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问西东,你问什么?-激流网

当今的时代是一个什么样的时代?

在这个问题下,我们常常会得到许多人云亦云的回答:“这个时代人心浮躁,没人相信赤诚的情怀。”

的确,这是众多鸡汤作品给我们的标准答案:你之所以迷惘,是因为你没有听从内心的呼唤;你之所以不快乐,是因为你的内心还不够强大;你之所以不成功,是因为你的内心还未经历过足够的考验。心灵鸡汤告诉我们,要做勇敢的逐梦人,历经磨难终会得到成功,所有不快乐的原因都是内心不够强大。

但每个时代的人是随着经济、文化、生产力的状况而变迁的,人的状态是“人的社会”与“社会的人”的相互作用下的动态均衡。人是时代的人,同样时代也是人的时代,脱离具体的经济、文化、生产力水平去以一个简单的“浮躁”来定义时代、人心,这未免过于简单粗暴。所以,究竟要用什么样的方法去和我们的时代相互作用,以一个什么样的视角去审视我们的生活,这是一个十分值得考虑的命题。

听从你的心。从小到大,每有涉及人生、理想的话题,便会有一个这样的标准答案。在我们的理解中,“心”这个词被涂抹上了浓烈的神秘主义色彩,听从它你便会得到快乐,得到幸福,得到完美的人生,实现你的理想。但是,我们的“心”究竟想告诉我们一些什么,大多数人大概从未听到来自胸口处的呢喃。

但是在众多的鸡汤故事中,我们可以发现,鸡汤故事这个论证过程是这样的,“别人家的孩子”面对这个困难时,不感到痛苦所以他成功了,你面对这个困难感到痛苦,所以你不成功。造成痛苦的原因是客观的,我们可以通过对客观事物的深入了解来使自己的认知更加准确,但是形而上学地将原因归纳为因为你对困难感觉痛苦所以你痛苦,如果你不对困难感觉痛苦,你就不会痛苦是一种唯心的认识方法。诚然,这种唯心主义在逻辑上成立,但是它好比比例尺为1的地图,毫无意义。

在所有的心灵鸡汤故事中,痛苦通常是失败的痛苦,或者是不成功的痛苦,这种痛苦在成功之后便自然消弭了,于是,鸡汤故事便先塑造了一个或一开始就是高富帅,或屌丝逆袭而成功的人物,以消弭这种痛苦,然后又通过这种人物的特征性,来关联某种个人的行为和品质与成功的必然联系,而这种品质通常就是对负面刺激完全绝缘的铁人一般的认知方式,两个论述形成了逻辑闭环。于是众多内心煎熬痛苦的人们,便在灰心失望时,拾起心灵鸡汤故事集一次又一次恍然大悟。这与算命、宗教仪式类似,心诚则灵,若不灵你别怪我,是你自己心不诚;若灵,你看菩萨牛B吧,赶紧交保护费烧高香。这也是构成了一个逻辑闭环,而总有误打误撞卜对的卦,靠这些幸存者偏差就够吸引一群信徒了。所以,心灵鸡汤与宗教的性质相同,都是通过预设一个公理式的存在,如全知全能的神,或者必将成功的特征,然后围绕这个定理去建构一个逻辑闭环。而这种唯心主义与现实的切入点只能是“心”这个玄之又玄的器官,让“心之所向”绝对化地去统御人与现实的相互作用。

在解除心灵鸡汤的神秘主义“结界”后,我们也应该承认,心灵鸡汤类文艺作品、以及宗教是有其存在的客观物质基础的,在使自己“心诚”的过程中(其实是使得认知偏执化,或是佛家的现世虚无,或是基督徒的赎罪说),人们得以使自己的内心痛苦得到很大部分的消除,而宗教团体和文艺青年们的群体认同感又天然吸引人类这种社会动物。而在这种逻辑闭环下,根据预设的公理式的存在的不同,可以产生各种各样奇葩的思想。

《无问西东》论述的是几位主人公在各自的时代背景下相对独立的人生历程组建的串联式故事集(虽然导演并没有完全按时间的线性顺序展开……)

如果你们提前了解了,你们要面对的人生,你们是否有勇气前来?这是电影开头抛给观众的一个问题。

因为如果一个人提前知晓了前行的结果,是否还会坚毅地迈出每一步?这个问题最残忍的地方在于,你不得不像一个木偶人一般按照剧本去演出自己的人生,去经历那些不可避免的悲剧与遗憾。在这个问题的语境下,人不再具备主观能动性,只余有自主认知能力,这使得人生之无可奈何的悲剧变成了“人为刀殂我为鱼肉”的恐怖剧。抗争而死是谓悲剧,逃亡而死或是颤栗而死是谓恐怖剧。这个问题事实上是在问:你是否有勇气去出演悲剧的主角,是否有勇气去知其不可为而为之,是否能坦然去迎接宿命论下既定的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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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岭澜在转系之时,其老师的话语颇有深意。

把自己交给繁忙,得到的是踏实,却不是真实。什么是真实,做什么和谁在一起,你看到什么听到什么,有一种从心灵深处满溢出来的不懊悔也不羞耻的平和与喜悦。

何为真实,这是一个很大的哲学命题,所见的真实是否真的存在?人又能否正确认识真实?对唯物主义者而言的真实是物质存在的连续性与自然规律的不变性,这种连续性的确来自于经验而规律性也来自于经验观察到事实的抽象。电子、原子没人能用肉眼看见,但是我们却可以用物理、数学模型构建其部分特征来对其进行认知。老师所言的真实,在某种意义上是感官上对世界的直觉性体验,而将这些直觉体验处理成真实,依靠的是“心灵深处满溢出来的不懊悔也不羞耻的平和与喜悦”。这些心灵的感觉成了证明真实的充分必要条件,以“感觉”来证明“感觉”的真实性,看起来略有牵强,但是这可是“心之感觉”呀!于是,电影的编剧用“心”这种玄学的器官,避免了对“真实”这个宏大的哲学命题进行宏大而枯燥的讨论如果要强行辩解的话。对于一个唯物主义者而言,“心之所向”或许是一种在生产生活的实践中,在与现实世界的交互中而体会到的一种对认知的修正以及对规律的理解。

吴岭澜在得知泰戈尔这样的哲人也会思考生命的意义这种看起来无意义的终极命题时,得到了激励,于是他也鼓励学生们在一生中去探寻这些终极命题的答案。吴岭澜在轰炸时不慌不忙带上鸽子与沈光耀有了交织,或许这就是影片想展示的清华精神的一种传承。

美国教官在选拔飞行员时对中国学生的训话成了沈光耀的人生信条

这世间不缺完美的人,缺少的是从心里往外的真心、正义、无畏、同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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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光耀就是一个完美的人,英俊帅气、家境优渥,又有爱心并且各项能力都很拔尖。但在这种人生信条下,这种优秀并不是沈光耀的人生目标,世间不缺沈光耀这样的完美的人,因为他再完美始终是个人的优秀,而对于一个宏观的民族、国家,这些优秀便变得无比微小。以此人生信条作为指导,便意味着沈光耀不得不放弃个人在侪辈中的鹤立鸡群的优越性,成为一个富有、有权势的人的可能性,而是成为泼向抗战火场中的救火之水中不分彼此的一滴水滴。

我一直在疑惑,为什么这四个简单堆砌起来的词可以建构起如此强大而坚定的信念?或许只能强行解释这四个词,在此信条中的真心,从字面意义上理解便是不加伪饰的内心真实想法,但是“心”往往是带有玄学意味的,所以“真心”二字应该是符合历史发展规律的先进的意识形态。而正义,一般是由胜利者书写的,如果要再宏大些看,那么就是历史前进的必然方向。无畏,就意味着要将这种为国家为集体牺牲的集体主义凌驾于个人安危之上。同情,字面上的意思是能够设身处地地体味别人的真实想法,便是不沉浸于自我得失,同情是利他行为的前提。是这种以天下为己任的利他的意识形态,指导沈光耀将食物发放给孤儿们,和在后来的战役中为国捐躯。所有,支撑沈光耀的,应该是所谓的“真实”的力量,应该是在宏观叙事下的一种薪尽火传,不知其灭。在历史的面前,个人便是再优秀也似一滴水,若不能卷入人类整体奋斗的洪流中,便只能悄无声息地干涸。沈光耀做出了他的选择,在个人家庭责任与历史使命的抉择下,他选择用“妈,对不起”来完成最后的平衡。可敬可佩,如果一定要说这种力量来自于“内心的真实”,那我更愿意理解为世界的真实、客观的规律在个人内心投射而来的力量。

陈鹏,是一个被沈光耀的食物喂活的孤儿,靠着这戏剧性的联系展开了第三个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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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个故事存在着抹黑某段历史的嫌疑……不过反正那段历史经常被抹黑,谎言也就成了真实……

李想、陈鹏、王敏佳、徐老师、师母之间的故事构建了一个精彩的悲剧,在情节塑造方面十分精妙,徐老师和师母曾海誓山盟,师母供徐老师上了大学,徐老师却变心了。师母靠道德约束的力量,逼迫徐老师与其结婚。徐老师在婚后,却对师母采取冷暴力,这种行为让师母几近疯狂,对徐老师家庭暴力。这件事让陈鹏三人得知后,王敏佳与李想联合写了信给师母,师母认出来是王敏佳的信,去医院告发,引发众人批斗王敏佳, “暴民们”就仅仅因为王敏佳笑了将其打成重伤还毁容了,师母也在内心的矛盾下投井自杀。在这段悲剧中,师母的人物形象塑造的十分微妙,首先,她不是一个传统意义上的泼妇,她的所作所为都只是为了唤回丈夫对自己的关注,她去医院告王敏佳的状亦非出于险恶的用心,而是因为悲愤。当她发现王敏佳被“打死”,她的道德感又让她内心受到谴责,在看到自己因为对丈夫的执念让自己变成这样后,她选择了用自杀来终结这种矛盾。在这个悲剧里面,没有反派,只有人,在影片描绘的政治体制以及社会秩序下的挣扎与绝望。

悲剧的实质在于人对抗命运的无力,在于一个的人竭尽全力去奋斗去抗争却又不得不迎接失败或灭亡的结局。在这个悲剧中,宿命式无可抗争的大反派有两个:1、毛时代的道德观 2、毛时代的“暴民”以及暴民后面对应的人民民主专政政权。

在此便得以看出与伤痕文学一脉相承的技法:将毛时代集体主义主义下取得的巨大建设成就归于个人圣贤式的“心之力”,并且通过建构个人单点式的悲剧来将宏观整体定义为“不人性的,不人道主义的”。于是,在叙事过程中剥离人民,因为他们是乌合之众;剥离集体,因为成就与进步都是靠天才服从内心而做出的;剥离牺牲,因为所有支边的热忱都是欺世盗名;剥离伟大,因为屠龙的勇士终会蜕变为野心家。于是,可以剩下的,只有“内心的呼唤”还有“忠贞的爱情”,可以信仰的只有基督对内心的抚慰,以克服现实带来的痛苦。于是现实永远就只能是一杯热翔,想拒绝这杯热翔,便只能饮下宗教镇痛的鸡汤,只能等待神迹的救赎。以一孤立个体的视角看待社会、国家、政权这些庞然大物,便容易习得性无助,去呻吟现实与理想的背道而驰。电影中,李想的姓名与理想谐音,大概就是生产这部影片文艺工作者对毛时代上山下乡为人民服务理想的某种讽喻吧。

而逝者已矣,生者如斯,对活着的人好一点,这是李想在看到王敏佳之墓时陈鹏说的话。在李想为了求助同伴而死后,他将这句话流传给了同事夫妇。同事夫妇的儿子陈果果在面临抉择时选择了不与世俗同流合污,坚持从一而终的善良。

何为善?天下虽大,但有一心向善心存良知,虽凡夫俗子,人皆可以为圣贤,阳明先生如是说。“善”在文言中与好等同,与人为善,就是对人友好。善良本身不是一种宽泛的概念,而是与社会文化相适应的,善是符合某一时期的公众秩序以及社会道德的行为。君君父父子子臣臣是符合于儒家所建构的社会结构的道德要求行为,于是对君权、父权、夫权的无条件服从是封建时代之善。而在如今的资本主义社会,帝制与父母包办婚姻的已经成为历史的遗迹,于是强迫守寡、愚孝,愚忠的行为便从人皆称善成了人人喊打的野蛮风俗。

“好”是一种正向的价值体现,在哲学意味上,价值是客体对主体的效应,要谈论一个事物的价值必先确定一个既定的主体。这就跟研究物体的运动必先确定一个参照物一样,我们所处社会集体的主流价值观便好比是我们习惯的“以地面为参考系”,在现实生活之中,这种参考系具备极其重要参考意义,但是它并不是绝对。所以,称善,也是要结合时代文化经济背景而言。当然,有许多在历史上所被普遍承认的善举,比如施援于溺,尊老爱幼等,这都是人类在社会化中所必然带有的社会烙印,只有一个推崇利他行为的集体才能维持其自身存在的自洽性,而集体的形成与发展也是与利己主义利他主义这两种对立意识形态的斗争过程相紧密联系的。

世俗往往是复杂的而不是一元化的,皎皎者易污,偏执的理想主义者若屈原,在世俗与其理想化的认知不相协调时选择用终结自己的生命的方式来消弭这种矛盾。但是客观世界是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的,但人的意志仍可以运用主观能动性来改造世界。虽然张果果的行为只帮助了一家困难家庭,世界上还有成千上万的家庭落于困顿,但这也无妨其成为“知其不可为而聊以为之”的一种高尚。

正如心灵鸡汤,虽无滋养筋骨之效,但却是心理解渴之良饮;诸如此类以一心之力塑造世界的文艺作品,虽无济世易俗之功,亦为思想荒芜之甘霖。

现实世界中与内心力量最接近的一种品质应该就是强大的意志力,但意志力不是凭空产生的,不是听某一大师一言而顿悟得出的。一个信念坚定的人必然是经过内心的不断冲突,经过意志的不断动摇,才建立其强大意志与信念。为大于其细,为难于其易。没有人天生就是英勇无比的战士,或者是甘于牺牲的圣贤,一个伟大的人是在靠着一次次考验时的抉择才塑造出钢铁般的意志。而这种内心的力量的实质是一个人得以其极强的主观能动性来反作用于观世界,而这种主观能动性也是来源于客观的物质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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