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终生难忘的那几天-激流网1949年11月30日,重庆市民欢迎人民解放军

今年是重庆解放70周年,我不禁回想起数十年前那个难忘的日子。那时我19岁,是重庆江北第21兵工厂子弟中学(宁和中学)高中一年级的学生。

黎明前的黑暗

1949年11月29日,天空阴沉,我和同学赖立庚怀着极为不安的心情,在总厂主要区域转了一圈。

这时重庆地区已经处于所谓的“真空”状态。中国人民解放军大军压境,国民党的政府机构已经撤离,留在当地的军队警察、宪兵和特务正忙于对整个城市的破坏和屠杀。市面上的商铺大多已经关门,全城老百姓在惶惶不安地准备“应变”,期待着解放军早日到来。

一个多星期以前,我们看见工厂里来了国民党军队,官兵们荷枪实弹地排列在厂区通往各车间的公路两旁,监视工人们的行动。一些主要车间(如步枪厂、重机关枪厂、机器厂)的墙外,被国民党特务堆放了一层层TNT炸药箱,一片恐怖气象。厂区内除了上下班的职工外,家属们都心神不安地呆在宿舍区,忙着储备“应变”的食品和其他生活用品。老太太们整天烧香拜佛,祈求保佑平安。

我和赖立庚就是在这种情形下到厂里各处转悠。当时我寄宿在学校,父母在抗战胜利那年作为原金陵兵工厂老职工,已复员回南京。由于人民解放军在1949年4月渡过长江,我同远在南京的父母失去了联系。赖立庚的家在第21兵工厂铜罐驿分厂,距江北总厂好几十公里,所以也在校住宿,我们常常在一起活动。

这天,我们先来到位于嘉陵江边陈家馆簸箕石附近的总厂,在图书室看了近期的报章杂志,接着去了江边的大营门。在那里,我们得知嘉陵江已经封渡,江面上已没有船只航行。赖立庚提议去刘家台街口新建的发电厂,我们担心发电厂也成为特务破坏的目标。我们在厂里四处看了看,就回到五里店校区。

五里店校区处于狭长的山谷,在工厂的边沿地带,信息比较闭塞。天黑以后,少数留校的同学不约而同地离开教学楼和其他建筑,聚集在山坡上的小树丛中,以防发生不测。

晚上9点钟,我刚进入教学楼下一间改作临时学生寝室的办公室,突然见到窗外闪过一道白光,随之而来的是轰隆隆一片巨响,整个楼房剧烈地晃动起来。我本能地钻进一张写字台下面,接着飞快地冲出室外,只见刘家台方向火光冲天。我们担心的事情终于发生了一一第21兵工厂设在刘家台街后山洞里的白药库被国民党特务引爆,附近几个街区全部被毁。

夜间,我们又听到几次爆炸声和枪炮声。后来得知,那爆炸声是国民党特务按计划破坏了第21兵工厂在刘家台新建的发电厂和鹅公岩分厂,以及第29兵工厂等处的重要设施。而枪炮声,则是进军重庆的人民解放军同国民党军队在近郊展开激战。当晚,我们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熬过了不眠之夜。

山城在炮火中解放

1949年11月30日那天,我们不敢离开校园一步,因为厂区到处都被国民党特务堆放了烈性TNT炸药,连接我们校区与机器厂防空洞的两侧洞口也堆放了好几层白药箱。后来知道,就在这一天,刘伯承和邓小平率领第二野战军的陈锡联兵团,解放了山城,重庆人民得救了。

12月1日,我和几个同学实在耐不住了,想出去看看究竟,但又不敢贸然去厂区,便将校园的竹篱笆墙扒开一个小洞,钻到农家田埂小道上,绕道去了江北老县城。一路上,我们见到了行进中的解放军队伍。战士们穿着灰色军服,左胸前佩戴一块写有“中国人民解放军”字样的胸章,军容整齐,精神饱满。我们对他们报以欣喜的微笑,表示欢迎,他们也是笑容可掬。

我终生难忘的那几天-激流网重庆市民向二野司令员刘伯承献花

可是,在返校路上见到的景象,却把我们惊呆了。11月29日晚上,国民党特务引爆我们厂白药库时,炸药掀翻了刘家台、简家台和缪家台等好几条街区的房屋。这一带本是繁华地段,店铺林立,人口稠密,如今房屋全部垮塌,并被炸药炸崩的大大小小山石所覆盖,原来的道路已经没有了。我们只能踏着废墟前行,到处都有死难者血淋淋的尸体,随时都能听到遇难民众悲惨的哭嚎,真是惨不忍睹。

我们还见到有些受伤的人在向路人呼救。其中除了当地居民外,还有国民党军队的官兵。特务引爆白药库时,刘家台一带还驻扎着部分企图顽抗的国民党军队,他们也成了牺牲品,有些被炸伤的官兵甚至拿出银圆恳求救援。

为了救人,我们迅速返回学校,向其他同学讲述了见到的惨状。大家七手八脚找了些门板,急匆匆赶到刘家台,见到伤员就抬到厂里医院。我们连续跑了好几趟,抬出的伤员都摆放在医院的坝子里,等待医护人员救治。

就在这几天,厂里逐渐恢复安宁,国民党特务堆放在各处的炸药箱被工人搬走,投入嘉陵江中。工人们组织了护厂队,职工生活恢复正常,到外边活动的人也多起来。

难忘的歌声

一天早晨,我经过大操场后边的游泳池附近,见到一位高中生模样的女青年在那里教唱歌曲,一些人跟着学唱。我走过去观看聆听,歌声悦耳动听,内容新颖,旋律亲切,听着听着就觉得是自己的心声。

我听了两遍便学会了,至今仍能完整地唱出来。歌词是这样的:

毛泽东他一来,枯树把花开。

旧社会的受苦人,一起站起来。

挖掉穷根裁富根,生产大发财。

哎嗨哎嗨哟!生产大发财!

下午,我去了厂里的宁和小学,发现操场上有人在扭秧歌。一个人在领舞,一些人跟着舞,一边舞,一边唱,不断有人加入行列。我被这幕情景吸引了,也毫不犹豫地加入其中。

我终生难忘的那几天-激流网本文作者整理的歌谱

这个活动是由一名叫蒋金土的职工组织的,有人告诉我,他是厂里的中共地下党员。另外有一些渝女师的女学生是这个活动的骨干,他们中一些人以前是学生运动的活跃分子。这一天,他们教会我一个集体舞蹈,叫《金风子开红花》,一边舞一边唱。这首歌至今印在我的脑海里:

金风子那个开红花,

一开开到穷人家,

穷人家要翻身,

世道才叫话。

歌词虽然简单,但唱出了人们的心声,是对已经到来的新生活的向往。

在这支秧歌队的基础上,很快形成了一支慰问宣传队,几天工夫,便巡回慰问了遭到国民党特务破坏的几个兵工厂。我们在第21兵工厂鹅公岩分厂被炸毁的山洞发电厂车间悼念牺牲职工,在第29兵工厂受到工人们的热烈欢迎。大家在萤火晚会上与驻厂解放军一起联欢,尽情欢呼得到解放,愤怒控诉反动派破坏工厂的罪行。

重庆解放后,第21兵工厂工人加紧抢修被国民党特务破坏的厂房

一天上午,我正在学校篮球场看球赛,厂里一位中年职工主动与我交谈,他叫赖宗瑜。我们原来并不相识,使我感到惊奇的是,他竟然知道我不久前读过苏联哲学家米丁所著《辩证唯物主义》,并告诉我,这本书是他们托人捎给我的。一听这话我明白了,他是厂里的中共地下党员。

赖宗瑜约我第二天去宁和中学图书馆学习一篇文件,我欣然应约。那是一间仅有十来平米的办公室,里面七八个青年人正在听赖宗瑜朗读毛泽东的《论人民民主专政》。我全神贯注地听完了这篇文章,思想顿时豁然开朗。这是我第一次如此清晰地听到有关国家政权的阶级性论述,我心悦诚服地感受到毛泽东阐述的人民民主专政的理论和一系列方针政策,我认为这才是解放后的中国人民所需要建立的人民民主政权。

重庆解放后的这些日子,是我第一次接触解放区文化,受到了革命启蒙教育。我当时的感觉是:解放了真好!无论是说的、唱的,都沁入到自己的心里。

我还记得,我和一些青年工人一起,在学校的保管室要来一些红红绿绿的彩色纸,大家你一句我一句拟出一些迎接重庆解放的标语。除了“中国共产党万岁!”“中国人民解放军万岁!”“中华人民共和国万岁!”“毛主席万岁!”等内容外,印象最深的是一位工人提出的一句标语:“天干盼下雨,受压迫的工人盼解放!”

至于重庆刚解放时我学会的那两首歌曲,尽管我已耄耋之年,但它们仍完整清晰地保留在我的记忆中,永生难忘。我特地到网上进行搜索,找到了《金凤子开红花》的歌谱,原来那是一首云南民歌。至于另一首《枯树把花开》,却没能找到。但我凭借记忆,写出了它的歌谱,歌名是我加上去的。

来源:《红岩春秋》2019-08-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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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终生难忘的那几天-激流网(作者:郑洪泉。本文为激流网整理录入,如有转载,请注明出处。责任编辑:郭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