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南开大学校长、中国工程院院士曹雪涛被论文评论网站Pubpeer曝光其实验室发表的多篇论文存在图片造假（比如有被PS仿制图章功能改动的痕迹）问题。曹雪涛则回应称，“我对这些论文作出的科学结论的有效性和可靠性以及我们研究的可重复性保有信心。”①
针对曹的上述回应，有网友质问道：
“曹院士对他的硕士研究论文，关于气功影响肿瘤生长的实验重复性有信心吗？”
曹雪涛“气功影响肿瘤生长”的论文（非硕士论文），刊载于《自然杂志》（该刊曾大力宣传“耳朵认字”真实存在）1989年第3、4期。分别题为《气功外气的抗肿瘤作用及增强免疫功能机理的实验研究(一)——气功外气对体内抗肿瘤转移的作用》（下文简称“论文一”）、《气功外气的抗肿瘤作用及增强免疫功能机理的实验研究(二)——气功外气促诱生抗癌淋巴因子的作用》（下文简称“论文二”），署名均是“曹雪涛；叶天星；高也陶”。
据“论文一”的说法，曹雪涛等人给小鼠注射了肿瘤细胞悬液，然后找来一个叫做“胡吉甫”的气功师，来给实验组小鼠发放气功外气，对照组则“不接受气功外气治疗”。他们宣称，实验得出了如下结论：
（1）“表明气功外气对实验性肿瘤肺转移有明显抑制作用”；
（2）“证明气功外气能明显延长荷瘤小鼠的存活期”；
（3）“说明气功外气能阻止肿瘤的生长”。②
据“论文二”的说法，动物实验仍用小鼠，仍由“胡吉甫”给实验组小鼠发放气功外气，对照组则“不接受气功外气处理”。曹雪涛等人宣称，实验得出了如下结论：
（1）“表明气功外气有促诱生IL-2的作用”；
（2）“表明气功外气也有促进诱生IFN-γ的作用”；
（3）“气功外气对鼠脾细胞产生LT亦有一定的促进作用”。③
“论文二”还总结称，“IL-2、IFN-γ和LT均为活性很强的抗癌淋巴引自，它们在抗肿瘤免疫中占据重要的地位。……本实验所显示的气功外气能使IL-2、IFN-γ及LT产生水平升高可以认为是气功外气抗肿瘤作用的机理之一。”
上述论文写得有模有样——要实验有实验，要数据有数据，要图表有图表，但遗憾的是，所谓的“气功外气”，乃是一种根本不存在的东西。
最早提出“外气”概念的，是上海市原子能研究所的顾涵森。1978年，她用自己改装的仪器，找了几名气功师进行检测，然后在《自然杂志》上刊文，宣称自己测出了气功师发放出的“外气”，并称这些“外气”的物质基础是“红外辐射”“电磁波”“低频磁信号”。
但顾的实验并不可靠。北京市科委的何宏发现，顾的论文问题很多，比如“对自行设计的非标准的测量装置”没有做最起码的介绍（包括探头尺寸大小、接受角大小、频段宽窄等等）；也没有做对照实验，只测验了所谓的“气功师”，而未测验“他们（普通人）模拟气功师的全套动作”；而且记录的图谱根本不能支撑“外气”是低频红外辐射这种说法。与顾合作的“气功师”林厚省，曾在实验中“被发现过指缝夹带磁铁作弊”；与顾合作的另一名气功师，则不过是通过隐蔽的吹气行为制造气流。④
图：1987年上海中医药研究院搞所谓的“外气麻醉”来为患者手术。
事实上，因为实验假得太过分，气功界内部的许多人，也不敢认同顾涵森的结论。曾任“中国中医研究院气功研究室主任”的张洪林即是其中之一。
张认为，顾涵森的实验有严重问题，“因其使用的是自己改制的仪器，只有她一人测出了她认为是‘外气’的物质，至今没有其他人重复测出，也未见这一重大发现经同行审查鉴定通过”。张明确否认“外气”的存在，并用实验证明了所谓的“感受到外气”只是一种心理暗示：
“如果让外气师悄悄地向附近不知道也不认识他的人们发气，则任何人都不会有一点效应产生。反之，找一个根本没练过气功,也不会发气的人冒充气功师，告诉人们这位冒充者是一位功夫高深的气功大师，然后让冒充者学着外气师发气的样子装模作样地对着人群比划起来，人群中会有相当数量的人产生外气效应。这类实验我们反复做过，并且任何人都可重复，任何人都可利用这些简便易行的方法，去试试你自己和任何高明的气功师。”⑤
顾涵森提出的“外气”概念，迅速在上世纪80年代的气功江湖中流传开来——气功江湖关心的是这个概念足够唬人、有助于捞取利益，无人在乎概念本身是否准确真实。其中最著名的“外气玩家”，当属自称“远程发功灭掉大兴岭火灾”、“能在2000公里外改变物质分子结构”的严新。
1987年，严新与清华大学“气功科研协作组”合作，搞了一场所谓“外气改变物质分子结构”的实验。该实验声称，“参加反应的自来水在严新发功的外气作用下，已变成了另外一种结构的水”，“（实验样品的）DNA和RNA的分子结构全都发生了变化”。这一所谓的“实验结果”被《光明日报》等媒体报道后造成了巨大轰动，且引起了钱学森的注意，“决定要亲自听取汇报”，并当面表彰清华科研组的工作“对气功科学研究是一个突破”。⑥
图：严新
这场实验，实际上是一场闹剧。
据了解内情的清华大学生物系主任赵南明1989年披露，严新当时不但没有做双盲实验，在实验程序设计和重复性上也存在诸多问题，而且，还用自来水替代了离子水来进行试验——将两瓶本就存在差异的自来水做对比，然后说它们之间的差异是“外气”引起的。赵还指出，严新等人的论文，“实验数据中温度精确到了0.01度，但在清华根本找不到一个室温能控制到这个水平的实验室”——也就是说，论文中的温度数据造假，是为迎合结论而随意填写。⑦
但这种辟谣效果有限。
在严新之前，已有诸如“外气麻醉”之类的伪科学大行其道；严新名利双收后如鱼得水游走于政学各界，所产生的巨大示范效应，再度刺激所谓“外气治病”的“成功实验”井喷而出。
现任南开大学校长曹雪涛1989年所发表的宣称“气功外气能阻止肿瘤生长”的论文，只是这场井喷当中，微不足道的一份子。
其实，作为科研人员，只要尊重科研常识，在实验过程中尊重学术规范，是不可能得出“气功外气能阻止肿瘤生长”这种荒唐结论的。
（完）
注释
①陈晓雪，《曹雪涛多篇论文遭质疑，回应称对有效性和可重复性“保有信心”》，知识分子公众号2019年11月18日。
②曹雪涛、叶天星、高也陶，《气功外气的抗肿瘤作用及增强免疫功能机理的实验研究(一)——气功外气对体内抗肿瘤转移的作用》，《自然杂志》1989年第3期。
③曹雪涛、叶天星、高也陶，《气功外气的抗肿瘤作用及增强免疫功能机理的实验研究(二)——气功外气促诱生抗癌淋巴因子的作用》，1989年第3期。④何宏，《＜自然杂志＞的“外气”号角——评顾涵森女士的“外气”实验》，《科学与无神论》2001年第6期。
⑤张洪林，《气功“外气”的纷争》。
⑥李升平，《外气对物质分子作用的发现》。
⑦张洪林，《大气功师骗术揭秘》，法律出版社，1991年，第193~197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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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言九林。来源：短史记。责任编辑：郭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