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克思主义社会主义者一直反对卖淫，其目标是：取得政权后立即消灭卖淫。在社会主义经济的早期（而不是资本主义经济），柯伦泰[1]就非常清晰地理解了，为什么卖淫存在于资本主义国家，以及为什么卖淫在社会主义经济中是非生产性的。

在资本主义社会，妇女的肉体交易是相当公开的。这并不奇怪，因为整个资产阶级的生活方式都是以买卖为基础的。不可否认的是，物质和经济因素在其中起到了重要作用，甚至在合法的婚姻中也是这样。对于一个没有找到“长期饭票”的女人来说，卖淫是一条出路。在资本主义下，卖淫为男性提供了与异性发生性关系的机会，而不必承担起供养伴侣一生的责任。
什么是职业的性工作者？性工作者的能力和精力不会贡献给集体，而且她依靠别人获取生计。工人当家作主的国家可以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吗？不，它不会允许。因为这样减少了能源的储备和创造国家财富和福利的劳动力的数量，从国家经济这一角度来看，职业性工作者是逃避劳动的逃兵。因此我们要无情地反对卖淫。从经济的角度讲我们必须立即开始减少妓女的数量并且消除所有形式的卖淫。

同样的，在中国革命之后，政府的一项政策就是限制卖淫并且控制性病。1955年政府宣告已经有效地消除了卖淫[2]。近年来，瑞典的改良主义工人运动一直在呼吁政府出台禁止卖淫的政策：将购买性服务行为（而不是出卖性服务行为）宣布为非法。在瑞典社会民主党的支持者和女权主义者的支持下，这项政策已经在挪威实行，并且稍晚会扩展到芬兰。

自由主义的立场反对这种社会主义的立场。自由主义者为卖淫辩护的理由是：

1.这是一个双方都同意的私人契约，这样的私人契约是神圣不可侵犯的。

2.这是工作的一种形式并且应当享有与所有其他工作平等的尊严。

3.卖淫是一直存在的现象。事实证明，任何试图禁止卖淫的行为都将使它成为地下产业。

4.反对卖淫是传统道德的遗毒。

虽然自由主义者认为私人契约是神圣不可侵犯的，但社会主义者不这么认为。貌似私人并且自愿的契约在现实中常常造成非常不平等的权力关系。在大多数情况下，同意这样的契约意味着从差的选项中选择最不差的那个。一个对"同意"他主人的性要求的奴隶，表现的正是为卖淫辩护的人所赞颂的行为。她宁愿被鞭打也不愿意生下她主人的孩子，所以屈从的时候她也是在行使自由意志。但是没人认为她有真正自由的选择。奴隶的社会制度只向她提供了这些选择。毒品成瘾者在街头出卖身体的“自由”选择也是社会权力类似的效应。

经济学之父亚当·斯密（Adam Smith）写到，金钱就是权力，是控制他人的权力。资本主义社会摒弃了过去社会制度的统治阶级直接控制人身的权力。取代鞭子的是现金有选择的抽打。一个拥有百万股份的女人与一个性工作者的地位截然不同。在法律上二者都是自由的，但是谁是那个真正自由的女人显而易见。

但是对于大部分性工作者来说甚至连法律虚构的自由都不存在。卖淫场所因奴隶制而产生，被贩运的妇女仍然在世界各地受到虐待。自由主义辩护者宣称卖淫合法化可以减少拐卖妇女的现象，但是有证据反驳了他们这种说法。Cho[3]等人在一项涵盖150个国家的统计研究中发现，卖淫合法化与人口贩卖增加有关。他们在一个国家卖淫的合法性与人口贩卖数量之间存在0.66的相关性。这类似于GDP与人口贩卖数量之间的0.67的相关性。没有人会怀疑人们被贩运到GDP高的国家，但卖淫场所老板的商业利益阻碍了大众对卖淫合法性会产生同样的效果的认识。

那么卖淫是一份工作的说法怎么样？毫无疑问，性需要时间和精力，但它确实是一份工作吗？如果性交易是一份工作，那么一对夫妇在彼此脱光前所进行的前戏是否也是工作呢？如果一对同居的情侣做爱，这是她的工作，还是他们做爱时都在工作？如果他们都工作，两种都因努力而出汗，那么将卖淫称为“工作”的理由就消失了。我们是不是也应该称呼我们的客户为性工作者?

自由主义辩护者所说的工作，并不是指努力去做某件事，而是为了得到报酬而做某件事。那么当一个女人为她的孩子做饭时是工作吗？它是工作，甚至大多数经济学者都不会否认这一点，但是它在英国国民经济核算中，这种劳动不算工作。对自由主义经济学而言，要把工作算作工作他必须要有金钱交换。如果母亲们能够把饭菜卖给孩子们吃，自由经济学就会把它视为增加国民收入的手段。

这种经济核算将任何能带来金钱的劳动都算作是生产性活动。所以我们有一个荒谬的情况，赌博和卖淫也被称为产业。毫无疑问，这些都是商业，但不是所有的商业都是工业，也不是所有的商业都是生产性的。所以我们面对着一个把像赌博和妓院经营看作生产性产业的的荒谬局面。毫无疑问，这些都是商业，但是不是所有商业都是实业，并且不是所有商业都是生产性的。

以赌博为例，我们稍加思考就可以看出它仅仅是重新分配了现存财富，但是不产生新的价值。说赌博或性工作也是产业是很愚蠢的事情。就像去说盗窃和去银行抢劫也是工作。

柯伦泰的话中包含了一个显而易见的常识：在苏联的社会条件下，卖淫是非生产性的。在一个物资按计划分配的社会里，妓女被认为是在拿别人的配给品，而不是在为国家财富和一般福利做贡献。当经济关系不再被金钱所掩盖，而是从物质的角度来看时，这是一个常识性的实际观察。在前资本主义经济中，在金钱的面纱背后，这肯定是符合实际的。在商业经济中，通过金钱的掩盖，非生产性的活动表现为生产性的，性交变成了性工作。

当然，在两种意义上，性是工作，而且生产性的工作。因为双方参与性中消耗代谢能量的行为，母亲还要因怀孕分娩消耗更多的能量。事实上，分娩劳动是所有其他生产的基础。但这并不是为卖淫而辩护的人所说的理由。对他们来说，工作就代表存在金钱交易。自罗马时代以来，商业性行为的目的一直是为了让男性避免对由此产生的孩子承担任何责任。这些孩子既不能指望从父亲那里继承财产，也不能得到父亲的抚养。面临危险境况、被遗弃或接受弃婴医院令人怀疑的仁慈就是这些孩子们的命运。兰格（Langer）[4]写道:

我们得到的许多城市的数据确实令人震惊。1833年，全法国共有127507名儿童被遗弃。在所有出生的新生儿中，20%至30%都是注定被遗弃的。巴黎的数据显示，在1817年至1820年间，“弃婴”占所有新生儿的36%。在意大利的部分医院里，一岁以下婴儿的死亡率高达80%或90%。在巴黎，“婴儿之家”(Maison de la Couche)报告说，在1818年收治的4779名婴儿中，有2370名婴儿在头三个月死亡，还有956名婴儿在头一年死亡。

卖淫场所对劳动力的破坏是双重的。它不仅使妓女的婴儿过早死亡，而且嫖客们花在这些场所上的钱是从他们“合法”子女的嘴里拿走的。

那么为什么卖淫一直存在，并且任何禁止它的努力最终都会失败呢？

卖淫在前阶级社会中并不存在。它的出现需要几个条件：

女性对男性的社会从属地位
金钱交易的存在
阶级的存在

如果这些社会原因被消除，那么卖淫就会逐渐消亡，正如所有其他形式的犯罪会随着社会变得更加平等而减少一样。但这并不意味着在如今的社会中我们禁止它的努力是毫无意义的。没有一个国家能够完全消灭谋杀或强奸，但是没有人会争辩说反对这些罪行的法律毫无意义。如果犯罪活动被驱逐到地下，这是一件好事，这意味着这种活动的规模正在缩减。如果对警察的恐惧让谋杀犯感到有必要把受害者埋在花园的天井下，而不是仅仅把尸体扔到街上让垃圾工来收，那这肯定是值得欢迎的。

斯堪的纳维亚人（Scandinavian）（译者注：斯堪的纳维亚在地理上是指斯堪的纳维亚半岛，包括挪威和瑞典，文化与政治上也包括丹麦）对待卖淫的方式最大的优点是，他们将嫖娼视为另一种性犯罪。嫖娼者与强奸犯和恋童癖者被归为一类。我们承认瑞典并没有完全在法律上禁止瑞典男人进行性交易。但它为嫖娼打上了“不合理”的标签，为这种行为设置了一个高门槛。该法律降低了瑞典男性购买性服务[5]的比例，而有数据表明，在将卖淫双方合法化的国家，这一比例有所增加。

但自由派会回应说，我们应该倾听那些目前从事性交易的人的声音。可以预料的是，像瑞典那样成功地减少卖淫场所顾客数量的政策将会违反卖淫场所老板和部分自己做买卖的妓女的直接利益。但我们为什么要“倾听性工作者的想法”？打击吸烟和酗酒的措施违反了卷烟公司、酿酒商和酿酒厂的商业利益。虽然苏格兰政府关于饮料的最低价格法将会打击巴克法斯特修道院（Buckfast Abbey）（译者注：2017年，该修道院被控酿造并售卖“引起暴力事件上升”的饮品Buckfast，并因其慈善机构的身份未缴纳所得税）僧侣的兴趣，但即使是自由派也会对“我们必须遏制这条法案并倾听僧侣们的想法”犹豫不决。那么，为什么我们如此热衷于维护卖淫场所的老板和性工作者的商业利益呢？

自由主义所谓的共识已经阻碍了社会主义运动。这些“左派”只是装扮成社会党人的自由主义者。当然，他们说性工作者受到了剥削，但所有工人也都受到剥削，那为什么要对性剥削特殊对待呢。这种观点当然只是一种过时的清教徒态度。

对社会主义来说最简单的回应是说我们要废除一切剥削。正如苏联法律所禁止的那样，我们希望制定禁止雇佣劳动的法律。在我们能够做到这一点之前，我们支持任何减轻剥削的做法。我们绝对不会与想要开辟新的剥削领域的商业利益一致。

或者，我们可以通过质疑自由主义论点的一些更深层的假设来作出回应。自由主义者说，性没什么特别的，是清教徒的偏见才让人们对待性这种工作的态度与对待公车驾驶或烹饪汉堡这些工作的态度有所不同。

首先，性是一种特殊的行为。它客观上就是一种特殊的行为，而且具有法律上的特殊性。它特殊是因为其他的手或脑的劳动只能生产物品，而性行为会产生新的人。后奴隶社会对待人与对待物品是不同的。

法律对性行为和对你身体其他部位进行的行为的处理方式截然不同。比如，如果你通过阴部或睾丸侵犯别，你就会被控性侵犯罪并可能被判处长达10年的监禁。但是你可以自然地握住陌生人的手。

而且，社会主义者不能滥用“清教徒”这个词。清教徒进行了一场在英国历史上都是重要而且成功的革命。他们砍了国王的头，在上层社会树立了对上帝的敬畏心：这并不是微不足道的成就。他们坚决反对放荡、堕落和腐败的贵族，这一切都是进步的。用“清教徒”这个词作为诽贬义词的自由主义者背叛了自由主义最初的起源，并采用了反对清教徒的老保守党的语言。

左翼自由主义者说性工作者是被剥削的，厨师也是如此，凭什么对待妓院和汉堡王（Burger Kings）的态度要有区别呢。在这里，问题的关键在于在剥削这个词具有双重含义。剥削这个词有两个含义。一个是性剥削，另一个是经济剥削。两者完全不同。

如果一个人一小时的工作所获得的收入少于一小时工作所增加的价值，那么他就在经济上受到剥削。从经济意义上讲，个体经营的性工作者并不比个体经营的电工或水管工更受剥削。他们并不是把劳动力卖给雇主，雇主再用他们劳动力生产商品。相反，个体经营者直接出售他们的服务给顾客，然后自己获得全部价值。这就是为什么性工作者每小时的收入比厨师做巨无霸要高的原因之一。

性剥削则完全不同。联合国制定的《反对性剥削公约草案》（Draft Convention Against Sexual Exploitation）对性剥削的定义如下:

第一条:
1.性剥削的概念：
性剥削是一种行为，通过它人们可以达到性满足，或得到经济利益，或好处。这种行为的实现是通过剥夺某一个人的人权的尊严、平等、自主以及身心健康而对这个人进行性虐待。
2.性剥削通常通过下列形式体现，但不局限于此:
（1）杀害女婴和以性别为由谋杀妇女，包括谋杀妻子和寡妇的对生命的的否定。
（2）通过以下行为使人从属于残酷的、非,人的和侮辱性的对待：殴打、色情业、卖淫、性毁损、性别隔离、嫁妆和给新娘标价、强迫绝育和强迫生育、性折磨、强奸、乱伦、性虐待和买卖。
（3）使人从属于公开或隐蔽的性虐待和折磨，包括折磨和毁损行为。
代孕、限制妇女的生育自由,为第三方提供女性生殖力 (以性或商业开发为目的的女性生殖力的使用)、性骚扰、强奸、乱伦、性虐待和人口贩卖
（4）以性剥削为目的的临时婚姻、童婚或便利婚姻。
（5）性倾向

在卖淫不合法的地方，大多数性工作者是独立工作的。她们在性方面而不是在经济上受到剥削。在卖淫合法的地方，资本主义企业开始主导这一行业，这意味着经济剥削与强迫的性剥削结合在了一起。

附注：

1. Alexandra Kollontai. Prostitution and ways of fighting it. In speech to the third all-Russian conference if the heads of regional women’s departments,  ,1921. https://www.marxists.org/archive/kollonta/1921/prostitution.htm

2. Ma, Hai-Teh. With Mao Tse-Tungs thought as the compass for action in the control of venereal diseases in China. Chinas Medicine 1 (1966): 52-68.

3. Cho, Seo-Young, Axel Dreher, and Eric Neumayer. Does legalized prostitution increase human trafficking?. World Development 41 (2013): 67-82.

4. William L Langer. Europe’s initial population explosion. The American HistoricalReview,69(1):1’17,1963, page 9.

5. Kuosmanen, Jari. Attitudes and perceptions about legislation prohibiting the purchase of sexual services in Sweden. European Journal of Social Work 14.2 (2011): 247-26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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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proletrans，译者：穆青。来源：公众号    无产者译丛。责任编辑：还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