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两点KTV打烊,满脸红光走路摇摇晃晃的男人走了,留下烟味儿混着酒精在胃里发酵的气息,久散不去。她们生活在这里,色情与暴力的缝隙里。回到公寓洗漱吃饭大概三点,然后一觉睡到第二天下午一两点醒来。她们喜欢在这个时间数钱,数前一天挣的小费,然后等待晚上,新一天工作的开始。

18岁的李芳被“男朋友”按在床上挨打。除了女人的哭声,男人的骂声,室友还听到连续20多个耳光声。

房子三室一厅,李芳的屋门开着。室友早已习惯,照常收拾房间,拖地洗衣,直到看到男人用脚踩着李芳,拿大矿泉水瓶一直抡她身子,砸向她的头,她才问了一句:“张军,你有衣服要洗吗?” 这句话本意是“别再打了”,但张军没有停手,扭头说:“没有”。

这一天是2018年4月25日,阳光特别好,江苏宿迁大运河畔的一个住宅小区的监控录像里,不止一家晾起床单,风一过,布角飞出阳台。

室友做好午饭,李芳没吃,躺在床上没动。张军吃完回房间把门关上,继续打她,骂她。下午五点多,室友在自己屋听到外面李芳大喊:“张军!” 几秒之后,楼下传来一声巨大的“砰”,重物落地的声音。

她打开房门,看到张军从客厅阳台上跑过来,告诉屋里的人:“李芳跳楼了。”

KTV陪酒少女之死-激流网李芳跳下后,张军和室友下楼匆忙送李芳去医院。受访者供图

陪酒小妹

6月21日,夏至,苏北小城宿迁迎来一年中白天最长的一天。

城里最繁华的“楚街”街道上,密布着20来家大大小小的KTV。几个月前,这里一到晚上就堵车,此起彼伏的喇叭声、晃动的车灯和闪烁的霓虹,组成这里的热闹。但现在,一家家KTV门上都挂着锁链,透过灰蒙蒙的玻璃门往里看,几把椅子和几个酒瓶散落在大厅,地上积一层灰。

就连出租车司机最近收工也早,KTV停业,拉不到后半夜下班的陪酒小妹,也很久没有小妹对他们发嗲:“大哥,有客人的话麻烦拉到我的KTV,照顾照顾我生意。”

李芳曾经是她们中间的一个。

“眼睛大大的,头发卷卷的,不打理的时候还有点炸。” 一家化妆店的老板娘还记得她。她晚上7点左右来,上妆不过十几分钟,擦粉、描眉画眼、打腮红、涂唇。有时和一群小妹一起来,叽叽喳喳来,又咋咋唬唬走。她说话带刺儿,嫌头发打理得不好,冲老板娘甩一句“老妈妈(方言,老太婆)”。

“这么晚还带着妆在街上乱走的,你说她们去做什么?” 老板娘说。

李芳16岁就入行做陪酒小妹,在188KTV(店名)做了两年多。

她是别着格子发带的乖乖女,也是牛仔裤膝盖破洞里露出黑色网袜的老烟枪。一张照片里,她蹲在地上抽烟,头轻蔑地扬起,夹烟的左手无名指戴了戒指,中指纹了字。在二姐那里,她是工作两年却连100块打车钱都拿不出来的穷鬼。在弟弟心里,她是那个跑几十公里送疥疮药膏给他涂抹的仗义姐姐。

她小名叫毛丫头,出生在宿迁郊区的村子,距离城区20多公里。她在家里排行老三,爸爸十几年前就死了,妈妈一个人拉扯大四个孩子,最穷的时候靠捡破烂为生。

从十几岁开始,她不再念书。弟弟已记不起准确的年份,在桌上划拉了十几分钟,才犹犹豫豫地说:“上到6年级(就退学),可能是2013年,也可能是2014年。”

姐弟俩都不相信上学能够改变命运,认为读书对挣钱毫无用处,“在我们农村人眼里,钱就是很重要。”

辍学后李芳去过上海、福建、江苏常熟闯荡,做过淘宝客服,进过服装厂钉扣子,也在老家的泡沫厂打过零工,但每次都坚持不了几个月。弟弟的记忆中,她更多时候坐在家门口和朋友闲聊,要么就出去玩电脑,去朋友家,或钻进网吧,“她不玩游戏,只聊天看电视剧。”

这种状态一直持续到2016年5月。一天傍晚,李芳提着包衣服去塑料瓶盖厂找妈妈,说要跟着同学去宿迁城里的饭店做服务员。妈妈从厂子出来,看到李芳身边还站着一个圆脸女孩。

“过两天就要收麦子了,你在家帮我收完麦子吧。”

“我到时候再回来。”

“你要去哪个饭店工作啊?”

圆脸女孩走上前,笑着对李芳妈说:“阿姨,放心吧,有我跟着她呢,我会照顾她。”

KTV陪酒少女之死-激流网李芳(受访者供图)

“张军来了……”

张军是城里188KTV的经理,“张军”是花名,本名姓靳,今年40多岁。

2018年4月20日晚,李芳和同事聚餐,看到张军和另一个小妹搂抱在一起,说说笑笑,“挺生气的,全程没怎么说话”。同去的大花记得,那天是张军生日,那个小妹送他一大捧花。李芳后来不见了,没回去上班,也没去公寓。

在张军手下,有七八个像李芳一样大的女孩子,都是陪酒小妹,大花也是。她说,张军租了两套三室一厅,安排小妹统一住宿,他和李芳住其中一间,“但李芳和那个送花的都是他女朋友”。这种关系在KTV经理和小妹中间很常见,多数小妹能够接受,互不避讳。化妆店老板对张军印象很好:“他一说话就能逗那些女孩子笑。”

那天晚上9点多,李峰正在朋友的理发店里,突然接到姐姐李芳的电话——

“我要回家,给我转100块钱打车费。”

“我没钱,找二姐要。”

半小时后,李峰在镇上接到刚下出租车的李芳,两人一起回家。

张军发现李芳不在KTV,认定她逃跑了,开上车带着大花去她家找。到了村头,张军给李芳打电话,“我的乖我的肉嘞,你快出来跟我走吧”。大花坐在车里,听张军哄李芳,哄了两个小时,李芳也没出来。

第二天一大早,李峰到村口发现张军还没走,他的本田CRV就停在通往镇上必经之路的岔口。李峰扭头跑回家告诉姐姐:“张军在外面等着”。

听到这话,李芳猛然愣住,眼睛里闪过恐惧,随后平静下来:“张军是来带我走的,我不想再回KTV了。” 李峰和妈妈担心出事,在家轮流陪着李芳,李峰还到镇上找来四个朋友,晚上到家里睡觉——壮胆。

晚上11点多,张军还是没走。下着大雨,李峰透过院门底下的缝隙看到车灯照进来,隔着雨声他听到喇叭嘀了两声,“他围着我家门口转了两圈,灯慢慢没有了。”

两天后,张军打来电话,李峰撒了个谎:“她出去打工了”。张军不信,撂了狠话:“我知道你姐在哪儿,不交人就弄死你。” 李峰偷偷给姐姐发信息,让她躲在楼梯下的小储物间里。

张军跟李峰回家,在院子里忽然听到哭声,抬头往二楼看。李峰慌慌张张跑上楼,发现李芳躲在一个墙角,地上铺着一个麻袋,身上盖了一床被子。李芳一直在哭,哭着和弟弟说,“我下去跟张军聊聊吧。”

李芳做陪酒小妹的事,李峰是全家最早知道的。有一次他接到姐姐电话:“出来,见见你的三姐夫。” 那是他第一次见张军,在镇上的一家干锅店,“看起来关系不错,我姐让他做什么他就做什么,让他买烟他就去了。”

后来,他才知道张军能通过手机定位发现姐姐的位置。李芳逃到浙江,他就是用这种方式把人找回来的。

李峰无法理解姐姐的决定,“她说要面对张军,跟他讲清楚不要再找她了。” 为了姐姐安全,李峰一直跟着她和张军,听到张军一直求她,而李芳不怎么开口,“开口说的也是不想回去。”

4月23日晚10点,李峰陪姐姐回家,告诉张军“不要再来了”。张军没说什么,李峰以为事情结束了。

但第二天晚上,李芳出事的前一晚,他又接到姐姐电话:“张军来了……”

KTV陪酒少女之死-激流网张军(受访者供图)

开心就哄,不开心就打

李峰头皮麻了一下,蹬上摩托车往家赶,脑子一片空白,五六分钟就回到家里。

大门是关着的,他推开,漆黑一片。李峰打开灯,发现屋里很乱,像有人拉扯过,他的凉拖不见了。院子里一边挂着洗好的衣服,另一边摆着姐姐的鞋。他打开李芳的屋门,蚊香还没有灭,再给她打电话就打不通了。

后来,李芳妈妈在围墙外发现鞋印,“是张军趁我家没人爬墙进入我家,带走了毛丫头。” 张军对此有另外一个说法,按照李芳家辩护律师的转述,“张军说,她妈妈把李芳反锁在家,李芳自愿跟他爬墙走的。”

根据检察日报公布的案情,张军与这些女孩保持所谓的恋爱关系,就是想牢牢地控制住她们,监视她们的一举一动。一旦有人逃跑,抓住后他就用烟头烫、用皮带抽、用刀划割、用电棒恐吓。

大花逃跑过一次,张军把她抓回去关在屋子里,用拳头打,用脚踩。所有小妹都看着,没人敢上前拉,拉就一起打。那次,他打断了一根棒球棍,还拿起电棍,“逮哪儿电哪儿”。开始只有一小片儿麻,后来全身都麻,大花动不了。之后,她听话了很多,“我被打得身上没一块儿好肉。”

打完后张军会哄,像哄女朋友一样,“乖、宝贝地叫,还说我们对他当面一套背后一套。” 他一开始手下有十几个小妹,后来剩八九个,大花知道,他不希望任何一个人再走。

除了暴力,压着工资不发也是一种控制手段。李芳告诉过弟弟,她挣的钱都被张军拿着,每次要买东西,他再一点点往外掏。

朱迪在宿迁另一家KTV当经理,和张军一样,手下有十几个小妹。他告诉《极昼》,带小妹的人叫“妈咪”,每次小妹陪完客人,“妈咪”抽成10%,称为“台票”。如果客人因为某个小妹订了包厢,小妹从客人总消费中抽成35%,妈咪抽25%。

“能让客人订包厢的小妹,妈咪都不想让她们走。” 朱迪透露,除了压着工资不给,“妈咪”还会从她们的微信聊天记录里面抓把柄,然后告诉她,“如果你走,我就把你做的事告诉你家里人。”

做小妹的两年里,李芳很少回家,过年也以饭店生意忙为由,不回去。出事前几个月,二姐到城里一家KTV找她,老板拿出一叠小妹的身份证:“看,你要找的人不在这儿。”李芳后来给二姐打了电话,说自己在KTV推销酒,过阵子就辞职。

KTV陪酒少女之死-激流网2018年4月24日晚,张军带着李芳进入小区(受访者供图)

直到他不再乱摸 

陪酒小妹的一天,是从下午5点开始的。

开工前,管理层开会,给“妈咪”下达包厢任务。之后“妈咪”给手下小妹开会,最后是全员在大厅里站一起,听管理层训话。那些话在朱迪看来不怎么好听:“客人花400块钱就是为了摸你们的”,“进了这行就别装了”,“跟男朋友办事和跟别人办事都一样,何况还有钱拿”。

吃过晚饭,佐佐被带去化妆店化妆,7点回到KTV。她是张军的小妹,15岁就跟着他,做了三四年。

上班第一天,有人告诉她怎么打扮:上身穿一件白色的短袖,下身穿未过膝的小白裙,这一身算是基本款,“客人喜欢看起来乖一点的”。

7点多钟,一个“老人”带她去客人包房,她和其他小妹站成一排,背对电视机,面朝客人。佐佐很紧张,眼睛不知道看哪儿,手心全是汗,心里叨念着别被选中,但还是被选中。“老人”笑着对客人说:“这是我们新来的小妹,大哥多多照顾。”

其他人走了,佐佐被晾在离客人不远的沙发上,客人说喝酒就喝酒,说什么答什么。两个小时过去,200块钱到手。

“每个人第一次都很不情愿,但这一行来钱太快了。”朱迪说,一晚上几百甚至上千块就能拿在手里,“你想想那种感觉。” 为了提高客人在包厢的酒水消费,小妹会喝很多酒。朱迪经常看她们喝吐,回到休息室睡一会儿,醒来进包厢继续喝。

佐佐的酒量是两箱啤酒,她笑笑说,在KTV,酒都兑上饮料一起喝,纯度很低,几乎喝不醉。

她渐渐适应了这里,尽量不让客人摸到敏感部位。酒喝到一定程度,她就像老鼠躲猫一样来回在包厢里“划水”,想办法不和客人坐在一起。就算必须坐身边,佐佐会不停端起来酒杯劝客人喝酒,直到他不再乱摸。

张军为佐佐打过一次架,因为客人向佐佐提出“吸她乳头”的要求。佐佐非常生气,张军进了包厢就用酒瓶砸了客人的头。

那次打架,李芳也为她出头了,混乱中还被酒瓶玻璃划伤了手腕。

打架,是KTV一种常见的生存模式。朱迪不到18岁就在KTV当小弟,老板命令他去砍客人,朱迪就去,屁股两刀,大腿一刀,最后朱迪坐了牢,被判四年,后来减刑十个月被放出来。

有客人私下约小妹“出台”被拒绝的,经常找朱迪投诉,朱迪不理,“我如果介绍小妹去陪睡不是组织卖淫吗?搞不好又被抓起来。” 几年前,他见过像张军一样打骂小妹的经理,但他说现在少了,“更别说把人直接从家带走。”

讨好经理是小妹的另一项生存技能。

尽管李芳帮佐佐打过架,但佐佐挺记恨她,因为她是张军的眼线,“总打小报告”。头一回,李芳告诉张军,佐佐下班跟客人走了,结果佐佐在回家路上被张军逮着,拖回出租屋打了一顿。第二回,她说佐佐在包厢里不喝酒,这意味着客人没有消费,佐佐又被扇了耳光。

凌晨两点KTV打烊,满脸红光走路摇摇晃晃的男人走了,留下烟味儿混着酒精在胃里发酵的气息,久散不去。她们生活在这里,色情与暴力的缝隙里。

回到公寓洗漱吃饭大概三点,然后一觉睡到第二天下午一两点醒来。她们喜欢在这个时间数钱,数前一天挣的小费,然后等待晚上,新一天工作的开始。

KTV陪酒少女之死-激流网原188KTV,现在已经关门。叶雯/摄

25万赔偿金

4月25日凌晨1点,李芳的电话终于拨通了,李峰听到那头传来哭腔:“我去徐州散散心”。李峰还没来得及说话,电话挂断,之后又打不通。他想起三姐说,“每次打电话都是张军叫怎么说,就怎么说”,李峰担心她安全,打电话找张军要人。

张军说他不知情,还开车接上李峰围着镇子找,直到凌晨三点。李芳二姐回忆,凌晨三点多,李芳打来电话,说她正在从徐州去上海的火车上,让转告妈妈,不要担心。二姐还在睡梦中,嗯嗯啊啊答应着,就把电话挂了。

大花告诉《极昼》,李芳当天上午从另一个小妹那儿回到住处,“张军打电话让她回来的,她没有去徐州,也没有去上海。”

下午七八点钟,李峰接到张军电话:“你姐出车祸了。” 他赶到派出所才知道,姐姐从她和张军的住处五层坠落,已经死亡。家人在她的手腕上发现疤痕,还有胳膊被烟头烫伤留下的斑点和大片青紫。

一个多月后,宿迁市珠江路派出所联系李芳家,询问是否接受庭外调解,李芳的家人请了律师张绍新商量。

第一次在派出所开碰面会,张军的辩护律师转达他本人的意思:不会赔偿。“理由是出事前一晚李芳是自愿跟他离开家的”,张绍新说。李芳家人在派出所哭闹,不要赔偿只求判刑,双方不欢而散。

张绍新告诉李芳家,公安机关的结论是李芳自杀,就算不同意庭外和解,张军也不会重判,还不如让张军多赔一些钱。张律师预估的赔偿数额是70多万。

李芳家人去188KTV门口闹过一次,拉着横幅,白底黑字写着——“冤”。邻居都来围观,KTV的王老板不得已报警。警方调解之后,他拿出10万元。

张军态度坚决,仍然一分钱都不出。张律师又去了他老家,发现他上有70多岁的父亲,下有两个儿子,妻子还有尿毒症,没工作,没和解成。直到警方查出张军名下有辆车,他才拿出15万。

李芳家人称,一共拿到25万元赔偿金。

从案发到现在,他们始终没有接到过庭审通知,也没有拿到案件判决书。张律师称,法院之前解释:“李芳是自杀,非直接受害者”;近期回复:“案件还在二审期间,无法提供”。

2019年4月22日,宿迁市宿豫区人民法院一审宣判,以张军犯组织未成年人进行违反治安管理活动罪判处其有期徒刑六年,并处罚金二万元。张军律师吴体实告诉《极昼》,张军不服判决,已向宿迁市中级人民法院提起上诉。

5月中旬,案件在媒体曝光后,宿迁关了几十家不正规的KTV,停业整顿。

188KTV的王老板一听到李芳,立刻就炸了:“李芳的死跟我一点儿关系没有,张军带着小妹去很多KTV,我给钱是出于同情。” “188”关张之后,他又新开了一家KTV,但近期因公安整顿也停了。

街头巷尾,关于李芳的故事流传着不同的版本。化妆店老板娘的版本是:“有一个小妹偷偷告诉我,’睡过啦,张军都跟我们睡过啦,每一个’。” 她像谈论菜价一样谈起李芳,还随口提到另一桩死亡:李芳之后,张军手下还有一个小妹喝醉后失足跳河。

KTV陪酒少女之死-激流网2019年6月6日,《检察日报》第4版刊载的内容

容易消失的女孩

李峰看到新闻,猛地从床上坐起来,找到张军的刑期“六年”,盯着这个数字,看了很多遍。他想告诉妈妈,但觉得她一定受不了,又转身回屋。难受又哭不出来,李峰不知道做什么,闷头玩了几局王者荣耀。

从前,姐姐经常玩消失。

有一次他跟妈妈到镇上找了两天,下着雨骑着电动车在网吧进进出出没有找到,最后她自己回来了。还有一次,家人反对她的男朋友,她又不见了。报警后看到火车站和汽车站的监控,家人才知道她跟着一个男的离开了宿迁。但一个月后,她又回来了,再也没有提过男朋友,“我姐非常倔,家里说什么基本不听。”

她妈妈住的地方,堂屋空空荡荡,一张大圆桌、两把椅子、一个冰箱和一个旧鞋柜,就是全部家当。十年前村里拆迁,拆迁款不够盖房子,二姐辍学,挨家挨户敲门:“我今天借钱,保证以后去工作能还。” 为了省钱,她们在老房子的砖瓦里挑挑拣拣,能用上的就盖新房,该铺水泥的地方用了木头。

李芳在这里长大。

小时候,她偷家里的钱,一两块,三五块,买辣条吃,被妈妈发现会挨打,拿拖鞋的鞋底子打。一年四季,她都在穿亲戚剩下的衣服,弟弟记得有次吵着买新衣服,“把妈妈气哭了”。

去KTV后,她开始抽烟喝酒,花钱也越来越大方,衣服穿不了多久就会换掉,买新的。

李峰从没想过,姐姐会真的消失,再也不回来。出事前两天,他在家陪姐姐的那晚,两人对坐着,在李峰的床上聊了一会儿。姐姐问他:

“妈平时有没有说我?过年不回家有没有生气?平时有没有说过想我了?”

“没有想你,妈打电话让你回来,是你不回来,她肯定生气了。”

“你就不能说点儿好听的?”

从张军生日会跑掉的那天,她往快手账号里传了一段自拍视频。“谁离开都不要再回头了”,她给自己留言。背景音乐选的是女生版的《老男孩》,循环往复:“当初的愿望实现了吗?事到如今只好祭奠吗?任岁月风干理想再也找不回真的我。”

402天后,最新的一条评论是李峰留的:姐我想你了。

KTV陪酒少女之死-激流网李芳常去的化妆店所在街道。叶雯/摄

(为保护受访者隐私,文中李芳、李峰、大花、佐佐、朱迪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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