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疫情    

地处辽宁沈阳沈北街道的生猪养殖户张树森倒了大霉。

2018年8月2日，其经营的养殖场发生了疑似非洲猪瘟疫情，第二天就被中国动物卫生与流行病中心确诊。疫情受到了极端重视的对待，沈阳市、沈北新区政府很快发布了封锁令，对张树森养殖厂周围方圆三公里区域的四个社区实施了管控。

到8月3日当天下午三点，养殖场内913头生猪已经全部被扑杀和“无害化处理”，连同它们没来得及吃完的饲料、饮用水，堆积的排泄物、垫料等等，一起从这个世界上彻底消失。

但非洲猪瘟疫情却并没有消失，反而是一路南下，让更多的张树森和生猪们遭了大秧。

十多天之后，8月14日河南郑州双汇发展的屠宰场中，一整车生猪里有30多头因不明原因死亡，确诊后的原因被判定为非洲猪瘟。

两天后，郑州市人民政府封锁了疫区，由此向外十公里都被化作“受威胁区”。受疫情影响，双汇发展从上涨1%左右迅速被打到跌停；

短短三天之后，在江苏连云港又确诊了疫情，疫区内14577头生猪被扑杀；8月23日，浙江乐清发现430头发病生猪，其中死亡340头；8月底到9月初，安徽芜湖、宣城、凤阳、铜陵接连发现疫病。

（非洲猪瘟是近几年最严重的动物疫情）

2018年年底，上到吉林、内蒙古，下到贵州、广州都发现了规模不等的疫情。到2019年5月10日，连最南端的香港也没能幸免。新界的上水屠宰场在一头死亡生猪的样本中，检测到了非洲猪瘟病毒，因此上水屠宰场6000多头生猪被扑杀销毁。

神州大地，已经几乎没有一个地方没发现这种可怕的猪瘟，猪肉价格应声起跳。

02  波动    

人们可以不吃鸡肉、羊肉和牛肉，也可以不吃鱼，但饭菜中必须有五花肉、排骨、里脊们的存在，这种需求刚性是任何其他商品所比不了的。

由于市场的庞大，猪肉的供应端，也就是生猪生产的基础同样庞大。这个供给基础由数以百万计算、分布在全国各地的大大小小养殖场构成。

养殖户的盈利能力普遍一般，这并非什么发大财的买卖。疫病出现之前，生猪和猪肉价格已经连续两年左右低迷不振。

此前中国根本就没有非洲猪瘟。这个20世纪20年代就被发现的古老疫种，让全中国大大小小的养殖户、各级政府部门束手无措。除了扑杀隔离之外，基本没有别的办法。

疫病的冲击让猪肉价格一路上涨。按照传统猪周期的规律，价格连续高涨之后必然会引发供给的提升，大量农民进入到生猪养殖市场，从而压低市场上猪肉的价格。然而如今，这种周期波动的变化并未出现。

在生猪价格涨幅接近翻倍的情况下，各地养殖户不为所动，生猪补栏增加异常的低。因此几乎所有的分析都认为，此次“猪周期”非比寻常，极有可能形成历史上都从未有过的高价格。

在不断上涨的猪肉价格面前，中小型养殖户们完全不为所动。反常的状态下，人们对于成规模、防疫体系更加成熟的大型生猪养殖企业寄予了更大的期望。

河南最大的养殖企业牧原股份自2018年8月开始，股价从20元左右一路上涨至最高80元以上，新希望从5元上涨到20元以上，唐人神、天邦股份等也都有不同幅度的上涨。

03  冲击    

猪肉的涨价幅度之高，已经超过了人们最初的判断和预期。

2018年8月，疫病发生一周之后，北方地区的屠宰场收猪的难度变得越来越大，辽宁、河南等地的大型屠宰场关门歇业，北方地区猪肉价格几天内涨了4%左右，此后一年不间断上涨。

国家统计局公布的2019年8月经济数据显示，猪肉价格同比上涨46.7%，带动8月份CPI同比增长2.8%。

生猪存栏数量出现了断崖式的下滑。根据中国农村农业部的数据显示，2019年8月生猪存栏比去年同期减少38.7%，其中能繁母猪的存栏减少37.4%。

农村农业部2019年1月的数据表明，半年多时间里全国累计扑杀生猪91.6万头，整年再翻一倍也才200万。这个数字和全国以亿计算的生猪总数相比差距很大。

生猪存栏数量的崩跌，主要是因为养殖户自主放弃减产导致的。

疫病发生之前不久，“2018年生猪养殖补贴计划”政策刚刚颁布不久。其中关于生猪扑杀补偿方面也做出了明确的规定：不论猪场规模大小，被扑杀的每只生猪补贴800元。

（科学、现代的养猪体系可以减少疫病影响）

没想到这个政策在制定几个月之后立刻派上了用场，并且在实际操作中涨到了1200元每头的补贴幅度，但仍然只有每头猪市场售价的75%。

如果按照随着疫病深化造成的行情上涨来计算，补贴与每头猪的市价相差更大。被扑杀后得到的补偿有限，促使养殖户尽早“清理库存”，并丧失了补栏热情。

此外，和此前各种类型疫病不同的是，本次非洲猪瘟疫情赶上了互联网短视频、直播产业的快速发展。

各种关于检疫、隔离、扑杀生猪的视频在各种微信群里疯传，几乎所有地区的所有养殖户都感受到了疫病的严重程度——并且是最直观的画面冲击，恐惧所带来的放弃，前所未有。

04  轮回    

本轮疫病出现之前，养殖户们已经忍耐了两年时间的下跌行情。

农业农村部畜牧业司司长马有祥当时介绍，“目前全国78%的猪场处于亏损状态，平均每头猪亏损约200元，很多人认为猪价会下跌，但是没想到下跌幅度如此之大，下跌速度如此之快，相比去年，下降了30%~40%。”

2018年上半年，每头猪在养成出栏的时候，平均每斤亏损一块多钱，一头猪的亏损总计300-400元。

这种全行业亏损的原因的出现，很大程度上是由上一个猪周期高点决定的——2016年上半年，猪价行情之高，打破了此前七年的历史最高点，每头猪的利润能够上千元。

在当时行业高景气度的刺激下，进入到生猪养殖市场中的养殖户与资本非常多，各地的种猪被销售一空，仔猪价格翻倍，甚至卖出了超过1000元每头的天价。就连母猪的产床、种猪的精液全都脱销了。

大量新进入到行业里的新兵缺乏基础的卫生防疫知识，不仅以超高的成本创业，应对灾情的准备工作也普遍不足。

（2016年仔猪价格达到历史天价）

除了国内暴增的养殖户之外，进口猪肉也在高肉价的刺激下快速增加。随着各路“增量”进入市场，生猪和猪肉价格开始很快回落。2017年，行业全年下行，一直持续到2018年上半年。

非洲猪瘟爆发前的行业环境，更像是一种轮回。了解了这些背景，我们会更明白为何疫情会以如此快的速度肆虐。

05  环保    

在一篇名为《才吃了几天饱饭，就要搞得农村鸡飞猪跳墙》的文章里，作者历数了因为政府强行关停各地中小型养殖企业的事实，最终得出政策对养殖行业的各种瞎折腾最终导致“扰民害民，由民买单”。

相关监管部门确实试图以环保为“抓手”，强制性减少养殖户、养殖企业数量，来提振恢复养猪业的环境。在具体的策略上，甚至可以称得上激进。

例如对养猪场征收环保税的做法。根据规定，环保税的征收对象是养殖量500头以上的猪场，规定明确了“谁污染，谁交费”的原则，交费原则是“按大气污染按每当量缴纳1.2元，水污染按每当量缴税1.4元，固体污物按不同种类，税额为每吨5～1000元，噪声按超分贝数，税额为每月350～11200元。”

算下来，每头猪所缴纳的环保税约为2.5元左右。

另外一条具备相当杀伤力的要求，是要求养殖场开业必须整件齐全，包括用地证明，环评手续，规划意见，立案备案手续，动物防疫条件合格证，养殖场备案登记手续，生产经营许可证，野生动物训养繁殖许可证等8个证件才能进行生猪养殖。

在国家在各个省份划定的禁养区域中，不准养殖生猪，即便是在允许养殖的其区域，也必须将猪圈改造，让猪粪便达到综合合理化使用的要求，否则不能养殖。

（不规范的养殖确实会严重影响农村环境）

以上条件看起来非常苛刻，几乎没有几家养殖场有能力完成。这些政策制定的背景，同样与给降温，迫使过剩的养猪产能退出有密切的关系。

如果没有突如其来的非洲猪瘟疫情，通过这种强硬的政策引导，也可以将生猪的供给调整到一个相对合理的位置。

但现实却比设计更加复杂。有了这场疫病，削减供给的因素就叠加了。太多的养殖户、养殖企业离开市场，并且让潜在的进入者望而却步，无法进入。

严苛政策+严重疫情，这种组合发挥出来的“震慑作用”已经被无限放大，再加上社交媒体、发达的短视频网络传播起到推波助澜的作用，谁还敢在这种环境下顶风养猪呢。

本该出现的周期拐点迟迟无法出现，猪肉价格只能进一步上涨。8月底开始，国家有关部门开始制定一系列新的养猪的刺激计划。

06  尾声   

 

和证券市场一样，狂热和恐惧在任何行业都会带来灾难。

2016年上半年“猪市”的狂热，直接带来了此后两年时间市场的扭曲。这种被扭曲的猪周期，给参与其中的人们带来了痛苦和损失。

对于很多养殖户来说，虽然做出养猪的决定并不需要太多的考察、分析、科学决策，有很强的随机性。但是在退出的时候，却体现出了非常强大的“退出壁垒”。

如果没有类似于行政命令，或者非洲猪瘟这种大型疫情，很多养殖户都不会选择退出，而是尽可能的坚持。

这种坚持对于每一个个体来说看起来是无奈的选择，但对于整个行业来说，就意味着“L底”的那条横线更长，行业中更多企业的亏损。

政策强制退出和遭遇疫情被迫退出，是每一个养殖户个体的痛苦。自行消化过剩产能，却是全行业的痛苦。在两种痛苦之间，必然要做出选择。

会有一天，中国仅仅依靠温氏股份、牧原和唐人神们，就可以完成猪肉的稳定供给。但对于数量更多的农民来说，如果不去养猪、养鸡，他们还能做些什么？这是要远比环保更值得思考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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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杨旭然。来源：公众号  木易楊价值日志。责任编辑：还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