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司发展历史

我所在的公司是国内一家从事线上教育的独角兽公司，该公司获得国内外资本的多轮投资，在线上教育细分领域处于领先地位，从2015年发展到现在有4万多员工，在发展初期对员工管理较为宽松，工资待遇较好，随着线上教育行业越来越激烈地竞争，公司的发展压力越来越大，管理也越来越严苛，并且采取了一系列措施缩减劳动力成本。

管理体系

部门分工和劳动时间

公司分为16个部门，部门较乱，各岗位按工作性质可以分为教师、销售、班主任、程序员、人事、财务、培训师、行政。

下面介绍一下个别岗位的工作内容（因为我只负责教学，对其他岗位工作内容只能进行大致描述），销售应该是类似电话销售，不停地打电话向客户推荐课程，公司还有地区承包商，应该会和各学校进行合作，尚不知哪种为主要销售方式，也听同事说有部分电话销售外包给其他公司，所以对销售方面不是特别了解。每个成功转化的学生都有班主任专门负责，班主任的工作是给学生安排课程，和家长沟通学生的学习情况以及后期续费，和家长谈续费应该是班主任的主要工作内容，所以班主任算是大半个销售。销售和班主任的工作地点都是在公司，工作时间是下午一点到晚上九点，每周休两天，不过一般不会准点下班，周末也存在加班情况，之前我和一位班主任聊过，他晚上十一点左右才下班，主管到点不下班，手下员工就不敢走，有的班主任凌晨才下班，也听说过班主任忙的时候一个月只能休一两天。销售和班主任周末是否经常加班不了解。教师的工作内容是对学生进行授课，除了授课没有其他工作任务，绝大多数老师是在家办公，周三到周五是两点到晚上九点上班，周六周日是上午九点到晚上九点上班。综上，公司的整个业务流程是：销售先对客户进行销售，老师对学生进行试听课授课（一节免费课），转化成功之后班主任负责对接，和客户（学生家长）沟通课程安排和续费，老师再负责正式课授课。

层级和薪资

班主任和销售的工资比教师高，月薪1万＋，业绩好的可以拿到2-3万。班主任的离职率较高，有的是工作时间长、压力大离职，有的是业绩不达标离职，销售的离职率不清楚。教师分为三类，全职教师、专职教师、派遣教师。全职教师和专职教师与公司签订劳动合同，专职教师公司不予以缴纳五险一金。派遣教师是第三方劳务公司的派遣员工，不和公司签订劳动合同。教师基本不是师范生，原来大多也不从事教育行业，多因为原行业工资低选择线上教育。同一学科的教师分为不同小组，每组有一位组长，教师的直接上级就是组长，组长是从教师中选拔的，主要工作内容仍为教学，所以组长一般站在教师的阵线。

所有教师又分为9个等级，不同等级薪资不同，具体见下图：

教师本来没有这么多等级，最低的几个等级是公司为了降低成本新增的，具体后面会谈到。-1级和0级月工资大概5000-6000元，1级和2级月工资大概7000-8000元，3级到4级月工资大概9000-10000元，以此类推。等级越高人数越少，整体呈金字塔形。低等级老师对同工不同酬有很大怨言，但也没有什么办法。

剥削制度和压迫文化

由于对销售和班主任的工作不熟悉，公司对员工的压迫和剥削只能从教师方面进行描述。

课标

课标就是教师每个月的课时任务量。在公司发展初期，教师每个月只需要完成50小时课时任务就可以，多上课的话，超出50部分计课时费。后来公司规定，每个月课时达到80小时除了多余部分算课时费之外，还可以额外获得几百元绩效，这样一来很多老师为了拿到绩效都会上满80小时。再后来，公司每个月制定了课标（一般是120小时左右），同一组的平均课时要达到某一规定值。达到标准组长可以获得额外的几百元，达不到标准对教师来说没有什么惩罚，但个别组长管理严格会和教师进行谈话，或者要求教师做一份教研材料作为惩罚。这样的组长不多见，会被教师们背后骂。虽然达不到课标没有什么惩罚，不过组内老师一般都会尽量达到课标，不让自己的课时在组内倒数。

劳动强度与工伤

周中的工作较为轻松，一天两到三节课，周末的工作强度相当大。周末的上班时间是上午9点到晚上9点，一般老师周末每天排10个小时的课程，这样加上课程之间的间隙时间，工作经常会从上午八点开始到晚上九十点才结束。工作的10个小时中人是每分钟都集中精神对着电脑显示器的，所以周末的两天工作劳动强度相当大，一天下来身体腰酸背痛，眼睛因为长时间的刺激会非常难受，干涩、酸痛。

长期的这种高强度工作势必会给身体带来伤害，颈椎病、腰椎病这样的都不必说，之前就听说某组教师三十岁还没到得了心梗，该老师还是和公司直接签订的劳动合同，好像也没有工伤赔偿，同组的教师自发发起了捐款，后来那位教师病情好了之后就离职了。怀孕的老师流产发生过好多起。目前尚不清楚对于怀孕的教师课标是否降低，在公司的内部社交app上可以看到孕期教师对课时量的吐槽。在内部app上搜索“流产”、“小产”发现不下于10起，公司应该是没有任何赔偿的。除此之外，每年的寒暑假是课时量的高峰，经常会看到有教师上课累到去医院。类似严重的工伤应该较多的。

教师没有缴纳过工会会费，也没有参加过和工会相关的活动，没有人知道公司存不存在工会。

员工的自我剥削

近两年大家在网上对996的工作制度发起了声讨，与此相反的是制造业的工人却渴望加班，如果哪个企业的流水线不加班，工人是不愿意去工作的，挣得工资不够开销的。和制造业工人相似，有些在线教师为了挣得更多的工资拼命加班，有时甚至到了不要命的地步。比如，周末每天24小时，有的教师一天能上16-18小时。某次课时排行榜上看到当天10点20分的时候，课时排行榜第一名已经上了6.33个小时，今年2月5日晚上9点，我在排行榜上看到第一名这个月已经上了92.83小时，按照五天平均算，一天平均上15.56个小时。每年寒暑假有课时比拼比赛，最高的我记不清了， 360小时是有的，平均一天12小时。组内交流群里大家经常会吐槽这种为了要钱不要命的行为，还有就是拼命上课会拉高月课时标准，也会拉高等级晋升的标准。怎么看待这种员工的自我剥削呢？我之前将这些老师视为工贼，后来发现不能简单等同，有些课时多的教师思想反而更觉悟。这教师拼命上课所挣的钱到时候要拿去支付彩礼、房子首付，房贷、车贷等，从这里我们也可以看出劳动者不只被某一个资本所剥削。这种高强度的工作极大的增加了猝死的风险，从根本上看是房价物价借了某一资本的刀杀了人。

降低成本的一系列操作

去年，随着在线教育领域内不断加剧的竞争，公司采取了一系列操作降低成本。首先，对劳动关系进行了调整，全职教师在现有劳动合同尚未到期的情况下被要求换签另一家公司，新公司和原公司虽然也有联系，教师们普遍不愿意，有人在内部app发帖质问这种操作是否合法，但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最终大家只好妥协。换签后，教师们工龄、薪资待遇没有影响，目前不清楚公司换签的目的以及等劳动者的影响。

其次，公司新增了专职教师和派遣教师两种用工模式，专职教师和公司签订劳动合同，不予缴纳五险一金，派遣教师和公司没有劳动关系。这两种用工模式每年可以给公司节省下不少成本。

另外，公司新增了更低的等级，我刚来的时候是1级，后来新增了0级和-1级，新进教师要从最低等级开始算起，-1级太过于难听，公司把等级又换了个名字，据说现在-2级都有了，只是不叫这个名字。这种同工不同酬的制度直接的就是为了降低成本，教师进行的劳动完全是一样的，所获的报酬却不一样，此外等级制度无形之间弱化了教师们之前的团结。

还有晋升制度的改革，之前每年有四次晋升，晋升也较为容易，后来缩减为一年两次，晋升的评价指标几乎只是课时数。去年的一次晋升引发了众怒，大家都想要晋升，拼命上课，拉高了课时，同时公司为了降低成本，晋升名额骤减，结果就是大家上的课时比之前多很多反而不能晋升。晋升那几天教师们纷纷在内部app发帖吐槽晋升中的内卷，教师们越是拼命上课，晋升的标准就会定的更高，晋升就会变得更加困难。此外，晋升的不透明也被教师们吐槽，晋升中的各项数据（包括自己的）教师一无所知，只有最后一个结果。

与此同时，公司又建立了降级制度，如果课时数过低教师将被降级。这项措施同样引发了教师的愤怒，最后公司发布通告称，降级率非常低，为百分之几，且最多只会降低到刚进公司时的等级。这一手段对教师起到了分化瓦解的作用，因为有些教师刚进来时就为较高等级，这样一来本来大家作为全体教师对降级制度进行的抵制就被轻易的瓦解了，从通告发出后app里也没有人发帖吐槽了。教师们就在各种制度的驱使下拼命的上课，就好像工人被疯狂的流水线催赶一样。

严苛的规章

公司为了管理教师制定了严苛的规章，如一个自然年两个月月课时低于50小时直接辞退，且没有任何补偿，迟到和早退次数过多进行罚款，课后app未进行总结进行罚款等。最近一次的十大制度又引发了众怒，教师纷纷在app上发帖抱怨、吐槽，最后不了了之没有实行。十大制度基本上是荒谬且违法的，比如迟到两次或者上课时周边声音过大（无论是否可控）可以直接辞退且无任何补偿。

员工思想

由于教师在家办公的特殊性，教师们之间仅通过微信群（私下群）进行交流，个别教师偶尔吐槽一下公司和资本的剥削，大家不敢在群里说过激的言论，彼此缺乏信任，教师之间的团结变的更加困难。平时有相当多的老师具有维护自身利益的意识，甚至觉悟到被资本所压榨，内部app里可以见到类似的帖子，下图为某贴中配的图片。

目前在线教育平台的教师尚不能作为一个群体有目的地进行斗争，公司制定不合理措施时，教师会自发地发帖吐槽或者抱怨，有些热帖会有较高的浏览量和评论。公司会进行删帖，并且约谈发帖人，对其施加压力，对官方账号发布的帖子进行控评，或者干脆禁止评论。组长是工资高的劳动者，被剥削的较少，但压力大，一般情况下会站在教师一边，在组里从不参与对公司剥削员工相应话题的讨论。

总结

随着在线教育行业内不断加剧的竞争，公司不断采取各种措施降低运营成本，提高教师课时量以获得更多的利润。与外卖平台类似，劳务派遣会逐渐成为公司主要用工模式，这样公司既可以降低成本又可以规避一些责任。总的来说公司加大对劳动者的剥削力度，可以预见这种剥削只会越来强。在高强度的教学劳动下，还会发生较为严重的工伤，甚至是猝死。面对不合理的制度，教师们目前会自发的进行反抗。最后说一下在线教育本身，在线教育并不会像广告上所说的将优质的教育资源用于资源匮乏的地区，并不会促进教育公平，相反这只会加大教育的不公平。能够支付起高昂学费的家长，他们的孩子可以不用东奔西跑地去各种辅导班，可以节约很多时间用于学习，无论刮风下雨在家就可以有老师指导。相比之下没有报辅导班的孩子，可能一个知识点没有掌握就会落下一个章节。高昂的学费也是中等收入家庭的重负，低收入家庭可以通过花呗等贷款的方式支付学费从而背上债务。学生被困在做不完的题目和试卷中，成绩好的学生都非常讨厌学习，整个群体比996的白领还要辛苦，长大成人之后，也不过是从预备役的劳动力转正而已。

作者/duokan

编辑/赫贫

校对/小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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