坡，很累的，我们这个条件都不行，没有好地。总共的土地有十几亩，但是现在停了耕，耕的就只有几亩地吧。种苞谷，土豆。[老人]干活去了，[外甥的妈妈]回来了，他们回来避暑，他们家在四川自贡，回来了一个月了。）

（妻子：家里孩子一个成家了，下半年小的那个儿子初三了。）要考高中了。（问：大孩子读了多少年？）（妻子：大孩子也就是个初中毕业嘛，在重庆读了一年，就是她爸得了病，身体不好嘛，她就不读了。他爸爸还要她读，但是她爸爸身体不好，她说我去打工，不用你们给钱，她也就留在重庆嘛。开始也只有千把块钱，现在在自贡，一个月才只有三四千。她又生了二娃，二娃现在是产假，回来休产假的嘛。小的那个都马上三个月了。）

（问：刚诊断出来矽肺的时候心里是什么感受？）那我现在就这么活呀，那还能有啥嘛，就这么活呀。（问：得病之前对这个病有什么了解吗？）得了病刚开始，就是咳嗽，走上坡不多就咳嗽，就是咳，走上坡都走的。那个时候知道是咳嘛，但是没那么重视，当初是感冒咳的。（妻子：你想嘛，家庭贫困，加上那个时候也没有房，我们还在那个山上住，我们为了家庭嘛。自己只要抵抗的了，当然知道自己身体出了毛病，能够抵抗的了，他就要尽力要去挣钱嘛。直到受不了了才不去了嘛，知道是咳，喘，又不知道是矽肺。）（问：身边有工友也得病的吗？）（妻子：多，很多，就一个在这一方，一个在那一方，就没在一块聊过吧，交流不是很多。）

（问：家里还有其他的亲戚吗？）（妻子：他有哥哥，有妹妹，都成家了。）（问：这个房子是什么时候修的？）（妻子：02年修的这两楼，上面那楼是14年，那个时候我们地基也是别人的，是借钱买的，加起来花了有十来万了。开始就是自己没有钱嘛，亲戚啊就支持我们，先给我们垫着。先把房子修了，他就再去打工，后面还的，都是借的。反正就是我们不是一次性把[房子]修好的，就把筑基打起来了，他又出去挣，挣了又来搞一下。我们02年修的，04年才下来住的，才搬下来。[以前]就在那个老山上，一下大雨就过来不得，我那个女儿在罗江（音）小学读书嘛，就是隔河了，你隔那几天都过来不得读书。）（问：现在您吃药吗？）（妻子：没吃啊……没钱啊……反正就是少去下地，少去爬坡，多去保养……[制氧机]没有。）（问：有没有吃中药什么的？）有，刚开始吃。（妻子：刚出来是吃了几次，就喝中药嘛，就是头晕两次，有用，接着喝，喝着就没用了，就没效果了，就不喝了。）（问：现在病情是怎么样？）（妻子：反正还是一个咳嘛，有时候咳严重了，就出血，就是比较严重嘛。我们也没有什么办法，也没有什么钱，有钱多好去治一下，现在负担也很重，又有老，又有小。）（问：大女儿那里有提供什么支持吗？）（妻子：大女儿那边，唉呀，自己也才刚安家，刚安家才买了房，又生了两个小孩，现在的小孩要的是钱花。反正在困难的不得了的时候她能支持也支持，一般的时候我们都不要她支持，自己也才在起步嘛。）（问：现在家里每年的收入能有多少？）（妻子：现在……也说不准，反正两千都有嘛，你把种庄稼这些折成钱嘛。）花钱治个病就没有了。（问：孩子教育花销大吗？）（妻子：他现在是初中，花费还不是好大，而且我们是建卡贫困户嘛，他们的生活费都是由上面补助了的，现在学费还不高，学费只有两三百块钱，现在孩子读书暂时来说还是没有问题，就是上了高中了会困难一些。上高中他学费呀，生活费高一些了嘛。）（问：建卡除了生活费学费还有什么支持？就是像医疗保险啊这些啊，都也没有收过，都是这个政策？……）

图为刘定石（坐在中间红色长凳上）在接受访谈

（问：哥哥也出去打工了吗？）（妻子：也没有，他哥哥有两个孙子，也有个老年人，也走不了。老年人八十几了，害怕出什么意外，走外面就难回来了，也就在附近有人喊干活就干一点嘛。）（问：之前出去有和别人一起出去的吗？）（妻子：反正村里都有一起去的嘛，反正就一个连一个，一个连一个，就连起去了吗，都是熟人的介绍嘛。一出去了，有的在这里，有的在那里，出去的分开了。）（问：这里有自己的家族、族人吗？）家里这边人都不在，都没联系，大家都没咋联系。

（问：现在最大的花销是在哪里？）日常生活的花钱。（妻子：生活？礼尚往来最厉害，现在礼都送的大，都是亲戚朋友。就是上面住的那个，也是我们的亲戚。）他那个是属于在金矿上得的。（妻子：他那个跟他[丈夫]的情况不一样，他就是吐血，一吐都是几盆，就是上面那个。）他是我的老表。

（问：现在政府除了建卡，还有提供其他的资助吗？）养鸡呢，养鸭。（妻子：去年养的多，今年没多少了，去年养了百八只，[收入]也是一般般。因为养鸡的挺多嘛，我们建卡贫困户基本都是养鸡，今年没有买来养，今年我不在家嘛，今年养了十几个。我不在家，老年人岁数又大了，她又下地里不行，所以都没有养。（得病了）能有什么想法嘛，他不可能他病了，咱们过不上好的生活，至少还是不要，还是要把家里撑起，不要让老的小的饿到冷到就好了嘛，能有什么想法。有什么期望啊，就把孩子养大，他成了家了，那就是没什么牵挂了。你只有这个条件嘛。）

（问：丈夫出去打工的时候您在家？）（妻子：我是在家，我是带小孩，干地里活，养猪嘛。在那面山上的时候，喂四五头，还喂的有母猪，还要带小孩。农村都是这么辛苦嘛。）

（问：那会儿丈夫出去打工收入多少？）（妻子：那个收入还是高的，他干活很用力嘛，每个月开了工资就把钱寄回来了，那时候的钱也就是一千多，两千多吧。）（问：您吃住开销是多少？）我自己住，自己开伙，那时候大米五毛钱一斤。（妻子：住的条件就是，弄那些树枝，铺那个渣，就是那样的房子，搭到山上嘛，都是大棚。住也在里面，煮饭吃也在里面，一个点也有十五个人的，老板还是可以，对工人可以的。工人之间……钱自己挣自己的，也没有什么矛盾。）基本上是在太原的，都是山西的，平遥那边，也干过。金矿那边我只干了几个月。10年，09年，河南的灵宝，住在那山上。（问：自己身体已经不行了为什么还去金矿？）还不是为了钱。（妻子：为了钱嘛，一天到手那里工资高嘛，就去吧，去了身体就又是不行，他身体不行，还是没挣到钱。）没挣到钱，回来就买的车。（妻子：回来就买的农用车，别人拉货，就叫我们。现在也没多少活吧，要是活多还是可以的，现在都是大车多，就是山上大车去不着的地方，才叫上我们。有时候一个月一次都不去，有时候一个月拉个不停，没多少钱，那个收费收高了，别人不叫你去拉，反正就是一趟挣得到几十块钱，分路程有远近吧。他就是受身体的影响吧。）

（问：最严重的时候什么感觉？）就是喘就是。（妻子：他反正就是，如果就坐在这里不动，他可以不咳，他只要一动就受不了。像下面这个梯，他都要歇一两次才能爬上来。冬天严重得很，一冷就咳的不得了。）

（问：哥哥家里情况怎么样？）（妻子：农村差不多都……又没出去打工，出去又没有文化，又没有技术，只能下苦力，又挣不了多少钱，现在说比我们好一点，因为他身体好。）这个年龄，得我们这个病的多，都是在金矿、煤矿得的，都是去，都是为了钱嘛，不然为什么干？（妻子：他是先去煤矿，煤矿去，身体不行了，又去金矿，金矿身体不行了，才回来，买的农用车。现在地里的活呀，紧忙的时候，忙不过来，他们[亲戚朋友]都来帮助，他的妹妹嘛，回来帮助嘛。家里债没有，但是存款也没有。14年这个房子花了有4万，这个没借钱，是我们那个老家扶困那个钱，不是有政策，房屋要倒塌了，就给你补助，就是那点补助。）

这个没有药能治，能控制一下但还是不好，没三年就因为矽肺病死了的，我们那有矽肺死了的。刚开始我拉平车，后来我拉三轮车，是零几年……零三年的时候。三轮车就比较轻松一些，就没那么费力，所以大家都去开三轮车，挣得差不多，就是能轻松些。以前就是开三轮车轻松些，一下苦力人就费力，工资又不太高。我现在就是在公司上班，今年五月底开始的嘛，开了观光车嘛，现在没有开了，现在就管交通嘛，现在不允许跑。（工资）两千多块钱一个月，两千二，开了两个多月，那个防护栏没装，那个就不允许嘛，不安全。这一年就五个多月，冬天了就放假了，没有人嘛，工资也没有了，就五个多月。（问：这个有签合同吗？）签嘛，签三年合同嘛，还交了五千块钱押金，车跟驾驶证。他培训是要花一千块钱的，开车是要培训的，我开哪个都行嘛，开驾驶。（问：现在管交通是要做什么？）就是来回车辆，不能乱跑嘛，不然堵车堵到里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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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微信公众号“ 于华看社会”。责任编辑：郭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