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初,小风的朋友圈由考研时的英语期刊阅读,变成了一场又一场的宣讲会。
三个月时间,她投出了70多份简历,面试了10来家公司,只拿到过一个offer,但又错过了。
她的求职路还在继续。
智联招聘一项调查显示,2019应届毕业生认同就业形势有难度的比例为88.10%,比去年上升5.30%。
今年夏天,全国会有834万人和小风一样从大学毕业。
这个数字,比以往的每一年都高。
与此同时,国考和考研的竞争更加激烈。和2018年相比,今年国考的招录人数缩减了49%;研究生考试的报录比也从去年的3.5比1,增加到4 比1。
更多的人踏上了求职之路。有人满载而归,自然就有人半路折戟。
这其中包括了被寄予厚望的985毕业生。
求职失败仿佛给他们的人生按下暂停键。曾经的985光环在求职大潮中被淹没得无影无踪,象牙塔外的现实,猝不及防地暴露在眼前。
一、“你会选择无聊的工作吗?”
小风和HR中间隔着张桌子。小风在这头,HR在那头。
HR问:你会选择无聊的工作吗?
小风答:当然不会啦。接着列举了一堆理由,不利于创造性,不利于公司发展,巴拉巴拉巴拉。
小风觉得这没毛病,谁会喜欢无聊的工作呢?
但HR只是微笑着,事后通知她:面试没过。
小风这才反应过来,工作不是为了改变世界,而是成为庞大社会的一颗螺丝钉。
“谁会喜欢无聊的工作呢,但工作都是无聊的。公司希望你即使无聊,也要承担起相应的责任。”
但当她意识到这些的时候,春招都快要过去了。
小风书桌上的毕业花束。王子托/摄
校园招聘分为春秋两季,俗称“秋招”和“春招”。
秋招提供的岗位多,招聘时间长;春招则作为秋招的补充,越往后,公司和职位的质量也越奇葩。
考研、考公失利的同学,将与秋招无获的人一起,汇入浩浩荡荡的春招大军。
小风就是其中之一。
每年到校招会上看一看,初出茅庐的后备军似乎“多到不值钱”。
小风,某985大学中文专业应届生,辅修工商管理,有新媒体实习经历。
理论上,工作不算难找。
然而大四上学期,同学们都忙着买西装、投简历,小风却闷头扎进了新传专硕的考研,错过了秋招。
2月15号,考研失败的消息传来。小风决定收拾心情,准备找工作。
“如果一开始不能得到一个理想的岗位,以后就很难有发展的空间。”
因为太理想化,又被教育“人生第一份工作很重要”,一开始,小风目标远大,剑指行业巨头。
但很快,她就像神农尝百草一样,尝遍了各种焦虑与失败。
小风的简历。王子托/摄
最初,小风想找市场商务方面的工作。
自己有学院里拉外联的经历,双学位学的也是工商管理,而且热情外向有执行力,小风觉得自己可以。
然而象牙塔外的现实给了她当头一棒。
—— 甭管你在学校做了什么项目,拉了哪些赞助,放到社会上,就是不够看。
临阵磨枪的缺点也在面试中显露无遗。
比如某次地产行业面试,没提前做好功课,小风一问三不知。再比如,面试时佯装成很有野心的样子,以为这样会显得自己很有能力。“但在HR眼里,我可能显得过分浮躁了。”
结果,她进了八九次终面,却没拿到一个offer。
为了更多的就业可能,小风也曾经考过教师资格证。王子托/摄
就这么折腾了一个多月,小风决定转换赛道,改投教育行业。这算是中文专业的对口工作。
但彼时春招已进入尾声,多数公司已招满人,只剩下一两个名额留给“神仙打架”。
整个五月,她只拿到一个在培训机构当学管师的offer,坐标北京,月薪到手八千。
“才八千,在北京要活下去,起码得一万以上吧。”
考虑到一年前的考研耗费巨大 —— 买课6000,平板3000,再加上杂七杂八的花费,家里已经负担不起她再考一年了。她要独立,她要迅速地独立。
“我得养家。”
这样的薪资还不够,她决定再观望一下。
再加上当时忙着两个学位的毕业论文,她向HR申请了延迟入职培训,之后,就再也没收到对方的回复了。
《第十六届中国大学生最佳雇主调研综合报告》显示,国内应届生平均期望月薪为8431元,其中期望薪资排名第一的城市是北京,达到12992元/月。
“毕业” 像一个嘀嗒作响的背景音,随着时间的推移,之前那些“好工作在后面等着我呢”的想法逐一被击溃。
但游戏仍未结束。
六月,她再一次将目标调转,瞄准了新媒体。
遗憾的是,2019年的春招已经落下帷幕。留给小风的出路,只有社招。
社招和校招不一样。它意味着要和有工作经验的往届生竞争,激烈程度就四个字:狼多肉少。
小风投了两个互联网公司,都卡在了笔试的逻辑题。她决定好好准备,继续找。
焦虑是无比真实的。
有一阵子,她几乎推掉了所有面试,在寝室里准备毕业论文;或者只是刷剧、玩手机,让自己暂时忘记找不到工作的焦虑。
但越玩手机,她就越有罪恶感。
更何况,别人早就有谱了。
室友们一个在秋招时就定下了工作,一个考研成功顺利上岸,还有一个在家人的鼓励下准备二战。
唯独她慌慌张张,没有找落。
6月22号是离校的日子,小风和室友拥抱道别。王子托/摄
“在象牙塔里待久了,太莽撞,太实诚。”
经历过春招后,小风觉得自己“很傻”。她记不得打印过多少简历,跑了多少招聘和宣讲会,只感觉自己一直在往前冲,不带喘气,始终焦虑。这一条路被堵住了,就迅速调转方向,奔向另一条路。
至于这条路将引向何方,却仍然是个未知数。
二、进了棺材的行业
相比于还能“尝百草”的小风,今年硕士毕业的熊猫似乎更无奈。
熊猫读研前,导师的口风是“跟我读,保证你们有工作”。
熊猫读研后,导师的口风变成了“跟我读,保证你们能转行”。
毕业生离校的身影。
熊猫本科读的是地球物理,研究生读的是地球化学。
最惯常的出路,除了搞学术之外,便是进入国家机构。“比如每个省都有的地质调查局和下属的一批单位。”
结果到了找工作的时候,他才发现自己的专业真是太不食人间烟火了。
比如某对口单位的招聘岗位中,要求的意向专业有两个计算机、两个财会,一个地球化学。
熊猫去了面试,没过。
“没有‘地化’专业的被录取,反而是学管理的被录了。”
去年,属于地勘行业对口公司的中国X集团在校招中提供了行政、建筑及运营等岗位,但就是没有与地学相关的岗位。
在同专业的硕士应届生里,也没有人找到相关的工作。只有一些同学进入教育机构,比如X东方和学X思。
熊猫不想去教育机构。本科毕业时就能找到这样的工作,为什么读了个研回来,还是只能做老师?
“太坑了。”
事实上,这并不是他第一次有这种感觉。
七年前,熊猫高考结束,考入某985大学读地球物理。
那时还是地质行业的黄金年代。校招季,用人单位都直接跑到寝室里找学生签合同。
导师劝他们考研时也说,读了研究生,会给你们解决工作。
承诺并非空穴来风,他的师兄师姐确实得到了导师引荐的工作。
然而等到他毕业时,就再没有“引荐工作”这一说了。
他后知后觉,原来地质行业的黄金十年,早在他入学时就迎来了结尾。
“成绩差的转行了,成绩好的在考研之后也转行了。”据熊猫所知,专业里四十多号人,如今只有三个在从事相关工作。
本专业不好找工作,考研便是缓兵之计。
原本,熊猫打算跨专业考电气,结果没考上,被调剂到了地球化学专业。
“研究生毕业后去实验室,总不会太难吧。”考量之下,熊猫接受了命运的安排。
但他不知道的是,即使在考研形势越发激烈的今天,所有地学类的专业几乎都是冷门,就算是名牌大学的地学类,也有可能招不满人。
图为北京某高校的考研自习室。
当时的熊猫还没意识到,这种“冷门”意味着什么。
在学校里,对行业的了解主要来自辅导员和授课老师。他们口中的行业岁月静好,但现实却是危机四伏 ——
地勘经济持续5年下行,2018年,地勘单位职工数量比2013年减少了25%。
或许也是由于专业冷门的缘故,他们发起论文来特别简单。
“研究生的课业并不难。”熊猫表示,自己就发表了一篇中文核心期刊,拿了三个专利。用俗话来说,也算是个人才。
但他依然找不到工作。
“这个专业的人,交流时只说写了什么水平的论文,但从来不说我的研究成果用在了什么地方。因为都知道,这成果啥用也没有。”
毕业后奔实验室去的期待落空,读博也许是条出路。
但很快,熊猫就打消了这个念头。
国外的一些高校开始裁撤地学专业,熊猫预感,国内也快对地学下手了。
那将意味着这个学科、这个行业没有存在的必要。他的专业知识,也没有用武之地了。
就像他同学说的,“我用了20多年时间,终于弄清楚了一件事,那就是这个世界不需要我。”
三、三百六十行,行行转码农
如果说冷门专业没有前途,那么985高校里的王牌专业呢?
四年前的安非还不知道答案。
那年六月,安非高考结束。他考得不错,排名全省理科前700。当年高中校门的优秀考生宣传栏上,他的照片就挂在第一排。
报考那会儿,安非填的第一志愿是光电(全称光电信息科学与工程),第二是计算机。
光电是该校大力宣传的王牌专业,往年的录取分数也比计算机高。按理说,分越高,专业越好。考上了,好前景没跑。
但他发现,自己还是“太单纯了”。
毕业后找工作,是成为社会人的第一课。
2015年夏天,安非如愿考入光电专业。没有人怀疑他所拥有美好未来,包括他自己。
然而四年后,他考研失败,试着找工作,也失败了。
光电专业对口的大公司,只有华为、中兴、京东方,还有一些刚成立的光电公司,规模小名气小,吸纳不了多少新人。
大公司一般也只招高学历的精英,比如硕士。安非报过华为的技术服务部门,但“要成绩没成绩,要证书没证书”,在第三轮面试就被刷了下来。
“僧多肉少啊。”他感叹。
那剩下来的人出路是什么?
“就是些小工厂车间里的工程师,负责质检。月薪大概八千。”
而且,车间对招聘的要求没那么高,不是985毕业的也能进。
安非的考研书单。受访者供图
安非想不明白,“就业面这么窄的专业,学校为什么还要大肆宣传?”
一般来说,只有基础学科或者热门专业才会扩大招生。这样一来,本科生毕业后也好找出路。但他从没看见哪个学校的光电专业,一届有十来个班的。
偶尔他也后悔 —— 为什么没有对专业多加了解?为什么这么懒不去参加转专业考试?为什么不辅修个双学位?
问到最后也只能安慰自己:“回顾大学的历史,大学的初衷是精英教育,跟就业无关。”
图为安非在实验室做实验。受访者供图
据安非所知,他的同学几乎都去读研或者二战了,除了包括他在内的五个人。
“其中一个去了车间,一个回去继承家业,一个通过自学应聘了Java工程师。”
对口大公司进不去,去小工厂又不甘心,安非也想转行,去现在大热的互联网行业碰碰运气 —— 比如去做不太对口的软件工程师。
他的期待薪资是一万元以上。
这不是他眼高手低,而是软件工程师的薪资普遍都在一万以上。
即使频传裁员、缩招的消息,但互联网行业对于很多人来说,仍是一块奶与蜜之地。图为北京西二旗某互联网公司,深夜加班的程序员。
但问题是,安非只学过一学期的C语言,勉强只算入门水平。
想要转行,纯属妄念。
思来想去,他作出了和大多数同学一样的决定:回老家,准备二战,依旧考光电的研究生。
一来,考本专业不算太难。二来,光电的研究生课程包括软件开发,他打算曲线救国,毕业后去当软件工程师。
“我不喜欢光电也不喜欢软件,我只想混个文凭,多赚点钱。”
只是一想到亲戚朋友疑惑的眼神,他还是免不了心里打鼓:“要是当初没考那么好,大家对我的期待是不是就没那么高了?”
毕业季,学校超市的留言板上写满了祝福。窗外却飘起一丝小雨,像是为了装点即将到来的谢幕。
吃过谢师宴、喝完散伙酒,小风将要征战社招,熊猫要回老家考公务员,安非也准备二战了。
毕业季,一名女生在毕业典礼上。
至于前方是风急路滑还是一片坦途,无人能预知。
也许继续寻觅而不得,然后被批眼高手低;也许降低预期接受从前看不上的工作,然后被叹大材小用。
但无论如何,这都是一场必将经历的试炼。尽管这个过程,有时候并不那么浪漫。
*文中人物均为化名
参考资料
[1] 《智联招聘:2019应届毕业生就业力调研报告》,智联招聘
[2]《第十六届中国大学生最佳雇主调研综合报告》,58同城
[3]《2019年高校毕业生就业居行报告》,58同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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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东北旺。来源:看客。责任编辑:黄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