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顺开，淞沪人，丁丑岁生（1937），貌非俊爽，人非翩翩，然好优伶，欲为粉墨。

未及弱冠，乃投沪戏，沪戏曰：否。又投青海梨园，青海曰：否。以其无过人之姿也。

严生乃闷闷，往京师，投中戏，有师者曰白英，谓严生曰：子好优伶，然无潘安之姿，且有他技乎？

严生整衣冠，歌一曲，曰“乐哉乐哉”，满堂倾倒，白英曰：吾于此曲得一人。乃录之。

然入中戏，凡才子俊郎之戏，严生不能与，不过丑角滑稽而已，严生又闷闷，师曰：子莫轻乎滑稽戏，虽无梁山伯、唐伯虎之尊，然能乐天下人，且戏曲者，莫过使人乐也。

严生寤，乃一生为滑稽，不死不休。

辛酉岁，周大学士诞百年，乃为戏“阿Q正传”，择可以为阿Q者，莫过严生。

周学士之为阿Q立传，甚惜笔墨，虽得其神，然于其形，则寥寥。严生乃雕琢其形，甫登场，行街衢，左足蹬鸡，右足戏犬，行路轻躁，目散无定，识之者曰：此真周学士所书之阿Q也。

阿Q与吴妈独处，夜暮，阿Q衔一烟斗，就烛借火，吴妈亦就烛为女红，阿Q目视吴妈，灼灼似盗贼。观者虽置身银幕外，然皆为吴妈惴惴。

呜呼，彼时严生之眼神，即阿Q之眼神也；阿Q之眼神，即严生之眼神也，居然水乳，不分彼此。或严生已化己为阿Q，主客浑然，一体无别也。

阿Q传既以粉墨见于天下，严生乃得闻名，当时神州言滑稽戏者，岂可不言严生。

严生余时不足道，尝登春晚，为小剧《张三者》，以竖子小人，动辄得咎，难全清白，良可叹也。

严生自身既显，能拔擢后进，尝识周立波于群人之中，推而显之。

亦不自恨一生为滑稽，尝曰：滑稽者，能乐人，亦能自乐，能使天下乐，亦圣贤之境也。

己丑岁，年七十二，中风，行止渐不能自主，卧床笫，神渐昏，门前冷落，四壁萧然，往日弟子罕登门者，居然绝问七载，忍哉。

丁酉岁，严公逝，年八十，识之者慨然而已。

太史刘曰：

鲁迅写一笔墨之阿Q，严公则演一人间之阿Q。鲁迅造一灵魂之阿Q，严公造一肉身之阿Q。

非严公不足以尽鲁迅之妙，呜呼，严公者，鲁迅之知己也，今相逢，或相揖而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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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刘黎平。来源：刘备我祖。责任编辑：邱铭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