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无产阶级不是因为挨打,再挨打,不断挨打而占领道义制高点,用自己的“圣徒”形象
“否定”资本主义。相反,无产阶级是通过斗争,再斗争,不懈斗争而压迫利润率,搅乱资本主义统治秩序,用自己的实际力量战胜资本主义。
图1:匈牙利首届挖坟大赛
前几天,“红旗太平洋”发布了赤旗同志的《“泥足巨人”如何才能被击倒?》。该文内容丰富,讨论了许多我们在从前的辩论中未能深入讨论的问题。简单来讲,赤旗同志认为“法西斯主义就是垄断资本在危机条件下动员小资产阶级挽救资产阶级统治秩序的意识形态。”由于当时受到第三国际影响的德国共产党抛弃了“其作为阶级政党的真正核心话题--阶级话题”转而诉诸种族话题而最终失去公众支持。在文章中,赤旗同志给我们提出了一个很有意思的问题。赤旗同志讲,在曙光号的两篇文章中,他并没有看到“自为的无产阶级”的德国工人,相反,只看到了“一群满足于多分些黄油与香肠的民众”。而对于赤旗同志来讲,不去说“自为的无产阶级”,就意味着“遵循了纳粹的这一划分方式,将本来应该按照经济和社会阶级属性划分的力量,先以种族为框架界定。”
在这篇文章中,我们先来谈谈赤旗同志提出的一些具体问题,然后再来探讨“自在阶级”与“自为阶级”的话题。最终,我们会谈到无产阶级如何成为资本主义的掘墓人。
曙光号在前两篇文章中表达了什么观点?
图2:装备低劣,缺乏训练的德国人民冲锋队,柏林战役,1945
“装甲巡洋舰曙光号”的两篇文章想要说明的一个共同主题是,法西斯政权并非全知全能的妖怪,它是可以分析,也是可以在一定条件下挫败和摧毁的。第一篇文章《纳粹德国都那么怂,你怕个什么法西斯?》指出了即使在战争时期,德国民众的消极或积极的斗争,以及资产阶级自身的派系倾轧会严重削弱法西斯政权的力量,这是导致纳粹德国战败的一个重要因素。第二篇文章《法西斯是从脑子里蹦出来的吗?》主要是反驳“现代资本主义研究”转载张跃然文章中的“意识形态而非经济基础造就了法西斯”的观点。文章指出了法西斯上台的必要条件:至少暂时地解决资本主义面临的矛盾。其中,缓和阶级冲突(收买小资产阶级和工人)以及挽救利润率是必须要解决的问题。因此,法西斯政权的行为被限定在特定的历史空间中,不能为所欲为。
“装甲巡洋舰曙光号”认为,张跃然文章的问题在于,把本来可以分析的法西斯政权的性质和行为,用新自由主义的学术官话打包成了政治哲学,或者准确的说是“政客技术学”的诡辩,又搞成了吓唬小孩的童话。“现代资本主义研究”评论的问题在于,在没有仔细阅读文章和研究历史的情况下,将“红旗太平洋”文章中对法西斯政权弱点的分析当成了“盲目乐观”。
因此,“装甲巡洋舰曙光号”并没有试图具体回答为什么战前的德国人民未能阻止纳粹上台的问题,只是回答了纳粹不可能纯粹是用意识形态欺骗手段获取政权的问题。这就引申出了关于自在阶级和自为阶级的思考。
纳粹德国是怎么收买德国工人的?
图3:在1934年“长刀之夜”中被清洗的冲锋队头目罗姆(右)和负责清洗他的党卫队头目希姆莱(左)
法西斯政权为什么要从物质上收买工人?如果不收买会发生什么?我们知道,法西斯政权是资产阶级政权,只要工人的工资不被压低到致使工人阶级无法正常生活,从而劳动力的数量和质量都受到严重威胁的地步,资产阶级总是乐意压低工资的。如果资产阶级能够维持自身统治且不需要向工人做出物质上的妥协,那么没有理由设想资产阶级会大发善心去用本可成为利润的收入去“割肉”,去收买工人。收买工人本身就说明了资产阶级迫于工人的斗争势头,不得不在收入分配问题上作出一定妥协的事实。这说明了,即使是主要来源于“自在的无产阶级”的,并不是很进步的经济斗争,都有能力迫使法西斯政权在战前,乃至战时动用自己有限的资源去讨好的现实。
赤旗同志认为,纳粹德国对工人的收买是以压迫少数群体为代价的,是“为了一碗红豆汤出卖长子继承权”。那么事实是怎样的呢?赤旗同志列举了长刀之夜对原冲锋队领导阶层的清洗。不错,纳粹党领导机关确实“抛弃(尽管他们从来没打算实行“二十五条纲领”)”了其原教旨的意识形态,但是它并没有展开对普通冲锋队员的清算。相反,再后来急速扩编国防军的过程中,大部分冲锋队员被吸收了进去,成了基层骨干士官和军官,在波兰战役中,还有冲锋队与国防军混编作战的情况。同样,对于原先的德国共产党和社会民主党,除领导层基本被消灭以外,大多数的普通支持者也并没有被投入集中营,从而被剥夺成为“日耳曼劳动人民”的权利,而且还让其中的许多人加入了吃皇粮的国防军。例如,在巴巴罗萨行动开始之前,冒死游过布格河把情报通报给苏军的德军工兵,就是原共产党员。
当然,我们不能否认1933年至1939年间,许多犹太人,共产党员和吉卜赛人遭到了残酷的镇压,他们中的部分人还被投入强制劳役。这当然是灾难,但是,我们不能撇开数量去谈整体。在1938年以前,尽管纳粹党通过一系列法案抵制犹太工商业,各地也多有暴力伤害事件发生,但是大规模有组织的将犹太人,吉卜赛人和政治异见分子投入集中营则是1938年水晶之夜之后的事情,在此之前,德国资产阶级在不依赖强行压榨这些人的条件下已经成功对工人进行了收买。根据各方资料,直到开战之前,德国集中营在押犯人总数应该不超过20万,即总人口的约0.3%,而且,根据大屠杀百科的解释,在战前,集中营的强制劳动“多数是毫无意义的”即多数是非生产性的,所以直到1939年,集中营的惩戒作用要远大于压榨作用,而德国统治阶级能从集中营里榨取的剩余产品,对整个劳动力来讲微乎其微。所以,要说有没有强制劳役,有,是否残酷,残酷,但是如果说德国工人阶级用牺牲共产党,犹太人和吉卜赛人的方式来自肥,显然是忽略了基本的数量级关系。
没有胡萝卜,就可以随便舞起大棒吗?
图4:夸大法西斯国家能力的文学作品:《1984》
赤旗同志认为,在危机时刻“垄断资产阶级也已经无力按照正常的统治秩序维持统治,这种情况下制度性的变革必须发生,既可能是进步的向前的革命,也可能是反动的向后的反革命。”“面对内部的政治危机,只要但凡可能,资产阶级就能通过政变、军事专制、国家垄断资本主义的一般性对外战争的简单的上层外科手术方式实现反革命。”而事实上,正如我们在前两篇文章中所论述的,“通过政变、军事专制、国家垄断资本主义的一般性对外战争”这些手段都是为了解决资本主义积累危机而采用的,如果无法哪怕是暂时的解决资本主义发展中的困境,那么靠这些手段上台的某些资本集团的代表也会被踢下台。如果说墨索里尼集团一定程度上解决了意大利20至30年代的积累危机,那么在1943年夏,当他的战争投机失败,北非和西西里全部丢失,眼看着以往的成果付诸东流之时,资产阶级的其他集团就会用同样的政变手段把他收拾掉。抽象的讲,革命和反革命都可能发生。但是,不存在为了革命的革命,也不存在为了反革命的反革命,革命与反革命行为都基于资本主义现实的矛盾,而革命力量与反革命力量本身的产生,从根本上讲也是资本主义社会的矛盾在特殊时代和国家中的产物。
脱离了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的现实矛盾去谈阶级,力量对比,就会把阶级的政治经济学变成阶级的“政客技术学”。为什么说是“政客技术学”呢?因为在这种叙事中,资产阶级只要套上法西斯的面具,就可以肆无忌惮地使用小到书报检查,大到把大量人口投入集中营的方式来打击革命力量,而不用担心自己所使用的专政机关是否忠诚高效,自己是否有足够的剩余产品去养活军警、官僚和收买部分民众。相对的,作为革命政党,仿佛只要加强领导,强化组织,采取正确策略,就能在无论何种条件下都能把“自在的无产阶级”转化为“自为的无产阶级”,从而实现革命的胜利。一方面是仿佛无所不能的资产阶级国家,另一方面是只要路数对了就同样无所不能的革命党,这显然是唯心主义。
什么是“自在阶级”和“自为阶级”?
图5:恩格斯在曼彻斯特考察工人区,写作《英国工人阶级状况》
在马克思主义中,“无产阶级”一般是指资本主义条件下的雇佣劳动者,即自身不占有生产资料,且不受人身依附关系束缚的雇佣工人。“自在的无产阶级”指的是经济上是无产阶级,但是尚未认识到资本主义生产关系的实质的人,他们身处资本主义剥削之中,但是并不清楚为何如此。这一类无产阶级的斗争形式主要是经济斗争,如消极怠工,经济罢工,提出更高的工资要求,缩短工作日和改善工作条件等。所以,我们可以简单的把“自在”理解为“自己存在在那里”。在一部分马克思主义者看来,这些要求并不能触动资本主义私有制,因而最多只能在分配领域争取到一些有利于工人的妥协,同时,这一类无产阶级的斗争组织性较差,更多地体现出散漫性甚至是盲目性(如认为机器是万恶之源,所以砸毁机器的卢德运动)。“自为的无产阶级”指的是充分认识到只有消灭资本主义生产关系才能彻底实现解放的那一部分无产阶级,所以,一切阶级斗争的方向都是推翻资本主义。与其思想认识相适应,这些无产阶级的斗争形式更加激进,主要包括政治罢工,策略性的参与资产阶级民主以及武装起义夺取政权等,其组织形式也更加严密而强大,其典型形式就是以列宁的建党原则组织起来的各国共产党--职业革命家集团。简单地讲,“自为”,就是“为了自己,成为自己”的意思。
从表面上看,“自为的无产阶级”当然比“自在的无产阶级”更强大,更觉悟,更接近理想世界中的无产阶级形象。或许是根据这一点,赤旗同志认为“我们也无法将被物质收买和种族主义理论毒害的普通群众视为“无产阶级的阶级力量”。”但是,我们能忽视“自在的无产阶级”的斗争,把希望全部寄托在“自为的无产阶级”身上吗?要回答这个问题,我们必须要弄清楚这两类无产阶级的关系。
“自为的阶级斗争”的历史条件
图6:“自为的阶级斗争”的典型代表,巴黎公社
赤旗同志认为,“装甲巡洋舰曙光号”的论述里,“作为自为的“无产阶级”并不存在。”那我们就在这里探讨一下“自为的无产阶级”进行有效斗争的条件。马克思指出:“无论哪一个社会形态,在它们所能容纳的全部生产力发挥出来以前,是决不会灭亡的;而新的更高的生产关系,在它存在的物质条件在旧社会的胞胎里成熟以前,是决不会出现的。(《政治经济学批判序言》)”。我们当然不能教条的理解这句话,坐等资本主义自己的生产力全部发挥出来而自行瓦解。但是我们必须认识到,“自为的无产阶级”能够展开有效斗争的时期,往往是资本主义遭遇了至少是暂时无法解决的矛盾的时期。历史上,第一次世界大战之后诞生了第一个社会主义国家,第二次世界大战后诞生了整个社会主义阵营,六十年代至七十年代的危机将世界人民解放运动一度推到了顶点。那么,什么是“至少暂时无法解决的矛盾”呢?我们知道,资本主义社会运行的风向标是利润率,如果利润率崩溃,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的微观基础--为追逐利润的生产就会瓦解,从而产生危机。尽管资产阶级可以采取诸如新自由主义的直接打击工人运动,或者凯恩斯主义的积极财政政策,或者法西斯主义的掠夺政策来缓解,但是资产阶级政府的这些措施是否有效是取决于具体历史条件的。
在二十世纪及以后的条件下,从长期来看,一国资产阶级想要恢复利润率,除需要一个能够基本正常运行的政府外,至少需要下述三个条件中的一个:1、快速的技术进步;2、有现成的自然资源可供掠夺;3、有大量的、具备一定素质的剩余劳动力可被剥削。简单地用做蛋糕和分蛋糕来比喻,就是1、把蛋糕做大;2、搞到更便宜的面粉和奶油;3、用新劳动力压制现有劳动力的工资,争取分到更大的份额的蛋糕。其中,条件一保证了资本家提高利润率的同时,实现工人实际工资提高的可能性,这就是所谓的“改革的问题用深化改革来解决”的“双赢”战略的历史条件。在经济学上,这通常表现为全要素生产率的增长。条件二指的是资本主义对自然界加紧掠夺的趋势,其起到的作用和条件一类似。条件三是历史上任何能够较长期的压制工资的资产阶级国家所必须要的条件,剩余劳动力要么从乡村中获得,要么通过外包,或者殖民扩张获得。如果这三个条件都不满足,那么凯恩斯主义国家会由于剩余劳动力耗尽陷入“利润挤压”危机(我们稍后会论述到);新自由主义国家会由于找不到替代劳动力而无法有效打击工人;法西斯国家甚至连“用大炮搞黄油”的意识形态都难以形成,因为一来用大炮搞的黄油未必便宜(自然资源耗尽),二来别人也有大炮(军事扩张风险)。
当这三个条件难以满足时,利润率就无法得到恢复,资本主义就会陷入长期停滞和混乱。这正是资本主义的基本矛盾--生产资料私有制和社会化大生产的矛盾--的结果。由于生产资料私有,所以资本主义劳动过程同时是剩余价值(这里指一般意义上的利润,不作具体区分)生产过程,而劳动过程不能带来剩余价值时,劳动过程就会停止。由于资本主义生产是社会化大生产,社会上的大多数人是作为没有生产资料的雇佣劳动者,使用资本家的生产资料参与生产过程,当劳动过程停止时,他们已经没有能力回到自给自足的小生产者的状态继续生活下去。当这一矛盾发展到白热化时,资本主义生产方式“所能容纳的全部生产力”就已经“发挥出来”,资本主义生产关系的框架就无法容纳生产力的进一步发展,此时我们可以说,资本主义的灭亡将是大概率事件。
只有在这种条件下,“自为的无产阶级”才会大量的产生出来,这不仅仅是因为革命政党的宣传工作,而根本的讲是因为资本主义条件下的生活现状已经不可持续,而且无法通过资本主义自身的调整来解决。只有当至少是无产阶级中的相当一部分拥有这种历史体验时,才有可能使这个阶级的的多数成为有阶级觉悟的自为阶级。也只有在这种条件下,才能实现自发性与自觉性的统一。在历史的和现实的斗争中,我们所接触的,多数不是理想情况下的“自为的无产阶级”。革命不是谈恋爱,一个谈不成就再换下一个,进步同志真正需要做的不是在人群中甄别谁是纯血统的“自为无产阶级”然后展开工作,而是要承认绝大多数斗争都是以经济斗争为核心的“自在的阶级斗争”,了解人民群众的真实需要,改造自己的认知。
“消费不足”危机与瘸腿的“正义”性
图7:电影《悲惨世界》中海瑟薇饰演的芳汀,反映了19世纪30年代无产阶级贫困化的典型状况
“自在无产阶级”在阶级斗争中发挥了怎样的作用。根据上文阐释的,我们在现实的阶级斗争中遇到的“无产阶级”的形象,多数是自在阶级与自为阶级的混合。在资本主义正常运行或者有能力解决危机的时期,其自在成分明显一些,阶级斗争可能集中在分配领域,表现为争取高工资,高福利,短工作日和良好工作条件;在资本主义出现重大危机的时期,其自为成分则会更加突出,阶级斗争的焦点则会逐渐转向生产资料所有权,最终可能在一定条件下转向争取政权的斗争。我们知道,能给资本主义生产方式决定性一击的当然是自为的阶级斗争,但是自为的阶级斗争的广泛发生却是以资本主义危机为条件的,因此,我们就有必要问这样一个问题:资本主义危机乃至灭亡和无产阶级是什么关系?
在19世纪的历史现实和第二、第三国际的理论中,经济危机的典型形式是所谓的“消费不足”危机。这种危机是指资产阶级过分剥削工人导致工人阶级工资过低,消费能力相对于生产能力严重不足,而资本主义生产方式又不得不最终依赖工人阶级的消费来实现其剩余价值,因此,大量的商品因为找不到买家而被迫囤积,资本家因为赚不到钱而停止投资,最后发生投资-利润连锁崩溃,导致危机。
历史地讲,这种危机形式集中出现于上世纪30年代以前,二战之后的历次危机并没有明显呈现消费不足危机的特征。从阶级斗争的现实来讲,“消费不足”危机理论给我们指出的是这样一条道路:工人阶级因为受到剥削,一直挨打,反复失败,导致绝对的和相对的贫困化越发明显,最终绝地反击,打败资本主义。不能不说,这与至今存在于广大工农群众和一部分小资产阶级心里的朴素的正义观不谋而合,这种观点认为,工人阶级是因为受苦受难才有了革命的合法性,资本主义不断剥削工人正是其一切“罪恶”的源泉。这种观点看似一气呵成,大旗高举,但是却是天生瘸腿的。
设想,如果无产阶级斗争取得了一定成果,迫使资本家做出了一定的让步,以至于至少在某些国家出现了工人阶级生活水平上升,实际工资乃至工资份额持续上涨的情况,那么革命岂不是失去了“正义”性?既然失去了“正义”大旗,那么“自为的”阶级斗争又如何谈起?在传统的“消费不足”危机理论代表的革命路线中,存在着一个断层:它只能解释推翻资本主义的革命可能如何爆发,但是任何革命的成果都会削弱革命自身的“正义性”。本质上,这种指望人民群众,越被压迫越革命,被压迫到极点然后反戈一击的革命理念,是许多小资产阶级左派知识分子的通病,一方面,看不到自在的阶级斗争的成果和力量,以及其在资本主义灭亡的历史进程中的作用;另一方面,难以静下心来去研究二战以后资本主义发展和阶级斗争的新形态;最后,总是将希望寄托在自己有生之年(最好是青年时代)能够振臂一呼,天下劳苦大众就能云集响应,瞬间消灭敌人。这种路线有情感而无理论,有冲劲而无战略,集中表现为以下两个问题。
首先,“越压迫越革命”,那么压迫了还不革命怎么办?一位长期从事进步青年教育的老同志曾谈过这个问题。他认为,许多左翼进步青年有一种“救世主”心态,认为自己是来拯救劳苦大众的,因此,自己的使命就是教育、鼓动和领导他们。当现实的民众不符合他们自己的设想时,就要鞭策民众。但是,现实情况与他们自己的设想之间总是有很大的差距,当“自在的阶级斗争”总是不能如他们所愿转为“自为的阶级斗争”时,他们就会产生极度沮丧的心理,轻一点的会怀疑革命理想,严重一点的,会把这一切的“罪过”都甩到群众头上,认为“这种人也配被我拯救?”。本质上,这些同志并没有把自己当成人民群众的一份子,整天想着的东西不是结合人民的实际需要去推动群众运动,而是根据自己的设想去“运动群众”,遭受失败以后又不重新审视自己的问题,结果怪这怪那,最终彻底放弃进步理想。
另一个问题,“越压迫越革命”,那么不压迫就不革命了?当阶级斗争取得了一定成果,对无产阶级的剥削有所减轻时,“越压迫越革命”的思想就会出现问题。首先,如果资本主义经济危机本质上是“消费不足”,那么只要资本家对工人做出适当的让步,让消费“足”了,那么资本主义自然就万事大吉了,而资本主义危机解决了,社会主义革命的基础同样也不存在了。于是,这些同志就面临两个选择,要么继续宣传阶级剥削加重,这显然是与事实相悖的,要么接受现状,与资本家妥协。所以,“越压迫越革命”事实上是一个改良主义的陷阱。
“利润挤压”危机与资本主义灭亡的必然性
图8:利润挤压
要解决这些问题,就必须理解1、资本主义危机的历史趋势与当今时代危机的特点;2、“自在的阶级斗争”在阶级斗争中的地位。
二战以来,各主要资本主义国家的经济危机呈现出不同于以往的趋势,往往表现为,经济高涨时期企业迅速吸纳失业人口,产业后备军的数量大大缩减,无法对已经被雇佣的工人形成压力。此时的阶级斗争主要是工资问题,工人凭借着劳动力市场上的优势和以往斗争形成的组织,以及迫使资本家让步而得以实现的劳动保护立法,争取更高的实际工资。在工人的斗争使实际工资的上涨超过劳动生产率增速时(这正是前财政部长楼继伟先生最为恐惧的事),工资占国民收入的份额就会上升,利润份额就会下降,当利润份额下降且产出资本率无法抵消其影响时,就会出现利润率的绝对下降。由此引发的利润率-投资双重崩溃就是所谓的“利润挤压”危机。
从阶级斗争的角度看,“利润挤压”危机与“消费不足”危机的最大不同就在于后者是因为无产阶级斗争力量太弱,而前者是因为太强。在“利润挤压”危机的语境中,正是工人的经济斗争,而非资本家本身的“贪欲”,一次次打破资本积累的条件,造成一次又一次危机。当然,这种说法显然会受到一定的道德谴责。例如笔者在协助编写经济危机部分的教材时,曾看到过80年代国内学者对“利润挤压”危机的看法。他们中的一些人认为,这显然是把经济危机的罪过都推到了工人的头上。不过,我们仔细想想,就算是工人斗争引起危机又能如何?马克思指出,无产阶级是资本主义的掘墓人,那么,如果掘墓人不主动帮资产阶级挖坟,难道还要等资产阶级自掘坟墓不成?既然资产阶级怪我们添乱,那就大大方方地承认我们就是来添乱的。而且不仅仅是添乱,还要彻底消灭包括资本主义在内的一切的阶级社会。
以上是二战以后资本主义周期性危机的基本特点,那么长期趋势又如何呢?如果我们把眼光放长远一点,我们就会发现,从19世纪中期以来,世界无产阶级的实际工资和生活水平平均的讲是逐渐上升的,这并非资本家大发善心,而正是无产阶级不断争取更大经济利益的结果。尽管80年代新自由主义兴起,导致工人运动受到打击,但是真正发生实际工资和生活水平全面倒退的,只有部分拉美国家和前苏东国家。发达国家尽管出现了实际工资停滞的状况,但是战后黄金期的斗争成果大部分保存了下来。至于承接国际资本转移的国家,随着工业化城镇化的发展,大量人口脱离生产资料,成为无产阶级。迅速的无产阶级化带来的工人阶级斗争力量上升甚至使得台湾和韩国的军事独裁政权先后放弃了此种统治方式。而在近年来无产阶级化最为迅猛的中国大陆,不仅出现了连续30年实际工资上涨的局面,而且从2010年起,工资份额也开始上涨,至2014年,中国工资份额已经超过了90年代初大规模私有化之前的水平。同时,中国的利润率也开始下跌。这些现象是无论如何也不能用“消费不足”来解释的。
中国非农部门工资份额数据来源:国家统计局
美国、日本和中国的利润率数据来源:美国、日本、中国的官方统计网站
事实上,正是通过一次又一次胜利的、以经济斗争为主要表现的“自在的阶级斗争”,无产阶级才能够积攒足够的经验应对未来更复杂的斗争形势,同时,也正是“自在的阶级斗争”一步一步套紧了勒在资产阶级脖子上的绞索。所以,尽管大规模私有化以来,劳动人民“吃了二茬苦,受了二遍罪”,但是这些都不是白给的学费。从上面的数据看,现在的情况是:资本主义的“战略机遇期”和资产阶级的“战略进攻阶段”已经结束。经过了二十年资本主义洗礼的“自在的无产阶级”,“滚大了,打精了”,学会了丰富的斗争策略,这一切将为未来大规模有组织的“自为的阶级斗争”提供土壤。
所以,今日资本主义危机的历史趋势是,资本主义的发展让占人口比例越来越多的人成为无产阶级,无产阶级化达到一定程度时,就势必展开争取更高待遇的经济斗争,当经济斗争压低利润率,导致某些关键国家资本主义生产方式难以持续时,就会砸碎资本主义世界分工体系的链条,从而在整个资本主义世界引起混乱,当资本主义的各个集团无力恢复利润率时,资产阶级国家能力就会显著弱化(我们将另外撰文讨论这个问题),从而为社会主义革命的胜利提供窗口。
所以,无产阶级不是因为挨打,再挨打,不断挨打而占领道义制高点,用自己的“圣徒”形象
“否定”资本主义的“非人格特征”。相反,无产阶级是通过斗争,再斗争,不懈斗争而压迫利润率,搅乱资本主义统治秩序,用自己的实际力量战胜资本主义。面对资本主义,无产阶级的正确思想不是“求你别打我”,而应该是“打的就是你”。在资本主义尚能解决矛盾时,积极防御,保存斗争成果,积极给资本主义捅刀子、抡闷棍、打黑枪,让资产阶级疲于奔命,为下一次进步浪潮做准备;在资本主义无法解决矛盾时,抓住机遇,主动进攻,争取一国或数国的首先胜利。
(作者:装甲巡洋舰曙光号。本文首发于“红旗太平洋”,作者授权激流网刊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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参考文献:
马克思:《政治经济学批判序言》
李民骐、张耀祖、许准、齐昊:《资本的终结——21世纪大众政治经济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