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阳和平
原编者按：本文是4月1日晚正经轻讲座《再论经济学是科学吗？》的文字整理稿。主讲人为对外经贸大学阳和平老师。本文已经作者审阅。
其实我对这个话题不是有很深入的研究，因为这个话题有很大部分带有哲学的特点。我对哲学研究确实不是很深入的，是比较简单的。我就是从矛盾论、实践论这些最基本的地方来看问题的。
什么是科学，对我来说就是，科学是我们对客观世界的认识。我们要从感性认识上升到理性认识。二十四节气是一种感性认识，它是对现象的总结和归纳。很多东西都是对现象的归纳，属于感性认识。比如说，对当今对世界的认识，有帝国主义论，比如列宁的帝国主义论；还有一个就是中心外围论。中心外围论是一种现象的总结，它是个感性认识；就是，它不知道为什么有中心，有外围，所以它不是一个理性的认识。很多现象都是这样。
对市场经济的看法，有很多现象的归纳，而现象的归纳从感性认识上升到理性认识，这才叫科学。这个过程中，我们会使用很多工具。数学是一个工具，逻辑推断等等都是工具。这些工具有助于我们从现象、感性认识上升到理性认识。
很多东西其实都存在着感性认识，比如说最优化。
最优化是个理性认识。但是，你说，动物界懂不懂微积分？这是个很有意思的例子。我还在美国教学的时候，看到一篇文章，作者提问，家里养的狗懂不懂微积分？这个问题他想说什么呢？他就说，虽然狗肯定不懂微积分，但是它懂得最优化。他举一个例子，比如，在河边遛狗，他就喜欢往水里扔一个球，让狗扑着去叼回来。他做了一个试验，不是把这个球垂直地往河里边扔，而是斜着扔，比如说45度角。那么，这个狗往水里边跑的时候，它有三种选择：一个就是从河岸边直接游到球那边，这个其实是很费力气的，因为狗知道在水里边游泳费时间；另一个极端的选择就是，跑到和球落水的地方垂直的那条线上，再从那进水；但是实际上它也不会往那边走，它会走到快到垂直线上，开始往水里边游，这叫最优化。他做了很多实验，发现这狗入水的地方，基本上就是我们用微积分计算出来的最优化解。所以，最优化是我们人用数学去描述一种怎么去最优化的一种解答。但是，人们其实在生活中，动物在生活中，比如动物在追猎物的时候，狮子、狼追羊，都知道怎么去弯道超车，怎么去最优化。所以，最优化本身是一种现象。有了这种现象，我们用微积分就能把这个现象总结出来，哪一条路径是最优的。这就是从感性认识到理性认识的升华。这个数学模型用对了，它的答案就是正确的；用错了，那就是胡来。比如说，几何里边，平面几何说两条平行线永远不会交叉；但是这在球面上是不可能的，球面上你画两条直线，它肯定有交叉点。
所以，研究过程中用到了数学，有个数学公式也好，数学理念也好，它有一个前提假设。这前提假设对了，它有可能符合客观世界客观规律。前提假设如果错了，那就是荒谬的。
所以，我判断什么是科学，就是我们对自然界的、对客观的认识。经济学很多地方不是客观的，是主观的。而且，有意思的是，一些经济学大师们，西方经济学大师们，吵来吵去，吵什么是科学。我发现他们争吵了半天，都是因为他们是基于唯心主义的判断，每个人觉得自己的理论是对的，别人的理论是错的，所以吵来吵去。所以我说，有派别的，它不是科学。
当然，我这话，就看派别的定义是什么了。有人说物理学里边有派别，其实物理学里边所谓的派别，是一些未证实的假设。现在物理学家中，有没有认为相对论是错误的反相对论派？没有，就是说，已经被事实证明的东西就不存在派别了。物理学的派别，是因为很多东西我们现在还没有得到解释。比如物理学里边，量子力学和相对论是打架的，是矛盾的。在微观世界里边量子力学成立，在宏观世界相对论成立。所以，这些都是矛盾的。客观世界就是矛盾的，充满了矛盾。但是，有没有否定量子力学的派别，否定相对论的派别？没有，在具体条件下，一个实验结果出来了，就没有什么好争的了。
物理学也会有争论，比如说弦学。之所以有弦学，就是因为他们想把相对论和量子力学等等，全部结合到一个大的体系里边。这里边有好多数学。有不同观点，怎么去解决？关于数学，我前两天也看到一篇文章说，数学里边有好多矛盾是没法解决的。所以，客观世界是矛盾的。
所以，什么是科学呢？就是我们必须是客观地看这个世界。为什么经济学很难客观呢？因为它和我们的利益直接相关。因为跟利益相关，它往往就是主观的，或者很容易主观。
今天我自己要讲的东西其实不多，因为已经讲过了。我就重复自己原来讲的，我只能做一些解释。我想把更多的时间留给大家提问题。
我判断是不是科学，为什么说经济学不是科学？因为它很多是主观判断。它的整个理论，它对一个最根本的经济现象——经济周期，尤其是在宏观经济学里边，这是最根本的经济现象，它没有理论去解释，这是一个很大的问题。它就是借助于他们的各种模型。不管多复杂的模型，复杂了不得，把天文、现代物理学的东西全用上了。但是，它这个模型还是一个均衡的模型，它是从均衡来看问题。所以从均衡出发，它本身就不是科学的，因为世界是不均衡的，它是矛盾的运动。在矛盾的运动中，不同的力互相作用，互相运动，它是不会停止的。就像我做的一个小视频，《知其所以然的经济学是哪个？》，讲的是马克思主义的政治经济学，它研究资本主义社会经济规律里边的客观规律。但是，打着马克思主义旗号的，讲的东西不一定是科学的。因为，马克思主义的态度，就是客观地去观察，总结。但是很多人，嘴上说马克思主义，但是行动上还是主观的。所以，他对事物的判断，不是总结历史的、客观的现象，找出规律性东西来，然后再指导自己的实践，而往往是，要么从定义出发，要么从自己认为的应该是什么出发。很多人喜欢讲，应该是这样的，应该是那样的，理所当然的。历史、自然界不是按照你的应该来发展的。
好吧。我想多听听大家有哪些意见。
有些问题，其实跟这个科学性倒没有直接的关系，比如说劳动价值论，剩余价值论。那么这是一种假设呢，还是客观的、科学的分析呢？这里边，立场决定了你认同不认同。就是个立场，很简单的道理。就说财富的积累就是这回事。
所以资本主义的经济学往往有个特点，我在美国学西方主流经济学，我发现，我把他们的理论当神话来看，然后，我学他们的数学。数学挺有意思，但是，他们这个前提假设，有的东西让你看的真是太可笑了。利率是什么呢？就是人们为了将来能获得更多的收获，而减少当前的消费，利率是一个权衡，今天的享受和将来的享受的一个比率。哎呀，我的妈呀。
所以，有很多东西，不是从研究客观世界出发，是从自己的愿望出发，往往是为资本主义，为这个制度辩护的。
今天我还跟人聊了聊这个话题，比如说，自然失业率这个概念，他们有自然利率，自然这个，自然那个。他一讲自然，就是说明他解释不了，或者他认为是一种均衡状态。所以他不研究事物现象背后的客观规律。
我看了一些人对劳动价值论的批判，其实挺挺肤浅的，真的没有什么说服力。我发现有一个有意思的现象，就是，西方的这些牛的经济学家，时不时都要出来继续批判马克思的《资本论》，好像你不批判马克思的《资本论》，你就不配做一个经济学家。但是马克思的《资本论》，被他们批倒了不知道多少次了，但是老觉得还是不够，还得继续批。所以，他们特别地，就是忍不住就得批评。但是，马克思洞察资本主义的眼力真是了不得，你不得不佩服这个。我在美国待了30多年，我就发现，真的还是马克思懂资本主义。因为我在学校里边学的，关于货币，关于金融，马克思在《资本论》里边都讲的非常透彻，非常清晰。
那么，至于为什么人们不用更好的数学模型来搞这些，上次我也讲了，就是因为经济现象，它的复杂性往往要超过一些简单的物理实验、化学实验了。所以，将来的年轻学者们有一天会搞一个比较理想的，能符合马克思主义原理的数学模型，我想肯定会的。但是没有这个，不等于它不是揭示客观规律的，只不过是不像物理学那么严谨，那么能预测。
好吧，我想把时间留给大家提问。
我在网上看了各种跟帖评论，对科学的这个定义本身提的问题并不太多。
问：之前看西方某个介绍经济学的讲座,有一个说法很有意思,他说区分科学的主要重点是否能通过实验来证伪，而经济学虽然理论上可以进行实验，但是经济学实验，会对经济实体造成损害。
是有这个问题。因为在经济学里边，我们很难做实验。就是像实验室那样子的实验。
给你举个特别直接的例子。我是2007年回来到对外经贸大学教书的。2007年的时候坐地铁是3块钱。然后，2008年我们学校附近的5号线开通了，跟10号线能换乘了。5号线开通那一天，地铁公司把票价从3元降到2元。客流量大增。问题是，如何区别客流量增加是因为网络效应呢，还是因为票价从3元降到2元呢？两个因素同时发生，区别特别难。我当时就说，哎呀，你干嘛不把降低票价和5号线开通分开一两个月，起码我们经济学家还能研究研究这个票价的改变和网络效应对客流量的影响分别是什么样的。起码拆开来试试嘛，合在一起真是没法区分啊。
所以，经济现象就有这样的，很多东西是连到一起的，很难把它拆开来单独分析。所以，经济学家，尤其是搞计量经济学的，像我们这样的，特别希望找到一些所谓自然出现的实验组和对照组，这样的话，研究比较方便有效。
比如说真正搞医学研究，一个药管用不管用，对新冠也好，对别的病的也好，你来两组啊，一组是实验组上百个人，一组是对照组上百个人。这里边两组人员随机抽样，年龄的差异、性别的差异、经济地位的差异和生活习惯的差异，基本上都平均到了。那最后只剩下了吃真药和吃假药两种情况。用这种非常严谨的办法来检验，看它的效果，这个药管用不管用。这是非常科学的办法。我们知道什么药管用，但是它为什么管用，你还得去搞生物学的研究，分子生物学对这些有更深入的研究。经济学这方面就很难这样做，因为没有人愿意当这个小白鼠。
还有一个现实，一个非常关键的一个东西，比如说美国现在失业率非常低，工资涨得快。很多经济学家就讲，失业率低，是因为你砸钱，好多人家里有钱，他不愿意干活了。然后，经济学家就从主流经济学，也就是新自由主义的视角看问题，他们就认为，工人工资高了才去干活，工资低了不去干；还认为，福利好了工人就不好好干活了。所以他们把失业率高归结于福利太好了，他们就想着要把失业率提上去，才能使工人愿意多干活。
但是，比如说，把最低工资标准要提高了，会怎样？亚马逊把最低工资标准提高到二十几块钱。这是很高的。那么，政府如果这么干了，会不会增加失业率啊？因为工资的标准高了，老板不愿意雇工人了，工人就会有失业。这是他们的逻辑。
但是，工人的工资其实很复杂，因为他不光是一个劳动者，他也是消费者，所以你把工资提高以后，也增加了社会购买力。增加了社会购买力呢，对劳动力的需求也增加。它有反馈作用。所以，经济学里边好多东西争来争去，确实是我们不能做很好的试验和对照，这里边确实存在着问题。那么怎么把它做好，必须要客观地去看。
有些做计量经济学的，他们是客观地去研究。我教计量经济学的嘛。计量经济学就是个工具，有可能帮助我们去研究数据内部客观存在的关系。但是绝大多数的计量经济学研究，我看啊，就是为自己的理论找依据，他从来不说客观的情况是什么，看看这里边到底是什么，他就把数据揉来揉去。而很多其他学科都是直接做实验。
问：有反事实的统计手段吗？
难。难处在于，在经济领域里边要想用严谨的实验方法比较难。所以，经济学家往往用一些自然出现的一些实验和对照组，倒是有可能给我们提供一些比较有意思的结果。
我看到一个特别有意思的计量经济学的应用，可以说是比较科学的，就是研究污染对人身体的影响。这个是十多年前发表的。他们就是用从1980年到2000年这20年间，在淮河南北上百个大小城市里边的统计数据，这里边有他们的疾病、人均寿命、生活水平等等数据，什么都统计到一起。然后，你可以看出来，很多疾病从一个城市到另一个城市没有突变，但是有些跟污染有关系的疾病，在淮河南北有突变。这个突变，别的东西很难解释，唯一一个解释，就是那时候淮河南北取暖的区别。淮河南方没有取暖补助，北方有。北方有供暖，很暖和。南方没有取暖补助，冻得硬邦邦的。当时要确定是否供暖的标准，总要划一条线，那就划在淮河。淮河以北那时候取暖就是烧煤，烧煤有烟。有了数据，就可以量化污染对人体、对生命的影响。这是用计量经济学的工具进行的研究。这些工具有可能帮助我们去研究这些社会现象。但是经济家里边很多人，判断是非常主观的。
再回到这个问题，有派别的就不是科学的，马克思主义的经济学也有派别。确实是。
如果有派别，那肯定是存在主观的因素。因为对于一个社会现象，怎么去看，那么客观存在的现象有不同的认识，你可以说派别不同的观点属于未证实的假设。
但是，经济学里边争论最严重的还不是未证实的假设，而是连最基本的事实，比如说货币学派、供给学派，各种学派，争论很多，就是连一个最基本的事实，大家都没有共识。其实主流经济学只有一点是他们共认的，就是说人是自私的，也就是理性人假设等等，对私有制的认识是共同的。但是那是主观的呀。这里边还有科斯的那个产权理论，说是产权分析清楚了，事就好办了。这也是主观的。
所以这里边，自称是马克思主义的，如果他是客观地去分析问题，那他有可能成为一种科学的分析方法。所以我还是回到我前面的观点，要用实践论、矛盾论，辩证唯物主义的观点去观察认识世界。你离开了辩证唯物主义的方法，客观的立场去看问题，你不可能是科学的。
问：经济学中均衡什么意思？
均衡，最简单的供给和需求嘛。他们就是搞一个交叉。比如说手机的价格越高，手机的需求，也就是愿意买的就越少；但是，手机价格越高呢，厂家生产的积极性越高。所以，它有一个供需的交叉线。
我用一个更简单的比方，就是豆腐的供给和需求。在我的视频里边有这个例子，大家感兴趣可以去看看那个关于豆腐的视频（就是《知其所以然的经济学是哪个？》——整理者注）。所以，所谓的均衡点，就是在这一点上它是稳定的，它是稳固的，它不会离开这一点，那么它就趋向于这一点。再有什么例子来讲供给需求的均衡点，我一时半会想不出太好的，还是看看我那个视频吧。
问：还有人说如何判断需求决定价值。
我不知道谁说需求决定价值，价值不是靠需求决定的。我还是建议你去看看我那个小视频。因为这个视频讲过这个问题，就是说，价值和价格是矛盾的，价值按照马克思主义的看法，就是所包含的社会必要劳动时间。而价格是供给需求暂时来决定的。但是，长期的供给曲线，在没有科技进步，没有规模效应的条件下的话，那个价格不管你需要多少，他都能提供多少，比如说豆腐。豆腐，它的价值就是生产豆腐所包含的社会必要劳动时间，这个是由科学技术决定的，生产技术决定的，那个跟需求没关系的，所以，供给曲线如果是一条水平线，那你的价格，你需求再涨，再落，影响不了那条曲线。所以，很多主流经济学的分析，全是从短期行为来分析的。
问：有人说，资本家替工人承担了货物不能卖出去的风险，所以剥削是合理的。
那资本家为自己剥削合理，老操心呢。你想想，人家不光承担风险，各种问题晚上睡不着觉，就怕这个，就怕那个；工人光打工，打完工就回家了，什么都不用考虑。那剥削就是活该的。这是立场决定的。好多这些观点，关于剥削，关于价值，关于价格，市场，股票市场是包含了所有的信息等等，那是一种宗教信仰，不是基于真正从客观现象里边总结出来的规律。
好了，半小时了，时间到了，今天就到这里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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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阳和平。来源：正经沙龙。责任编辑：子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