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周前,随着选举结果的揭晓,五年一度的欧洲议会选举落下了帷幕。从意大利的萨尔维尼,到法国的勒庞,再到英国的法拉奇,这些被左翼媒体反复攻击的民粹主义和国家主义者高唱凯歌,纷纷赢得各自国家最多的席位。西欧各国的自由党和绿党亦表现强劲。获得法国总统马克龙支持的自由党更是一举成为欧洲议会第三大党团。

在这场明争暗斗的权利游戏中,大概除了可怜的传统建制派之外,所有人都在宣告自己的胜利。甚至,连传统建制派也可以松一口气。至少他们依旧保住了议会第一第二大党团的位置。但是,我们不禁反问,这场史上最激烈的欧洲议会选举就这样结束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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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班农拯救了欧洲议会。在本次选举之前,欧洲民众早已愈发不满欧洲议会的存在,投票率亦是屡创新低。2014年斯洛伐克的投票率更只有13%。从政客到民众都纷纷质疑欧洲议会的作用。不过,对于欧盟来说,那依旧是一个美好的时代。英国民族党仅有区区两个席位,意大利的北方联盟也只拥有八个席位。亲欧盟的政客和媒体一边喊着高度警惕,一边又认为这些边缘小党无足轻重、不足为患。欧洲一体化更是在主流意识形态的赞歌中一路前行。

然而,接下来的故事可能没有那么美好。从欧洲难民危机到英国脱欧,再到欧洲各国“极右”政党的兴起,在短短数年之间,欧洲的政治风向发生了剧烈变化。当班农踏上欧洲大地时,当他高调宣布要在欧洲上演一场特朗普式胜利之时,2019年的欧洲议会选举就成为一场注定不平常的选举。这不再是一场味同嚼蜡的无趣选举,不再是官僚式的例行公事。这是一场战争,一场建制与反建制的战争,一场对于欧洲未来路线的战争,一场对于欧洲三十年来主流政治正确的战争。

这场选举享受到从未有过的总统选举般的待遇。从选前一年开始,媒体连篇累牍的报道和政客隔空对峙的言论就占据着欧洲民众的眼球。无论是自由贸易还是贸易保护,欧盟优先还是国家优先,环境保护还是经济发展,所有的问题都被上升为“亲欧”和“疑欧”两种形态的对决,陷入一种施密特所说的“敌我”划分之中。历史证明,这种简化的二元对立游戏,总是能够最有效的刺激民众的情绪。在各方民粹式的动员中,投票率更是一举挽回二十年来不断下降的颓势,达到60%。

对于本次选举的结果,许多媒体已经做出了分析。从直接结果看,有以下四个特点。

第一是建制派进一步的衰弱。建制派的衰弱是欧洲民众肉眼可见的事实。它们同时遭受到左翼和右翼的双面挑战。对于建制派而言,问题只是输多少。在本次选举中,两大建制党团连50%的相对多数都无法保证。这无疑暗示,过去三十年来流行的中左和中右政党轮流执政模式,已经进一步不得人心。更不用说在EPP中还潜藏着匈牙利总理奥尔班这样的人物。

第二是疑欧派的兴起。这同样也是选前媒体所预测的焦点。只不过与建制派相反,疑欧派的问题在于赢多少。这次选举的结果无疑证明,他们已经成为欧洲政治中不可忽视的重要玩家。但是,这与其所期盼的大胜仍然差距甚大。在德国、荷兰、丹麦等地区的表现不如预期。

第三是绿党的兴起。绿党的兴起是媒体较为忽视的部分。不过,前两年的德国选举早已展露出这一倾向。对于社民党的日益不满,使得其大批左翼支持者投入绿党和左翼党的麾下。历史总是充满诡异。绿党在历史上曾经是重要的疑欧力量,可是在吸取了社会正义、性别平等、多元文化等主张之后,一举成为最为亲欧的力量之一。在本次选举中,他们通过将自己塑造为政治正确的代表(这一策略在德国的地方和联邦选举中被证明行之有效),一举获得大量左翼民众的支持。所以,与其说这是一次环保的胜利,倒不如说是政治正确的胜利。绿党早就不再是那个以环境作为单一诉求的纯粹政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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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是自由党的兴起。这无疑是本次选举最“出人意料”的事情。在自由联盟支持下,自由党团获得109席,成为欧洲的第三大党团。与绿党不同,自由党的复兴更多来源于传统政治光谱中的中间派。自由党一直奉行较为传统的自由主义主张,强调自由贸易的重要性。这导致它在最近数十年一直以亲近商业界的形象出现在民众面前。对于商业界而言,一个一体化的欧洲无疑有助于降低其商业成本。在中左和中右政党日益极化的情况下,许多中间派选民纷纷向自由党靠拢,从商业角度捍卫一体化。

从这些特点中,我们可以推导出以下三个结论。

首先,疑欧阵营尚不能在欧洲层面占据优势。无论是主流建制派还是绿党和自由党,都持有亲欧盟的立场。他们所构成的绝对多数,证明欧盟一体化尚未遭受根本挫败。然而,这是一句无趣的废话。如果疑欧阵营在欧洲层面都占据主导地位,那欧盟也已经丧失自己的实存意义。

与其他党团相比,疑欧阵营在欧洲层面的选举天然处于弱势地位。在此,我们不讨论媒体系统性偏见之类的问题。这些问题有影响,但是无法构成根本性的缺陷。参加欧洲层面的选举根本就是自缚手脚的比赛。

一方面,疑欧阵营怀疑欧盟,甚至欧洲一体化的作用。欧洲议会是欧盟日益官僚化和效率低下的典型表现,亦是欧盟“阴谋”夺取主权国家权力的诡计。在这种逻辑下,参加欧洲议会选举本身是一件古怪的事情。我们可以用第二国际的议会斗争将参加选举解释为曲线救国。但这种内在的逻辑困境无疑会对疑欧派的投票率产生一定影响。

另一方面,疑欧阵营强调主权优先抬高了联合的难度。对于疑欧政党而言,祖国优先是不可动摇的原则。欧洲各国之间的差异性,则必然导致疑欧政党在具体诉求上存在明显差异。换而言之,疑欧阵营缺乏强有力的意识形态原则将它们联合在一起。直到选举将至,疑欧的“极右”政党为了满足欧洲议会选举的要求,才勉强组成松散的联盟。可想而知,这种联盟的号召力和团结性令人堪忧。

其次,欧洲政治将进一步碎片化,更难统一步调行事。亲欧阵营依旧占据主导地位,但是由于权力的分散化,欧洲政治的整合力将进一步下降。

从欧洲政党层面看,疑欧阵营无疑会努力脱欧盟的后腿,但是亲欧势力之间也不是铁板一块。正如17年默克尔“牙买加联盟”方案破产一样,不同亲欧阵营的首要诉求差异明显。为了应对掌控力下降的现状,传统建制派不得不更加依赖绿党这样的党团。这无疑会导致欧盟的政治诉求将愈发分散化和碎片化。所有党团都试图放大自己的声音,提高自身的存在感。

分裂是欧洲愈演愈烈的迹象。甚至是德国和法国之间,亦勾心斗角,龌龊不断。在疑欧势力步步紧逼的情况下,两国依旧在欧盟整体入常、欧洲航母等问题上争论不休。无独有偶,随着欧洲议会选举结果的揭晓,默克尔和马克龙就为该支持谁成为欧盟委员会主席各怀鬼胎。德法两国貌合神离的同床异梦亦将对欧盟产生负面影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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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欧洲各国内部的层面看,大部分欧洲国家,特别是主要国家,都深陷内部严重的内部分裂之中。以英国为例,法拉奇的英国脱欧党虽然独占榜首,获得35%选票的支持。但是主张通过二次公投留欧的三个政党,同样获得了约35%选票的支持。在整整三年中,英国非但没有弥补任何分歧,反而依旧陷入非此即彼的分裂之中。这种分裂同样存在于法国、意大利等各个欧洲国家。这迫使各国政府更加从自身的直接利益出发,增大各国自行其是的可能性。意大利加入“一带一路”就是明确的表现。

最后,欧洲的政治结构正处在将变未变的关键期。严格来说,自由党也是建制派。如果我们将人民党、自由党和社民党三个党团的得票加在一起,那么建制派在本次选举中并没有遭受灾难性的挫败。有不少的选票只是建制派之间的相互调整。不过,从另一面看,欧洲正有一种重新走向社会主义、自由主义和保守主义三足鼎立的趋势。越来越多的新自由主义和新保守主义分子决定重回自由党的怀抱。中左和中右政党为了迎合各自主体选民的诉求,亦逐渐抛弃风光一时的中间路线,回归自己的基本盘。

选举结果的出炉,只是短暂的停战。各方都需要时间消化在本次议会选举中的得失。然而选举的结果无疑对欧洲现有的政治格局产生巨大的冲击。正如自由党团的领导人Verhofstadt所说,“很明显今晚是一个历史性的时刻,因为欧洲议会将有一种新的力量平衡。”每一个野心勃勃的阵营都不会放弃这一改变欧洲的机会。战争的硝烟远未散去。在纷纷攘攘的争吵之中,所有人都在摩拳擦掌中等待战争号角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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