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过,但没看过也没打听过“残酷戏剧”。列文的戏不知算不算这类剧,反正我读了 《孩子的梦》觉得挺残酷。
该剧讲的是难民。某国的统治者对人民就像猫对耗子,脾气上来一口咬死,赶着高兴先 玩后咬。人民只好往难民船上挤,想移民到某岛。某岛的岛督及移民官不许难民上岸,让他们从哪儿来回哪儿去。难民的悲惨故事,其实都差不多,不用再说了。我只说说这出戏残酷在哪儿。
《孩子梦》剧照
剧中一家三口,男人被玩杀之后,只剩了女人和七岁的孩子。娘俩买了两张船票,却被船长拦住:孩子不能上船,因为万一哭闹,就容易会被巡逻艇发现。虽然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外加童声独唱,船长就是不动恻隐之心。船长的回答是:歇了吧你,我女儿夭折、老子痛不欲生的时候世人都在干嘛,你不是该性交还性交么?
这话道出了残酷的世相,还真没法反驳。除了从前皇帝宾天戏子婊子暂时不营业——后来也就是降个半旗,这世上谁死谁活又碍着谁疼谁痒了?如今医院内外那些在围着绝症病人趁火打劫的,还有满世界巧取豪夺的,别以为他们做贼心虚,一个个都理直气壮着呢。既然他人是你的十八地狱,他们也是你的无罪辩词。船长于是正告女人,你儿子上船也没啥不可以的,我俩月没挨女人了,你能脱就能赢!
《孩子梦》剧照
女人在哀求船长的时候说,没有儿子她没法活,船长对此嗤之以鼻。除了你死不死与我无关这条普世价值之外,船长还表达了一种真知灼见:没了孩子你照活不误——因为我原来也以为没了女儿我会活不成,结果该他妈怎么活还特么怎么活!
果然,当结尾孩子死去,女人念叨着“没孩子你照样活”的魔咒,把尸体放到尸堆上,跟着要轮她的大兵走了。记得四十多年前“四五运动”后读鲁迅的《纪念刘和珍君》,读到“当三个女子从容地转辗于文明人所发明的枪弹的攒射中”,感动不已。但后来的几十年里,不断回味的却是“街市依旧井然”那几个字。人是苟且的动物,别指望人世不一样。
《孩子梦》剧照
《孩子的梦》中有一位“恨人活”,虽没几句话,却句句扎眼。此人见孩子有望逃生气不打一处来:凭什么我行将就木,你以后却有小妞搂搂抱抱?凭什么我化作泥土,你解开裤子往地上撒尿?
其实他这也算平常心,属于平等心。平等心有方方面面,这是最黑暗的那一面。就凭这一面,如今许多人虽然自己嘴上贴了封条,却奋力去揭批怕封条的别人,组团去哄笑不贴封条的别处。
《孩子梦》剧照
我一直觉得列文和鲁迅有几分相像。他们都没兴趣为读者炖老母鸡,都喜欢当《皇帝的新装》里的那个孩子。在鲁迅的冷眼峭笔下,烈士为人民断头喋血,人民却拿着馒头一拥而上。
不过在鲁迅心里天国一直没断过档,他寒光闪闪的文字上会因此不时飘过些理想的轻云。而列文,如我在另一篇小文里所说,不存社会政治上的愿景,这会让他无牵无挂,在“残酷” 的路上走得更远。领着观众去看后厨、厕所以及癌症诊断报告,好像不仅是他的工作,也是他的爱好。
《孩子梦》剧照
残酷是世相,理想也是,否则人类就不会从古代的殉人坑一路走到当代的医保卡。近些年山环水转,世道又趋向残酷狰狞。各国各城、各家各人都忙着把自身改装成碉堡,奚落“白左”、挖苦“情怀”也成为舆论武士们的时尚。
但向善向上的力量也在重新集结,继续着从心向境的长征。这支三世一体的队伍,无论看着绝望的列文,还是带着希望的鲁迅,都在其中。
2019 年 9 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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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黄纪苏。来源:公众号 戏剧侠。责任编辑:还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