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民主主义革命与尼泊尔共产主义运动的经验教训

激流按：从1921年至今，中国共产党已经成立百年。在领导中国革命的进程中，中共成功地发展了马克思列宁主义，探索出了在半殖民地半封建国家进行新民主主义革命的道路。尼共（毛）曾经沿着这条道路，在国际共产主义运动处于低潮的21世纪逆势崛起，短短10年间解放了近80%的国土，在接近胜利的时刻，尼共（毛）却放弃武装，选择了议会道路，迅速地走向失败。这其中的经验教训，值得我们总结与反思。

新民主主义革命与尼泊尔共产主义运动的经验教训-激流网尼泊尔共产党的共同领导人奥利（右）和普拉昌达（左）

一、新民主主义革命基本理论

1940年，毛泽东在《新民主主义论》中系统阐述了新民主主义理论[i]。在帝国主义和无产阶级革命时代，殖民地和半殖民地的革命虽然就基本性质仍然还是资产阶级民主革命，但是它已经不再从属于旧的资产阶级民主主义革命的范畴，而是属于无产阶级社会主义革命的一部分。与旧的资产阶级民主革命不同，新民主主义革命的领导阶级是无产阶级，它以帝国主义、封建主义和官僚资本主义[ii]为革命对象，革命胜利之后建立工人、农民、小资产阶级、民族资产阶级等各革命阶级的联合专政，为资本主义的发展扫清障碍，同时开启由新民主主义社会向社会主义社会的过渡。

在领导新民主主义革命过程中，中国共产党积累了丰富的经验，并将其系统化和理论化，总结出了革命斗争的三大法宝：党的建设、武装斗争和统一战线[iii]，形成了共产党的优良作风：理论联系实践、密切联系群众和批评与自我批评[iv]。这些理论和实践的成果为其它半殖民地半封建社会国家的共产党开展新民主主义革命指明了方向。

二、尼泊尔进行新民主主义革命的有利条件

尼泊尔是南亚的内陆国，与中国和印度接壤，极度贫穷落后，2019年人口约为2900万，GDP仅为306.41亿美元[v]。尼泊尔国内农村人口占比超过80%，就业人口中近七成从事农业生产，工业生产占GDP的比重不到15%，是一个极端不发达的农业国。

新民主主义革命与尼泊尔共产主义运动的经验教训-激流网图1：尼泊尔城镇化率[vi]

新民主主义革命与尼泊尔共产主义运动的经验教训-激流网图2：尼泊尔三次产业就业人口占比[vii]

另一方面，二战后印度资产阶级的影响力逐步地渗入到尼泊尔的内政、外交和经济中，尼泊尔逐步地沦为了印度的半殖民地。1950年，印度和尼泊尔签订和平友好条约，该条约要求尼泊尔政府开发资源和寻求外国援助时优先考虑印度资本，尼泊尔在外交防务上的一些重大事项要告知印度政府，尼泊尔政府向其它国家进口武器弹药等战略物资必须要征求印度政府的同意[viii]。这一严重损害尼泊尔主权的条约至今仍然存在，而且多次成为印度欺压尼泊尔的借口。1989年，因不满尼泊尔从中国进口一批军用物资，印度政府单方面关闭了尼泊尔的13个运输过境站，并停止供应石油，使得尼泊尔经济在数周内崩溃，物价飞涨，以此为导火索，国内爆发了大规模抗议运动，政权险些更迭[ix]。

印度资本家有居住在尼泊尔、同尼泊尔公民一样享有平等从事经济活动的“国民待遇”。到20世纪90年代，尼泊尔每12个亿万富翁中就有１个是有印度背景的资本家。这些印度或印度裔的大资本家操控了尼泊尔80％的工业和商业，传统的肥皂、茶叶、鞋类、饼干、纸张等民族企业开始一个接着一个倒闭。尼泊尔的支柱产业旅游业也被印度资本控制。20世纪90年代，尼泊尔4家五星级宾馆中的３家是同印度资本合资的，另一家则是印度的全资企业[x]。尼泊尔水资源极其丰富，主要河流都流入印度的恒河，印度政府自上世纪便和尼泊尔签订了一系列开发条约，但结果却是仅仅利用尼泊尔的水资源服务于印度的农田灌溉和水电开发，如柯西河大坝工程，最终灌溉了印度97万公顷的土地，而尼泊尔却仅能灌溉2.5万公顷的土地。工业基础薄弱，使得尼泊尔所需的工业品一直需要从国外进口，经济命脉被印度牢牢把控。2015/2016财年,尼泊尔对外贸易总额约为80亿美元[xi]，其中进口额为出口额的近10倍，进口产品中90%以上来自于印度。2018年，尼泊尔从印度的进口额便高达78亿美元[xii]。

新民主主义革命与尼泊尔共产主义运动的经验教训-激流网图3：进出口贸易总额占GDP比重（%）[xiii]

总的来看，尼泊尔是一个半殖民地半封建社会，进行新民主主义革命是解决尼泊尔社会主要矛盾的根本途径。

三、尼共（毛）的十年人民战争

尽管尼泊尔共产党早在1954年便召开了第一次代表大会，但是早期尼共的政治路线始终在改良和革命之间摇摆，尼共二大选出的总书记甚至是一个坚定的保皇派，支持君主专制。从三大开始，由于党内在改良还是革命、议会斗争还是武装起义，如何对待大会党[xiv]、中苏论战、如何评价中国的文化大革命和改革开放等一系列问题上产生的重大分歧，尼共多次分裂，前后形成的共产党组织达数十个，这些共产党右倾思想严重，改良主义色彩浓厚，在纲领和政治路线上逐步滑向修正主义[xv]。以尼共第二次大分裂后合流形成的尼共（联合马列）[xvi]为例，其前领导人阿迪卡里甚至公然宣称：“仅仅根据卡尔马克思在一个世纪前的文字来行动将一事无成。但人民认可这个名字（共产党）……我认为改个其它名字也没什么问题”[xvii]。

尽管尼泊尔大多数共产党都在事实上放弃了共产主义，但经过了长期斗争之后，最终于90年代中期形成了革命的共产党。1995年3月，普拉昌达领导的尼共（团结中心）和巴特拉伊领导的尼泊尔人民统一战线，联合召开了中央委员会第三次扩大会议。决定把党名改为尼泊尔共产党（毛泽东主义者），由普拉昌达担任党主席，并决定在尼泊尔停止议会斗争，发动武装革命。此后，普拉昌达撰文，系统地批判了改良主义的理论策略、政治危害及其产生的深刻的社会历史背景，在党内掀起了大讨论，最终统一了全党的思想，明确了革命道路。在此基础上，尼共（毛）确立了在尼泊尔建立以无产阶级领导的、以工农联盟为基础的反帝反封建的人民民主专政这一政治路线，同时分析了在尼泊尔进行新民主主义革命的有利条件：国土大部分都是偏远山区，统治阶级的常备军和官僚机构集中在城市，尼泊尔90%的人口是农民，且有优良的革命传统，共产主义对群众仍有吸引力，统治阶级面临政治危机。最终，尼共（毛）决定走农村包围城市的道路，以西部山区为根基，发起持久人民战争。

新民主主义革命与尼泊尔共产主义运动的经验教训-激流网图4：尼共（毛）党主席普拉昌达

1996年2月13日当天，尼共（毛）的党员在全国几个地区同时发起袭击事件，袭击的地点包括银行、警所、跨国企业，买办商人的工厂、高利贷者的家，他们夺取银行的现金，销毁银行的借据，抢夺警所的武器，焚烧高利贷者持有的农民借贷凭证，鲜明地昭示了尼共（毛）所要革命的几大对象。当天晚上，尼共（毛）的《告人民书》散发至全国，正式宣布发起持久人民战争。在随后的三个星期内，尼共（毛）共发起了5000起行动，其中85%为宣传活动，其它为破坏活动和游击活动。

尼泊尔人口较少，政府的常备军仅有几万人，且尼共（毛）初期实力较为弱小，因此，持久人民战争期间的军事斗争方式主要为游击战，具体的行动包括袭击警所、伏击警察和军队。在进行军事斗争的同时，尼共（毛）密切联系广大群众，维护群众的利益，在其逐步控制的地区，发动农民夺取地主的土地、果园、庄稼、谷物，极大地提升了广大农民的革命热情。如1997年在毛泽东诞辰纪念日当天，几十名游击队员武装保护500名农民，占领了戈尔卡县的一名臭名昭著的地主的水稻田，并强行收割粮食，旁边的警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而数千名围观的群众拍手称好。通过这一系列活动，尼共（毛）沉重地打击了统治阶级的气焰，获得了广大尼泊尔农民的支持。

新民主主义革命与尼泊尔共产主义运动的经验教训-激流网图5：尼泊尔人民解放军战士

随着游击战争的胜利和尼共（毛）的不断发展，在偏远的农村逐渐形成了毛派武装稳定控制的地区，初步具备了根据地的雏形。2001年开始，尼共（毛）在其稳定控制的地区建立了政权——联合革命人民委员会，人民委员会分为区、县、乡、村四级，由群众民主选举产生，处理根据地的事务。在根据地内，尼共（毛）发动群众进行土改，废除封建的生产关系，实行“耕者有其田”的原则，同时调动当地自然资源和劳动力发展自给经济和公共事业，倡导新文化，废除强制婚姻等观念。这一系列新民主主义的改革使得根据地焕发出了勃勃生机。

由于采取了正确的政治路线和斗争策略，同时密切联系群众，尼共（毛）的力量迅速壮大。在最初发动人民战争的1996年2月，尼共（毛）仅有几千名干部，100多名武装人员，正规的武器只有两条枪，到2001年2月，尼共（毛）已经有2000-5000名正规军和10000名左右的游击队，在全国7个县[xviii]建有自己的政权，在20个县来去自如并控制了当地的选举。到2004年8月，尼泊尔人民解放军拓展到3个师，若加上10000多名民兵等地方武装，总兵力达到三四万人，在21个县建立了人民政府。到2006年，尼共（毛）已经占领了尼泊尔近80%的国土，对首都加德满都形成了包围之势。在政治上和军事上都取得了巨大的优势。尽管形势一片大好，尼共（毛）却在2006年与议会主要政党实现了和谈，放弃了武装，最终也使得革命成果损失殆尽。

如果从外部因素来看，2001年后美国不断加深对尼泊尔局势的介入是最重要的原因。9.11事件之后，美国以反恐为名，深度介入尼泊尔内战，为尼泊尔政府提供资金、武器、技术和人员支持。2004年8月，随着尼共（毛）进入战略反攻，美国对尼泊尔政府支持的资金翻了数倍，使得政府能直接武装的皇家军队人数暴涨2倍。在战略反攻阶段，尼共（毛）军事进攻层面遇到了不小的阻力。这也促使尼共（毛）高层领导对如下关键问题做出了否定性的回答：在全世界共产主义运动处于低潮的情况下，在国际帝国主义和国内反动势力的联合镇压下，像尼泊尔这样的小国能否单独取得新民主主义革命的胜利？

外因只是事物变化的条件，内因才是事物变化的依据。从党内来看，美国介入尼泊尔内战后，尼共（毛）内部的修正主义势力逐步壮大，使得党的政治路线一步步向右转。2003年中央全会上，尼共（毛）提出了发展21世纪民主的理论，其核心观点认为20世纪社会主义国家都出现了资本主义复辟，根本原因在于共产党一党执政，为了解决这一问题，在新民主主义社会和社会主义社会时期应该实行多党竞争。从尼共（毛）的政治实践来看，发展21世纪民主逐步为其走向议会斗争铺平了道路。2005年的中央全会上，尼共（毛）进一步右转，在此次会议上提出了三大重要的论断：1、在全球化国家时代，列宁帝国主义和无产阶级革命的判断已经过时。既然帝国主义的统一大于其矛盾，且美国深度介入尼泊尔内战，又不存在一个社会主义大国，依靠农村包围城市的持久人民战争道路也就自然无法实现革命胜利；2、融合理论。这一理论的核心是认为在新的时代，不能拘泥于中国革命或者俄国革命中的某一种，而是要将人民起义（俄国革命道路，城市工人武装起义）和人民战争（中国革命道路，农村包围城市，武装夺取政权）融合起来。尽管理论阐释的很漂亮，但在实践中，尼共（毛）已然认为美帝国主义和印度不可战胜，持久人民战争的道路行不通，那就必然要转到城市去走人民起义的模式[xix]。而城市人民的武装起义又需要特定的时机和条件，在这些时机成熟前是相对平静的时期，需要深入到议会里进行工作。这样在理论上兜兜转转，尼共（毛）逐步抛弃了武装起义，走向了议会道路。3、新民主主义共和国的次阶段。这是由党内右派巴特拉伊提出的理论，认为在新民主主义共和国之前，存在着一个人民联邦共和国，这一人民联邦共和国是实现新民主主义社会的过渡阶段[xx]。人民联邦共和国的实质就是一个资产阶级共和国。根据这一理论，尼泊尔的革命无法一步实现新民主主义革命，必须要经历一个人民联邦共和国的次阶段。这样便可以满足于眼前的资产阶级共和国以及在这一共和国所开展的议会斗争，把新民主主义革命和新民主主义社会推到无限遥远的未来。在策略方面，2005年的中央全会明确提出把党的斗争战略重心转向实现多党制民主共和国，同意在联合国或者可靠的国际组织监督下重组军队。2006年尼共（毛）主席普拉昌达公开表示：建立新的尼泊尔不需要粉碎旧的国家机器，以和平民主方式选举出来的民主共和国将会解决尼泊尔所面临的问题。

此后，武装斗争逐步成为了和谈的手段。2006年4月，加德满都爆发反对国王的大规模群众运动，参与人数达到近百万，专制国王被迫还政于议会。2006年11月，尼共（毛）与议会七大党派实现和谈，尼泊尔内战从此结束[xxi]。

四、尼共（毛）的议会道路

尽管在与议会七大党派签署的和谈协议中明确了实行土改以废除封建土地所有制的方针，但是尼共（毛）已经放弃了保障这些改革得以实施的物质力量，废除封建土地所有制自然成了一句空话。和谈之后，除了废除专制王权，旧有的生产关系和阶级关系近乎原封不动地保留了下来。但尼共（毛）却想超越这种生产关系和阶级关系，相信自身可以创造奇迹，相信可以依靠通过议会选举实现新民主主义的改革。从走上议会道路的一开始，尼共（毛）便已经失败了。

2008年，尼泊尔制宪会议大选，凭借十年人民战争期间打下的深厚群众基础和远超其它政党的组织动员能力，尼共（毛）获得了40%的执政席位，成为议会第一大党。尽管如此，由于前期在选举方式上的妥协[xxii]，尼共（毛）并没有获得绝对多数票，只能和大会党联合执政，总统位置也不得不让给大会党，由尼共（毛）主席普拉昌达出任总理。当执政的尼共（毛）试图推行土地改革时，议会政党针对尼共（毛）提出的各种方案设置重重阻挠，土改法案无疾而终。不仅如此，尼共（毛）提出的促进经济发展和改善民生等一系列方案在议会里也无法通过。2009年5月，上台仅几个月的普拉昌达被迫辞职。

首度执政失败的尼共（毛）[xxiii]并没有因此认清议会道路的实质而重新走向武装斗争，仅仅是作为一个在野党表示有限度地抗议。在错误的路线没有得到纠正，修正主义势力没有得到清除之前，尼共（毛）跟议会其它政党斗争的时候已经失去了底牌：武装和强有力的群众组织。既然武装斗争是赢不了的，那就只能按照统治阶级早已熟悉的那套游戏规则来，尼共（毛）的不断妥协和退步也就成为必然。2010年7月，尼共（毛）、大会党和尼共（联合马列）三大政党无法就新总理候选人达成一致意见，只得重新进行议会选举，但是这次选举前后进行了17轮，耗时7个月，其中的8轮甚至只有一名候选人，但由于各政党相互抵制，始终无法选出总理，创下了总理选举的吉尼斯世界记录。最终，尼共（毛）选择让步，支持尼共（联合马列），从而结束了这场闹剧。2011年8月，经历了多次风波之后，尼共（毛）的二号人物巴特拉伊上台执政。

右派分子巴特拉伊上台之后，以惊人的执行力将尼共（毛）的最后革命成果付之一炬。为了讨好印度和议会其它政党，巴特拉伊就任总理不久，在未经中央讨论的情况下，与大会党等达成协议归还在武装革命期间侵占地主、资本家的财物。同时宣布将7座军营存放解放军3400多件武器的武器库钥匙，移交给尼泊尔军队整编特别委员会，彻底放弃了武装。尼共（毛）的解放军士兵整编工作也是充满坎坷，议会政党通过体检、学历和文化考试等将大量解放军战士排除在外[xxiv]，最终仅有2000余人被整编进政府军队，且给尼共（毛）军事人员的最高军衔仅为少校。尽管在这个过程中不断抗议，但尼共（毛）最终还是选择了妥协。大量贫苦农民出身的解放军士兵在领到了极少的补偿后被遣散回家。军队整编工作让尼共（毛）在基层战士中的形象一落千丈。一对解放军战士夫妇拿到遣散费后痛心地说：“我们决定‘出卖’ 自己换取国家的和平。我们的牺牲正在被用金钱来估价。（当初）如果能看到这一天，我们就不会参加革命了。”“我们是为了人民大众的解放而战斗的，不是为资本家服务的，更不是为了带些钱回家寻求自我安慰……党的领导人曾许诺革命给国家带来发展、就业、吃饭、教育、平等，现在的情况又如何了呢？” [xxv]尼共（毛）自然无法回答这些问题。

新民主主义革命与尼泊尔共产主义运动的经验教训-激流网图6：修正主义分子巴特拉伊

2013年2月召开的七大是修正主义撕下伪装的标志。七大的报告中彻底抛弃了尼共（毛）二大确立的发动持久人民战争、完成新民主主义革命、实现社会主义和共产主义的政治路线，七大认为由新民主主义革命进入社会主义是不可能的，宣称将在尼泊尔发动一场“新资本主义革命”，通过“资本主义革命为社会主义创造基础”，和平地实现“从资本主义进入到社会主义”。党的领导人认为现阶段的首要任务，是在多党竞争和议会制度下，实现尼泊尔的“和平、制宪和经济发展”，并将工作的重心放在“选票”和“席位”上，认为“党必须改变形象，如果不改变就面临被淘汰的危险”。至此，修正主义终于暴露了自己的本质。尼共（毛）的高层干部在七大时也已经完成蜕变，与会领导人和干部大多衣冠楚楚、手拿名牌手机、下榻豪华住所、生活阔绰奢侈，很多基层代表对此非常不满，认为“党几乎忘记了过去严酷的斗争，而领导人现在只关心他们个人的前程” [xxvi]。七大之后，尼共（毛）在形式上和实质上都与尼共（联合马列）等修正主义政党没有太大区别。2018年，原尼共（毛）的核心力量与尼共（联合马列）完成实质性合并[xxvii]。

在尼共（毛）召开七大的同时，党也发生了成立以来的最大分裂。巴特拉伊交出武器库钥匙、遣散人民解放军、退还侵占财物使得以基兰为首的左翼决定分裂。2012年6月，党内革命派召集75个地区的3000名干部在尼泊尔加德满都召开全国会议，宣布与尼共（毛）决裂，同时成立新党尼共——毛。新组建的尼共——毛带走了母党149名中央委员中的45人，原党48个侧翼组织中的36个，至少是尼共（毛）总体力量的1/3[xxviii]。尼共——毛公开批判普拉昌达和巴特拉伊背叛革命，沦为新修正主义者，重申新民主主义革命的方向[xxix]。尽管尼共——毛在大的政治方向上是坚决和正确的，但是目前仍未形成一套正确的战略和策略方针，因此近几年并无太大建树。尼泊尔未来的革命道路依然很漫长。

五、反思和教训

20世纪80年代以来，国际共产主义运动陷入低潮，原社会主义的共产党纷纷变质为资产阶级政党。在外部环境十分不利的条件下，尼共（毛）却逆势崛起，在短短的十年内解放了近80%的领土，一度成为本世纪距离革命胜利最近的共产党，为21实际的国际共产主义运动竖立了一面旗帜。尼共（毛）在尼泊尔发起的持久人民战争，丰富了新民主主义的理论和实践，对半殖民地国家的革命斗争具有极强的借鉴意义。

正因为尼共（毛）曾经取得如此伟大的成就，它最终的失败才更值得反思和警醒。

改良还是革命，这是国际共产主义运动中的重大问题。修正主义者总是用时代和环境的变化来论证暴力革命的理论已然过时，开出通过改良道路进入社会主义的药方。从第二国际伯恩斯坦的“和平长入社会主义”，再到20世纪五十年代赫鲁晓夫的“三和理论”[xxx]，皆是如此。但是共产主义实践的历史表明，放弃暴力革命的无产阶级政党最终都背叛了无产阶级，遭到了可耻的失败，尼共（毛）的历史再次证明了这一点。统治阶级从来不会主动放弃根本利益，在无产阶级政党在夺取政权之前，绝对不能放弃暴力革命的基本原则。

议会民主不等同于人民民主，多党制共和国不等于新民主主义共和国。凡是尼共（毛）坚持新民主主义理论的地方，它都取得了巨大的成功；在背离新民主主义理论的地方，它都遭受了严重的失败。人民民主是新民主义理论中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它实现的前提条件便是夺取政权，建立包括无产阶级、农民、小资产阶级、民族资产阶级等各革命阶级的联合专政（人民民主专政），推行新民主主义的政治、经济和文化改革[xxxi]，人民民主的实现也就意味着新民主主义社会的建立。而议会民主和多党制共和国根本不触及政权问题，往往是资产阶级民主和资产阶级共和国，同人民民主与新民主主义共和国有本质区别。尼共（毛）幻想着由实质上的议会民主政治渐近实现人民民主，幻想着多党制共和国是新民主主义共和国的次阶段。理论上的混乱导致其政治实践出现重大错误，最终走向失败。

党的建设、武装斗争和统一战线，，是新民主主义革命的三大法宝[xxxii]，而党的建设又处于核心位置。党的建设包括很多内容，其中非常重要的一项便是与形形色色的非无产阶级思想作斗争[xxxiii]。在尼泊尔这样以农民为主的国家，非无产阶级思想必然大量渗入党内。从2003年的中央全会开始，“发展21世纪民主”等一系列理论便昭示着尼共（毛）走向议会道路的可能性，而党内的左翼力量并没有对此进行斗争。2005年的春邦会议上，修正主义分子扭转了党的前进方向，提出了和谈、转向多党制共和国等一系列完全错误的政治策略，基兰等党内左翼虽然在事后多次提出对春邦会议进行复议，但最后也仅仅满足于在2010年中央全会的一纸模糊决议[xxxiv]。修正主义分子在这个过程中不仅毫发无损，并且不断壮大。等到基兰等党内左翼另立新党的时候，已经难以撼动大局。此外，党主席普拉昌达也常常以不偏不倚的中间派面目自居，在持久人民战争前期，曾依靠基兰等党内革命派在推进武装斗争方面取得重大成果，而在2003年特别是2005年后，普拉昌达更加倚重巴特拉伊等人，在推动和谈和放弃革命成果等方面发挥了重大作用[xxxv]。普拉昌达这种调和矛盾的作法无法根本解决问题，他自己最终也倒向了机会主义，使得修正主义分子顺利实现了夺权。尼共（毛）的失败为新世纪的共产主义运动敲响了警钟：如何结合新民主主义的理论与历史实践，与党内非无产阶级思想进行不调和的斗争以保持无产阶级的领导，是党的建设中至关重要的内容。

在国际共产主义运动处于低潮的时候，如果没有强大的外部援助，像尼泊尔这样的小国，能否首先取得革命的胜利，这个问题曾经是尼共（毛）政治路线转向的重要外部因素。这一问题只能留给未来共产主义运动的实践来回答。但不管答案是什么,都不应该成为同情尼共（毛）修正主义势力和背叛行径的理由。的确，在面对美帝国主义、印度和国内反动势力的联合打压下，尼共（毛）想在短期内夺取政权十分困难。如果实在不具备夺权的条件，无产阶级政党至少应在特定时期内维持对峙状态，尽可能地保护根据地的革命成果，保持党和群众的密切联系，以等待有利时机的到来。尼共（毛）的高层领导却将革命成果拱手送人，以卑躬屈膝的方式来换取一个合法的政党身份，它终将被钉在历史的耻辱柱上。

尽管尼共（毛）的修正主义者出卖了革命成果，但尼泊尔和整个南亚的根本问题并没有解决，随着国际共产主义运动逐步走向复苏，新一轮的革命也必然兴起。南亚地区有着如此丰富的新民主主义革命实践，未来终将形成成熟的无产阶级先锋队，领导劳动群众走向胜利！

注释

[i] 《毛泽东选集》第二卷，新民主主义论。

[ii] 在《新民主主义论》中，并没有提到官僚资本主义。1948年，在晋绥干部会议上的讲话中，毛泽东已经明确地将官僚资本主义列为新民主主义革命的对象之一。”

[iii] 《毛泽东选集》第二卷，《共产党人》发刊词。

[iv] 《毛泽东选集》第三卷，论联合政府。

[v] 世界各国GDP数据，

https://www.kylc.com/stats/global/yearly_overview/g_gdp.html

[vi] 根据世界银行数据库整理得到。

[vii] 根据世界银行数据库整理得到。

[viii] 王艳芬. 1950年尼泊尔印度《和平与友好条约》的后果[J]. 学海, 2009(5):171-175.

[ix] 汪亭友，《尼泊尔共产党（毛主义者）的历史、执政及其嬗变研究》，2015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