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磨刀匠、草根诗人老杨的一篇散文,原题《燕子来》。文中,老杨看的是燕子,讲的却是一个身处社会底层的劳动者漂泊、辛劳与朴素的希冀。他的文笔活泼动人,不失温情,却勾勒出了这个时代里流动人口面临着的普遍困境。(作者简介见文末)
燕子不进苦寒门。
我不知道这句话有到底有什么考究,但这一直是媳妇奚落我的法器。每每抱怨我的时候,总是要说,你看看,你混的,连个燕子都不敢进你的家门。那意思,嫁给我,她是看走了眼了,恰似倒了大霉的感觉!一来大都是戏谑之语,二来是媳妇进门这么多年,家里的日子过得总是风风雨雨、狼狈不堪的。不好与她争论,但心里总是不服气,混得好赖干嘛硬往燕子身上扯呢?又拿不出反驳的道理,只好撂个耳朵,由她絮叨。
一个又一个春天过去了,每年的春天都有燕子来光顾,但转了几圈后,就不知道它们飞到哪里去了,家里就一直不曾有燕子留下。无论服与不服,媳妇每每唠叨起这句话,总是无言以对!所以常常感觉,家里没有燕子飞来,仿佛就是自己做了什么亏心事。没有燕子的春天,好像就不是春天似的。
而今年春天,忽然破例了,一双小燕子来到我的小院,整天飞来飞去的。看到它们,我心里就不由自主地叨咕:小家伙们,你们来吧,欢迎你们留下来,我不嫌弃你们的打扰,别犹豫了,你打听一下,打听一下老少爷们、父老乡亲,我是良民,大大的良民啊。
那双小燕子似乎看透了我的心思,挺给面子。几天后,它们在屋檐下的一个角落衔上了第一滴小泥巴,它们开始在我家筑巢了。终于,我家也有燕子来了,想想以后媳妇再也不会用那句话来奚落我,我忽然感到很欣喜。
于是我每天都在留意燕巢的变化,从只有一滴、两滴泥巴,到鸡蛋大小,再到拳头大小,在这对灵巧的小生命无数次来来回回的奔忙中,家的轮廓慢慢扩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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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时候看见它们来回忙碌的身影,我就想,我要是能帮他们筑几天巢就好了,如今的院里院外,大都已用水泥硬化,找到泥巴肯定是件不容易的事。于是,我就有意无意地把水泼到有土的地方,帮它们和点泥,至于它们用到没用到,就不得而知了。
“衔泥旧燕垒新巢,来往如辞曲折劳”。衔泥筑巢的辛苦,我体会最深。
我家的正房是上世纪八十年代盖的,那时的房子,大都是砖木结构,房顶盖的是水泥瓦。那时候,家里更穷,建房子的各种材料,能省则省,十几年后,便开始漏雨了。村里同一时期盖的房子,也大都拆掉翻盖,也有的在城里买了房子,不再回来住了。
经济拮据的我,也一直想把房子翻盖一下,出门在外,每当刮风下雨的时候,就牵挂家里那,女儿打电话时,总是说:“爸,屋里又漏雨了,我们在屋里接水的盆又多了一个,咱家啥时候盖新房啊?”我只好答应,很快,很快。其实“很快”到底有多快,自己心里都没谱!
所以,一连好多年,翻盖新房,成了我的心病,为了积攒房钱,省吃俭用,风里雨里,受尽辛劳。吃一顿早点,都要纠结哪一个摊位包子更大点,米粥更稠点,每天总是想着,要在几年之内,干多少个月的活,磨多少把剪刀,攒多少钱,盖一所不怕风雨的房子。
终于,辛苦多年后,2015年初,我开始翻盖房子了,先是去村里求爷爷告奶奶的,争取村里点头同意房子翻新,然后备料、动工。拆老房子那天,心里很激动,放了一挂大鞭,还发了一个动态:穷人也终于盖新房了。
多年以来,为了生活,每年都在外漂泊,北京、上海、常熟、永清、沧州……,每到一处,租房、办证、准备锅碗瓢盆、生活用品,总要操持好几天。由于身处底层,住的地方大都是城乡结合部的一些违建或者小房子,往往一阵风起,遇到创城、安全检查等运动,就得被驱离,容不得商量,一直如生活在别人屋檐下的燕子,从未有过踏实的生活。可谓颠沛流离、心酸无数。但每每想到家里的房子已经不再漏雨,家人不再为自然的风雨而忧心忡忡,心里也就释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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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双燕子每天都在专心致志地筑它们的巢,两个多月后,它们的小巢基本建成了,有一天,看见巢下的地面落下些杂草、蛋壳,我知道,辛苦劳作的同时,它们已经孵化出它们的下一代了。
我总想看看它们,但我每次经过燕巢的屋檐下,都走得小心翼翼,然后偷偷瞟它们一眼,我怕吓着这些柔弱的客人,我怕它们看不懂我善意的眼神。
其实在最初,我对燕子的情结并不是那么深厚的。我没有能力、也从未刻意去做些放生、收养等等一些善事。但每每看着整日忙碌的燕子,看到燕衔泥,仿佛 那就是另一个自己……
媳妇的戏谑、筑巢的辛苦、驱逐的屈辱、强拆的恐惧、对生命的敬畏、还有悲天悯人的内心,当各种感情叠加在一起时,恰恰有这些柔弱生命来与我来作伴,我能做的,也只有珍惜、怜悯和呵护了。
我是个无神论者,所谓“缺乏信仰”的人。并不在乎燕子能否给我带来吉祥,只是命运多舛的我,经历过那么多不能言说的痛苦后,更加明白:无论卑微与高贵,每一条生命都在为生存不辞辛劳,每一条生命都在追求温暖和幸福。若你无力为那些卑微的生命打开方便之门,至少不要给他们伤害和恐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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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天听见那啾啾、啾啾的声音,我就从心底默默祝福他们,祝它们安康,祝它们好运。
或许,能与它们比邻而居,能善待他们,那是我的缘。
本文作者磨刀客,原名杨俊飞。1970年出生于山东郯城,初中学历,下岗工人,约于2005年随其伯父到北京大兴干磨刀匠,一干就是十余年。老杨好文学、喜诗文,常以“磨刀客”、“京都老魔”之名发表作品,其作品可见于服装圈、诗歌类的微信公众号,亦有部分在其家乡当地刊物发表。
2017年年底,已经在北京一带戗剪子磨菜刀了十余年的老杨写了一首诗歌——《我们走了——致所有因那场火灾被驱逐的北漂》,这首诗因反映了当时北京城中村人的心声,在网络上获得十万加的阅读量。诗中写道:“我们走了,愿另一座城市能容下我们疲惫的身躯,愿另一片天空能升起我们活着的希冀。”
在那之后,由于服装厂纷纷外迁,老杨在北京大兴没有了活计,他回到老家。然而,家乡无好活,加之家庭经济紧张,老杨再度又外出到河北永清、沧州、江苏常熟、无锡、江阴等地找活,但即使在这些地方,城市升级与服装行业的产业转移同样存在,老杨不得不频繁地更换落脚之处,在各个城市来了又走。
这篇文章是老杨新作的一篇散文。文中,老杨看的是燕子,讲的却是一个身处社会底层的劳动者漂泊、辛劳与希冀。他的文笔活泼动人,不失温情,却是以底层劳动者的视角,勾勒出了他及许多底层人面临的无处安身的普遍困境,同时,作者也以“善待他们(燕子)”为结尾,呼吁整个社会及掌权者:“至少不要给他们伤害和恐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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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北京服装圈磨刀客。来源:公众号 京都老魔。责任编辑:还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