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年9月8日,周二,傍晚七点,我正在收拾参加普查行动行李。

按照三江市扶贫局的交叉普查计划安排,本周五我们将前往城关镇进行为期半个月的脱贫攻坚普查,届时鸟语花镇组织的六个组12个人将到城关镇的每一户贫困户家里和他们进行座谈,将询问他们预设的三十个问题,并将他们的答案录进手机app里面。

县统计局下发了6部华为的平板电脑,供我们六组12人使用,我们已经在里面下载安装了“大碗省脱贫攻坚普查app”,届时我们只需要拿着平板电脑去到贫困户家里就行了。

几天前,三江市扶贫局组织了全市普查工作人员的视频培训会议,这个视频会议有10%的时间画面上是一个年轻设备维护人员的焦虑脸,充满了80%的屏幕画面;还有10%的时间处于设备故障状态,这个时候我们坐在子午线政府的视频会议室里,县扶贫局的工作人员走进来喊到,不好意思,市里视频系统有问题,大家休息二十分钟;剩下80%的时间,是一个极其模糊的摄像头(我怀疑是手机摄像头)被摆在桌子上,对着一位官员的下巴拍摄,导致整个下巴大概占了我们能看见的官员脸部1/3面积,而且爱自拍的读者应该知道,这个角度号称“死亡角度”,会把人拍丑的。

不过这不重要,我们坐在这里开几个小时的视频培训会议,显然不是来欣赏官员颜值的。可惜整场视频会议,设备维护人员都未能将音效调试好,导致我们全程无法听清这位官员的讲话内容,县扶贫局的小伙子先是不断的道歉,后解释说这是市里面的原因,责任不在子午县。

这位官员就像隔着十米远站在清晨的菜市场对我们讲话,完全听不清他在说什么,但是我们还是得假装很认真的坐在摄像头前面几个小时“听”完整场会议,因为市扶贫局要检查,我猜如果有区县没有认真听的话,这很伤他们的“面子”。

昨天是周一,几天前市扶贫局的“听不清看不清”视频培训会算是默认失败了,当时他们要我们假装能听清坐在会议室里几个小时,现在倒没有假装这个视频会议很成功,说明大家还是有实事求是精神的。于是县里组织了培训会,几个小时内诸位专家轮番培训,其中一半的时间其实是在“恐吓”,不断的强调此次普查任务的重要性,县扶贫局专门成立了一个“追责小组”,制定了严格的追责办法,将对工作中出现错漏的调查员进行追责问责。

我感觉自己似乎上了“贼船”,于是在会议结束以后询问花花,我是否可以退出,这件事情怎么想都是一个只有后果没有成绩、费力不讨好、劳累还得不到尊重的事情。花花告诉我,当我们参加完市上的视频会议以后,就不可以退出了,县扶贫局要求绝对不能换人。

于是我提出,我还要在省工作组驻地值班,两边很显然冲突了,以这个理由是否可以申请个例外。花花表示很为难,让我请示带队的赵政副书记,我请示赵政副书记,副书记告诉我,这件事是经过黄帝书记和田伍镇长共同批准的,谁要叫你去值班,先让他来找我。

我答应到,好的。心想,这也算这次参加普查所产生的好结果吧,和贫困户见面总比和上访户要轻松。

按照全市脱贫攻坚交叉普查安排,周二所有普查员需要在手机app上进行考试,县扶贫局再三提醒,每个人有补考两次的机会,如果补考两次都无法通过,那么县纪委将对该普查员进行纪律处分。其实我实在想不出来,一个普查员考试三次未过,纪委将会以何种名义对该名普查员进行纪律处分?唯有在发明罪名这方面,子午县总是能发挥无穷的创造性。

周二上午,虞美人找到我说:“鱼哥,你要我帮你考试吗?其他人都是我帮他们考的哦,除了侯安的答错了一道题,只得到了95分以外,其余的都是满分100分哦!”

我问到:“那是多少分及格呢?”

虞美人说道:“90分及格,一共20道题,10道单向选择题,10道多项选择题,每道题5分,也就是说你顶多只能错两道题,错三道题的话就不及格了。”

我想了想,两次培训会议大家都听得云里雾里,正好这两天易流年主任在让我帮他做山楂树社区社委班子测评的事情,易流年是环保办公室的主人,也就是我的直接负责人,同时他也是山楂树社区的驻村组长。我想自己手里的事情还是挺多的,便对虞美人说:“好吧,你帮我考一下,麻烦你了哦!”

虞美人带我来到她的办公室,熟练的打开电脑,点开一个文档,上面是几十张手机app考试的截图,虞美人一边拿我的手机考试一边说道:“考了今七八次,我基本上都背得住答案了,但还是有那么两道题老是记不住,所以还是看着答案来保险一点,免得搞错。”

不过几分钟时间,虞美人就考完了,满分100分,虞美人把手机交给我,我连忙道谢,表示有机会一定请她喝奶茶。

下午的时候,在扶贫办门口遇到虞美人,虞美人又说道:“鱼哥,还要我帮你考试吗?”

我说道:“不用了吧,上午你不是帮我考过了吗?100分,不用补考了吧?”

虞美人说道:“不是的,县里面通知还要再考一次,这次的题和上午的题又不一样了,是另一套题,不过我也翻着答案帮他们都考过了,你要不要我再帮你考一次?”

我说道:“再考一次,县扶贫局可真够烦的,想起一出是一出,感情不是他考试。”

虞美人说:“应该至少是市里面要求再考的,因为县级没有管理这个app的权限。”

我想虞美人说的是对的,但我却忽然不想再让虞美人帮我代考了,也许是不想虞美人觉得我那么懒惰,也许是叛逆心理,心想考不过又怎么样呢?省市的人总是想着一出是一出,总是临时修改计划,你们真的尊重过这个工作,重视过这个普查行动吗?

反正自己有三次考试的机会,于是我问道:“这次应该还是有三次考试机会吧?就算第一次错了,还能再补考两次对吧?”

虞美人说道:“是的。”

我说道:“那就算了吧,这次就我自己考吧!怎么说我也是个老扶贫人了,正好试试我的业务知识退化了没有,如果考不过,再来找你,怎么样?”

虞美人爽快地说道:“OK,好的!”

于是我回到办公室拿出手机,打开手机app开始考试,呃呃……85分,意味着我错了三道题,不及格。看来还是不能太自信了,不过想着还有两次补考的机会,就也没有当做一回事,我按照虞美人发给我的文档,查看了一下自己到底错在哪三道题,默默在心里背了下来。

继续打开手机app,点击“补考”,app却没有反应,只显示一行“你已用完所有考试机会,如需补考,请与管理员联系。”

我马上手机截图,把这个情况反应给花花,花花说道:“啊?鱼哥,你都没有考过啊?好吧,好在还有两次补考机会,我跟县扶贫局联系一下,你等一下,可以了以后我给你发信息。”

我挂了电话,继续抄易主任拿给我的笔记,这时电话响了起来,是侯安打来的。侯安说道:“北鱼,你没有考过啊?怎么搞的,你自己考不过就让虞美人帮你考呗,我们几个都是让虞美人搜着答案代我们靠的,只有两次补考机会了,你不要再答错题啊!”

我就像自己做错了什么事一样,说道:“好的,好的,我已经知道我错在哪几道题了,补考肯定没问题,刚才我只是想试试靠自己的纯扶贫知识水平,不看答案能不能考过。这次肯定没问题了,不用担心,考过了我通知你们。”

我挂了电话,觉得自己真的做错了,不是答错题,而是把一件简单的事情搞复杂了,给自己平添了一些烦恼。这时手机铃声又响了起来,是税百合副镇长打过来的。

税百合副镇长:“孟北鱼,你怎么搞的,怎么会考试没通过呢?全镇就你一个人没通过,你知道吗?”

我说道:“税镇长,实在不好意思,当时我就想试试自己的实力,所以就试着自己考了一下,现在我已经看过答案了,知道自己做错的题是哪三道题了,我这次补考肯定过,没问题的。”

税百合副镇长说道:“诶,孟北鱼,孟北鱼,听我说,你别自己考了,你这次补考去找虞美人,把手机给她,让她帮你补考,你不要再自己考了,听见没有?你去找虞美人,她帮很多人考过了,你去找她考,不要再自己考了,听我的。”

我说道:“好吧,我马上去找虞美人。”说完在唯唯诺诺中挂了电话,这是花花发来了信息,县扶贫局已经通过了我的补考申请,可以进行补考了,于是我拿着手机来到虞美人办公室,请她帮我补考,虞美人倒也热情,很多帮我补考完了,满分100分。

看着显示100分的画面。我舒了一口气,心想这件事情总算结束了,于是截图,发给花花,回办公室继续抄笔记去了。

但我还是太年轻了,对上级官僚缺乏想象力。

晚上我正在客厅收拾衣服塞进我的行李包里面,手机响了起来,我一看是花花打来的电话。

“鱼哥,你完了。”电话另一头的花花说道。

我吓了一跳,问道:“什么完了?什么我完了?不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花花说道:“我们刚刚参加了一个县里召开的脱贫攻坚普查工作会议吗?新来分管扶贫的副县长在大会上点你的名了。”

我很惊讶,问道:“为什么要点我的名?”

花花说道:“你不补考了一次吗?”

我很疑惑,说道:“我是补考了一次,但是我只补考了一次啊,不是说有三次考试机会吗?”

花花说道:“确实有三次考试机会,一次考试,两次补考,之前说的是两次补考都没有过的人要进行纪律处分。但是今天下午副县长去三江市开会,会上副市长专门提出来表扬了黑金县和水库县,说这两个县的两次考试都是一次性通过,没有人补考,说明两个县的工作干得很扎实。副县长听了非常生气,回来以马上召开视频会议,各乡镇的主要领导和扶贫办公室都参加了,副县长当场念了每一个进行了补考的普查员名字,明天县政府将出正式文件,对没一次性考过的人进行全县通报批评,并且要扣年底的奖金。”

我说道:“这什么呀?之前不是说只有三次考试都没通过的人才会进行纪律处分吗?怎么就因为他去市里面参加了一个会议,觉得没面子,就加码了?我放弃本职工作来参加脱贫攻坚普查,什么奖励都没有,结果因为没有一次性考过关,反而挨了一个全县通报?!这是什么副县长啊,你要求一次性过关你倒是提前说清楚啊!而且扣除年底奖金?!我们不是今年没奖金了吗?”

花花说道:“今年没奖金,不是去年的奖金还没发完吗?只发了一半,今年还会再发一半。”

我说:“乱了,乱了,这个世界全都乱了,这么多人辛辛苦苦工作一年,结果就因为这样一个考试没一次性过关,就要否定这一年,一半奖金,那就算半年吧,就要否定他们半年所有的工作,这也太随意了吧?!”

花花说道:“鱼哥,你别急,我觉得通报是跑不了,但是扣奖金我觉得未必能实现。”

我问到:“怎么说?”

花花说道:“因为县扶贫局的顾小美和张君雅也是补考才过关的,所以我觉得……”

我顿时领悟到:“对对对,太好了,太好了,扣乡镇干部的钱,他们肯定是不会心慈手软的,但是扣自己下属的钱,他们肯定是不干的。你说的有道理,这样看来可能还不会扣奖金,这真算是沾了顾小美和张君雅的光了。”

知耻而后勇,争先恐后自然未必是坏事,但至少得事先告知,我们既然已经遵守了规定,不在受罚范围,那么为什么要半路因为各县盲目攀比,觉得自己脸上没有面子,就要回来事后修改规定,拿这些下属出气呢?!

而且任凭谁都知道,黑金县和水库县这种“无一人补考”是怎么来的,很显然,如果我一开始就让虞美人替我考试,我也可以做到一次性通过。你要是告诉我,黑金县和水库县的“无一人补考”是没有看着答案抄,所有人全屏自己实力考过的,我根本就不会信,鸟语花镇的各位普查员也不会相信。

所以这是体制内的一个很神奇的现象,官僚们一味追求数据上的好看,而忽视了客观事实,往往会创造出一种“造假容易得到表扬,务实容易受到处理”的奇特现象。

而且应该有罚就有奖,既然要罚,那就应该要奖,可是此次参加脱贫攻坚普查活动,完全成为了一个“有罚无奖”的事情,只有风险,没有成绩,只有处罚,没有奖励,这倒是符合县扶贫局一贯以来“有罚无奖,不罚为奖”的作风。

周三的时候我去子午宾馆值班,没有参加县里的脱贫攻坚普查会议,侯安告诉我,副县长在会上宣读了全县通报,念到我名字的时候,税百合主任恨得咬牙切齿,因为我是全镇唯一一个参加了补考的普查员。显然没有人会在意,我也是全镇唯一一个不照着答案抄,真正按答题要求要求盲答题的人。

周四召开了最后一次脱贫攻坚普查培训会,会上再次提到了补考的事情,这件让副县长觉得“丢面子”的事情,他们真的是要提出来鞭尸无数次才能解气。于是会议开到中午12点20分,会议结束的时候龙腾海副局长发下来一张试卷,要求在场的所有普查员再次考试,没得满分的不准离开,一直考到满分方可退场去吃午餐。

其间还发生了一个小插曲。我猜是龙腾海副局长和自己的下属沟通不畅,龙副局长话还没说完,县扶贫局的工作人员就开始发试卷了。导致大家为了早点退场去吃午饭,拿到试卷就开始做题,没有人管龙副局长在台上说什么了。

一个领导在台上讲话,结果却没有人听,这是很伤面子的,于是龙副局长大发雷霆:“你们怎么回事?我叫你们发卷子了吗?你们没看见我还没讲完话吗?你们要听我的命令,我叫你们发卷子的时候,你们再发,现在我都还在讲话,你们就把试卷发下去了,还讲不讲政治?!还有没有规矩?现在马上把试卷给我收回来,已经做了的试卷作废,我叫你们发的时候再发!”

最后倒也没什么人考二次,考了好几次,这些题已经驾轻就熟了。让我迷惑的反而是这个培训会的内容,因为它几乎就是和周一的培训会内容是相反的。

我简述一下:

周一的培训会内容大致是,要以贫困户说的话为标准,贫困户说什么就是什么,一切答案都要从贫困户自己的口中由他自己说出来,要如实记录当时的问答情况,录进手机app里面。

如果时候发现,普查员所记录的内容和贫困户所说内容不符,那么这就是在国家层面的普查行动中弄虚做假,将会追究普查员的法律责任。

而周四的培训内容主要是,提醒各位普查员,只能要好的,不能填坏的,不管事大事小,大到两不愁三保障,小到有没有享受某种补贴,都要往积极的方向去填写,一旦哪位普查员录入app的信息是不好的,影响了本县本市本省2020年脱贫奔康的重要历史时刻,那么因为这位普查员所填写的内容,影响了这样一个重要历史意义的时刻,这位普查员上下几代人都背负不起这个责任。

比如在讲道“贫困户多久吃一次肉”这个问题时,龙腾海说道:“我相信,现在我们县的贫困户想吃肉应该还是很容易实现的,我给大家提个醒,‘贫困户多久吃一次肉’这个问题,水库县脱贫攻坚普查全县录入的都是‘想吃就吃’,我们子午县不可能比水库县这个贫困县还要差吧?如果有哪个普查员脑袋不灵光的,选成了‘一周吃一次’,甚至‘一个月吃一次’,那我想我们县领导的脸上恐怕无光,县领导没了面子,恐怕你的头上就要挨几下板子,这个你们自己斟酌。”

所以我和队友们彻底就懵了,我们也不知道该怎么去录手机app了,不过我很快就明白了,这只是县扶贫局推卸责任的传统艺能而已:

如果被贫困户发现所录信息与他表达的信息不符,那么就是普查员的责任,录入不准确,在录入过程中弄虚做假,对其进行纪律处分。

如果所录信息真的导致脱贫攻坚收官时刻出现了问题,那么也是普查员的责任,政治责任感不强,站位不高,对其进行纪律处分。

问题和矛盾都丢给工作员,领导永远安全。

这就是基层。其实在基层,最让人痛苦和绝望的并不是事情多,也不是待遇差,而是一种压迫感,一种不能控制自己命运任人摆布的无力感。周围的环境时时刻刻在提醒着你,你只是一个工具,一枚棋子,一台机器,你并不是和上面的人一样有血有肉的人。你只是一个肉盾,承受来自上级和群众的攻击,无论是上级的追责,还是群众的愤怒,基层干部都是最适合的对象。

“上面的政策都是好的,都是被基层干部搞歪了。”

当我写下这些文字的时候,是周六,县扶贫局通知,省市要求我们必须在今天之内每个小组至少走访录完10户贫困户,其实这倒不算一个很难的目标。

虽然今天下着大雨,但托党和国家的福,村干部像我保证,他们村绝大多数贫困户都在公路旁边,开车即可到贫困户家门口,少数几户贫困户离公路远一点,但也绝对铺通了水泥混凝土入户路,所以并不会走什么泥土的路面,大雨并不会对入户造成太大的影响。

不过,县扶贫局应该是对全县的普查员不太放心,一直在群里催促进度:“古花镇普查组到现在为止只录了7户,你们有六个组,今天应该录60户才对啊,抓紧,抓紧啊!长河镇现在的数据和一个小时以前一模一样,你们五个小组一个小时内一户也没走访吗?这个速度今天怎么能完成任务?赶紧录,同志们,今天就算是加班加点,今天晚上也必须录完10户的目标,今晚录不完的,通宵也必须录完,就是打着电筒走夜路,也必须录完。这关系到我们县在三江市的完成率排名,也关系到三江市在全省的完成率排名,万一没录完,影响了全省脱贫攻坚计划,市里已经说了,录进进度迟缓的区县,取消当年所有评优评先,未能完成任务量的工作员必须移交纪委处理。你们根本不知道这有多重要,省市县各级领导都相当重视,你一个人出错,就可能影响全省的普查行动;本来今天该录10个,你今天只录了9个,少录1个,也有可能影响全省的普查行动!”

早上10点40分左右,微信群和QQ群里炸开锅了,各路普查工作组纷纷表示手机app卡死了,根本点不开:“省里的手机app出问题了,卡死了,根本打不开,没法录!”

县扶贫局先让大家等待,二十分钟后,县扶贫局发出通知:“因手机app是新做出来的,还不够完善,目前还存在很多BUG错误,导致目前手机app打不开,我都已经搜集起来反馈给软件公司了。请大家不要紧张,先各自回驻地等待,我已经联系了软件公司进行维护,最迟周一可以重新开始,下周一我们将发布新版本的手机app,到时候大家用新版的手机app进行录入工作。”

我心里一万个羊驼奔驰而过。这算什么,不是说好的今天每个组必须录完10户吗?不是说省市县领导很重视吗?不是说要影响全省脱贫攻坚计划吗?不是说要追责吗?感情你把这件事情说得这么严重都是针对基层的啊?!这个手机app是省扶贫办公室做的吧,这次导致停顿那么久到底有没有影响全省脱贫攻坚计划呢?那省领导们是准备严肃处理一下软件公司呢?还是严肃处理一下负责app这个项目的官员呢?!

于是我们问县扶贫局:“既然是这样,那今天是周六,我们可以回家休息,周一再来吗?”

县扶贫局回复:“我们请示上级,所有普查员原地待命,不准离开驻地,万一软件工程师们提前完成了呢?!你们都在村里待着,先整理整理资料什么的,24小时等通知。”

其实一切都已经很明显了,并不是今天必须录入多少户,也完全不会影响到全省脱贫攻坚计划,即使推迟十天完成其实也对全省脱贫攻坚普查完全没有影响。

不过是子午县的官员希望子午线的数据在全市好看些,面子上有光;不过是三江市的官员希望自己的数据在全省好看些,自己脸上有光;不过是省里负责手机app的官员希望数据好看些,能彰显自己的政绩。很多在省市县其实是一个屁的问题,到基层就如同泰山压顶一般,能轻易毁了几个干部的前程,因为上面某些官僚们根本视基层干部的前途、命运、尊严、健康为草芥!

杨贵妃喜欢吃荔枝,她忽然有一天想吃荔枝了,于是千里加急从四川跑死几匹马把荔枝运到长安,送到杨贵妃的年面前。那几匹累死的马不会知道,自己被催命似的挥鞭子,直到累死,并不是为了什么家国大事,只是杨贵妃走在花园里的时候,随口说了一句“想吃荔枝”了。其实杨贵妃那天吃不到荔枝,或者荔枝迟一点送到,并没有什么大不了,因为杨贵妃只是随口说了一句,很快连自己都忘记了,太监宫女们也不会受到责骂,驿站的官员也不会贬职受罚,其实这只是这些人每天都会遇到的无数想法中很平常的一个。

但是那几匹马却被要求奔命致死,送荔枝的驿使因为奔波途中弄坏了部分荔枝而沦为阶下囚,他们不会知道自己的兢兢业业谨小慎微工作一生,最后命运转折不过是上面某些人的一念之间。

只是杨贵妃随口一句想吃荔枝了,只是旁边的太监想讨好一下杨贵妃,只是驿站的官员想趁机表现一下自己的能力,于是几匹马、几位驿使便付出了自己的所有。这就是某些官僚严重基层干部的分量,他们只是工具,只是数字,只是必要的“代价”。

他们的面子,我们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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基层故事丨他们的面子-激流网(作者:孟北鱼。来源:基层虚构故事。责任编辑:郭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