激流按:女性热衷于追逐阶级地位更高的男性,希望通过他们实现阶级跃升,这是一种社会现象。但我们转载这篇文章,也不是要跟风讨伐女性的嫌贫爱富,实际上我们希望人们看到,男性一样嫌贫爱富,这种价值观在阶级社会里遍布上下并不见得在女性身上就因为性别因素表现得格外多一些。她们只不过在传统观念上更加容易被当成物而不是人,因此必须为自己的选择付出额外的代价。

2013年6月,上海的夏天潮湿闷热。午休时,同事们都趴在桌上睡觉,唯独王莹抱着手机自拍。她以公司的绿植做背景,一会儿歪头,一会儿嘟嘴,一会儿剪刀手,像个小女孩一样自嗨着。

片刻后,她颠颠跑到我的工位旁。我问她有什么喜事,她说:“男朋友要从美国来上海见我啦。”

两个月前,我接到一个为期三个月的翻译项目,为上海奉贤一家制药公司翻译产品资料。王莹是这家制药公司的业务员。公司的女同事不多,我和她很快熟悉了。

王莹35岁,中等个子,身材匀称,留着一头大波浪长发。远远望去有少女的风韵,仔细看,脸上已经布满色斑和细碎的皱纹,大波浪中夹杂不少白发,还有一颗门牙从嘴里支楞出来,以至于双唇不能合拢。

我有点担心。在过度修饰过的照片中,王莹的皮肤白皙紧致有光泽,支楞出来的牙齿藏在微笑中,看上去好像十八岁的姑娘,和真人差距很大,要是男友看到真的王莹,会不会见光死呢?

一个月前,王莹和男友老吴相识于某婚恋网站。交换过照片、个人资料,彼此表示一见钟情。每天,王莹都摆出各种姿势拍照,修半天图发给老吴,两人煲很久的电话粥。而未曾谋面的老吴,回馈给她别墅、豪车的照片。

据王莹说,老吴原籍上海,年轻时移民美国,现在是一家大公司的老板,在美国属于典型高端成功人士。儿女已经成家立业,他独居在美国的别墅,倍感孤独,想找个伴侣。

王莹对老吴的评价是:“经济条件好,人也很温柔,唯一的缺点就是年纪大了一些,今年七十岁了。”

我问王莹有没有看过老吴的护照,王莹说护照没看过,老吴只给她发过一次驾照的照片,全英文的,她看不懂。她找出老吴的驾照照片,有点模糊,看得出是一个老头的照片,头发花白,皱纹很多,眉眼挤在一起,像风干的苹果。基本信息跟王莹描述的一样,的确是老吴的美国驾照。

电话里,老吴问王莹想要什么礼物。他说这次回来,就是要在上海开一家分公司,让王莹帮他管理,办公室要租在淮海路的高档写字楼里。

此外,老吴许诺王莹,送她在老家的女儿进上海一所双语贵族学校,说那地方的校长是他老同学。

王莹又翻出几张老吴发给她的照片。照片上是一栋海边的豪华别墅,院子里有巨大的泳池,玻璃阳光房面朝大海。

王莹说这就是老吴在美国的家。她指着别墅前的沙滩说:“你看这一整片,都是他的私人海滩。”

接着,王莹聊起老吴事业有多成功,人脉资源有多丰富,就连大明星贾静雯的公公也成了老吴的雇员。说话的语气,好像熟识他几十年了。


有一天,我在办公室忙到很晚。通话结束,发现王莹刚收拾东西要走,就让她等等我,两人一起下楼。

这家公司的位置很偏僻,离我的住处很远,离王莹家很近。王莹提议,让我去她家住一晚,给我做夜宵吃,省得来回奔波。

王莹家在一个老小区。房子不大,还是毛坯房,没有任何装修,只配了一些简单的家具和厨具,厨房和卫生间都没有门,只有主卧里装了窗帘。王莹平时穿着打扮十分时尚,没想到家里会这样粗陋,好像随时就要搬走。

进屋后,王莹让我坐下休息,她换上家居的睡裙,把长发挽成一个高高的发髻,冲进厨房忙了一阵子,端出四个菜。她笑着说:“过来吃夜宵,咱们边吃边聊。”我拿起筷子,捡菜尝了尝,味道真好。于是竖起大拇指说:“你是上得厅堂,下得厨房,将来谁娶了你,真太享福了。”

没想到,一句简单的称赞,打开了王莹的话匣子。

王莹出生于安徽的偏僻农村,家里有三个姐姐,她是最小的女儿。因为家境困难,她初中没毕业就辍学在家务农。

1996年,一个乡邻在上海开了一家徽菜馆,把王莹和其他6个女孩带到上海,在餐馆里当服务员。

徽菜馆的主要管理者是乡邻的老婆,一个上海女人,精明算计。那时候,上海当地找一个服务员每月工资要700到800元,而她每月只付王莹300元工资,让她和所有服务员住在上海独有的亭子间。

十几平米的逼仄房间里放了五张高低床,住着十个人。屋里没有卫生间,洗漱都在外面的公共区域,每天早上起来要倒马桶。每天两顿饭,就吃饭店里客人的剩菜剩饭,每个月只有两天可以休息。

即使如此,大多数女孩还是能攒下钱来。而王莹和其他女服务员不同,她把工资几乎都花在买衣服和化妆品上了。

徽菜馆在浦东的金桥,当时算是比较偏僻的位置,因为房租便宜,很多物流公司都选择在这里设立办公室和仓库。

那时王莹19岁,年轻漂亮,穿着打扮比其他女孩要时髦得多,就这样吸引了一位常客的注意。他是一家台湾物流公司的高管,常年在大陆出差,四十多岁,已婚,还有三个孩子,妻子和孩子都不在身边,看到王莹就动心了。

90年代,中国对在大陆营业的台湾企业实施优惠政策,上海,江浙一带有很多台湾商人在大陆工作和生活,当时这些台湾人收入相当高,妻儿不在身边,包二奶成风,几乎人人都有,像是标配。

浦东金桥曾有个出名的二奶村,那里流传着一个传说甚广的笑话:在金桥的幼儿园里,孩子们吵架时候,最具有杀伤力的话是:“我爸妈有结婚证,你爸妈有吗?”

结识台湾人后,王莹迅速辞去工作,做了专职太太。从亭子间搬进金桥的豪华别墅。这是台湾人专门租的,雇有保姆、司机和园丁。

王莹什么都不用做,每天除了在高级商场里买买买,就是陪着台湾人参加各种聚会,或者到各地旅游观光。

转眼过了七年,台湾人在大陆任期已满,要回家了。王莹极为慌张,她想方设法怀上台湾人的孩子,可惜生下来是个女儿。台湾人已经有三个孩子,并不想要这个女儿。

王莹每天跑到台湾人的公司,不哭不闹,就坐在前台的椅子上等他下班。台湾人害怕了,给她一笔钱,还在上海为她买了房,算是分手费,从此断绝关系,再没来过上海。

王莹过惯了养尊处优的生活,台湾人留下的钱很快被挥霍一空。她只好找一份销售的工作,这是她唯一能找到不需要学历和工作经验的活计。

那时女儿刚满月,王莹跑业务经常出差,没法照顾孩子,只能把女儿留在安徽老家。

饭菜吃得差不多时,王莹的电话响起,是老吴。她匆忙接起电话,整个人一下子紧绷了。我听不见电话对面老吴的声音,只有王莹不停地说:

“你赶紧回来,把我女儿弄进那个贵族学校,然后给我开个公司,办公室要在淮海路上的,还有,我的房子是毛坯的,你帮我装修一下吧,我没钱装修……”


2013年11月底,我已经离开奉贤那家公司,正为新的项目忙得焦头烂额,有一天晚上突然接到王莹的电话。她的声音变得沙哑:“你知道吗?老吴是个老骗子,老混蛋。”

我并不吃惊,但仍然小心翼翼地问:“怎么了?你们吵架了吗?”

王莹恨恨地说:“他已经滚回美国了。”

老吴本来跟王莹说定了8月的机票,可一直借口说公司有急事儿,一拖再拖,直到11月才来上海。即使如此,老吴抵达上海当天,王莹还是特地去美容院做了整套保养,穿上最贵的衣服。

按照约定,王莹来到外滩一家高级餐厅的包房。一进门,她看到两个人,一个老头子,白发苍苍,身材矮小,估计还不到一米六,比王莹还矮一截儿,另一个男人大约50岁左右,身材魁梧。

虽然没有跟老吴见过面,王莹已经猜出那个年纪大的矮老人就是老吴。

11月的上海已有凉意。或许是为了显示老当益壮,老吴穿着短袖T恤,脖子上挂一条粗粗的金链子。两个人见王莹进来,都热情地跟她握手,好像是久别重逢的亲人。

老吴给王莹介绍另一个人。他是老刘,上海人,想要参股投资,一起做事业。

吃饭的时候,老吴不断提及在美国的亿万资产,还信誓旦旦地宣布要回国大干一番事业。他说:“分公司一年内要在中国大陆打开局面,每天在央视做半个小时广告,让全国人民都知道我们!”

王莹没见过海外华侨,对老吴的风度和谈吐很倾倒。老刘忙着给老吴夹菜,她索性站在老吴身边,不停地给他添酒。

结账的时候,老吴掏出几张美元,抱歉地说自己忘了在机场换人民币,麻烦老刘帮忙付账。王莹赶紧拦住老刘,既然身为老吴的女朋友,就理应由自己代付。吃完饭后,老刘知趣地早早走了,王莹带着老吴去希尔顿开了一间房。她早就垫付了好几天的房费。

第二天,老吴说工作上有急事,需要出差,又赶去了四川。

临走时,老吴让老刘和王莹把淮海路的办公室找好,等他从四川回上海,就去租办公室,正式营业。老刘和王莹一起在淮海路上跑了数天,终于挑到一处合适的办公室。

老吴说好回上海那天,王莹和老刘约好房屋中介和写字楼的工作人员,等着老吴过来签约付款,结果一直等到半夜,老吴都没有出现。三天后,老吴给王莹打电话,说自己已经回到美国,从此再没有联系过她。

老吴把王莹和老刘都骗了。

他借口身上只有美金,没有人民币,在上海的花销和飞浙江、四川的机票都是王莹垫付,其实到浙江和四川都是去见别的女人。

“这老混蛋收了我好多礼,还跟我吹嘘,说好多女人在等着他,叫我不要告诉你。”老刘说。

我明白了。11月是中美往返的机票淡季,一张美国到中国的特价机票有时不到一千人民币,老吴只花了几百块钱,成功回国旅行一趟,还有几场艳遇。让王莹一度魂牵梦绕的老吴,其实只是一个骗旅费、骗炮的低级骗子。

近些年,针对单身大龄女的骗局层出不穷。她们一方面因为工作多年,有些资产,另一方面,迫于社会家庭的压力,急于脱单。

骗子利用这些特点,在婚恋网站上把自己打造成可靠、事业心强、对家庭有责任、对父母孝顺的好男人形象,让大龄女以为他们是能托付终身的对象,把资产乖乖奉上。我在新闻上看到,有个单身大龄女,6天就被从未见过“男友”骗了1660万。

我劝王莹吃一堑长一智,找个踏踏实实在一起过日子的普通人,不要在网上钓金龟婿了。王莹沉默了一会儿,说:“好。”

王莹的遭遇,让我起了恻隐之心。正巧那时一个朋友的哥哥刚离婚,他比王莹大4岁,在上海开了一家卖小龙虾的饭馆,收入不错,有一辆车,还在上海分期买了一套房子。我心想,如果王莹和他成家,就多了一个人照顾她。

听完这个人的情况,王莹并不满意,我好说歹说,她才同意见面,而且一定要我陪她一起。

我们在小龙虾店见面。这是一家比较平民的小龙虾餐厅,没有包房,大厅里放着十几张圆桌,每张桌子大概能坐12个人。餐厅刷了白墙,墙上挂着龙虾、螃蟹、扇贝等各种海鲜的模型。地板油腻腻的,中午的客人刚走,还没来得及打扫。

王莹看到饭馆的模样,脸色沉了下来。

下午两点,服务员们在后堂休息,男人亲自下厨做烤鱼,炒了几个家常菜。

整顿饭,王莹至始至终没有抬起眼睛看男人,见面一个多小时,她连一丝笑容都没有,只是默默地吃菜。我只好和男人不停地闲聊,气氛尴尬。

相亲结束之后,我问王莹为什么态度这么冷漠。她说,不想给别人虚假的希望。“像他这个阶层的人,能和我这样的美人吃一顿饭,已经是很大的福气了。”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从此偃旗息鼓,再也不敢给她介绍男朋友。


后来,王莹又”恋爱”了很多次,每回都是雷声大,雨点小。

2014年3月,她在网上认识了一位“北京的大领导”,两个人聊了没多久,这人就跑到上海向王莹求婚。大领导说自己做的是文化方面的工作,但就是不告诉王莹他在哪个部门上班。后来王莹提出要去北京看他,这位大领导就再无音讯了。

5月,跟“北京的大领导”分手仅半个月,王莹又在网上结识了一个“上市公司的老总”。认识王莹没多久,这位老总就去她家留宿了一夜。在那之后他的手机就再也打不通了。王莹发疯似地找他,一直没有找到。

两个月后,王莹认识了一个台湾的机械公司董事长。这位董事长很热情,每周都赶到奉贤去看王莹。他住在上海青浦区,离王莹家很远,奇怪的是,他每次去看王莹都要乘两个小时的公交车。

几乎每隔一两个月,王莹就会遇上一个“高端成功男士”。每一次,王莹都坚信这位“高端成功男士”就是她的终身伴侣,可是每一次都不欢而散。

我还在奉贤那家公司的时候,有一天晚上,王莹加班准备投标的文件。平时她做投标文件都是请前台的同事帮忙,那天前台已经下班回家了,她不得不自己动手。

王莹坐在电脑前,劈里啪啦地敲键盘,不停自言自语:“坏了,坏了,不对啊,这是怎么回事。完蛋了。”边说边徒劳地点击打印键。

她的电脑根本没有连接打印机,怎么可能打印出文件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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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海捞女往事-激流网(作者:林云。来源:公众号  真实故事计划。责任编辑:还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