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川事件笔记》的打字意义
《【松川事件】被告佐藤一的狱中手记》是50年代我国翻译出版的一个繁体竖版小册子。最近被热心人士打字整理为简体版,很快要发上网。
但打字的义工对这个工作的意义不太理解。他觉得笔记里都是些个人感受,有何价值呢?
我略微解释一下。
一个反剥削斗争的参与者,孤立面对统治者的镇压机器时,那种压力,是还在过着平静私生活的左派学生无法理解的。但是他们必须尽快设法理解。
在笔记中,作者身为东芝公司的工会干部,一个革命工人,这样记述面对面审问他的警察:
“这若是给从前的老警察,不消三天工夫就可结束了这件事。法律改变便宜了你”——恐吓,对”民主化“限制酷刑的故作遗憾,也是暗示”你还有机会体面的悔过自新“
在工人不吃这一套的时候,开始赤裸裸的施加精神恐怖:
“在满洲,老子干过特高……你知道吗?老子在大陆(中国——译者)吃过人肉“
当然,这样的压力,是很多人无法承受的。作者记述了一个被捕的工人的变化:
“喂,你怎么啦?拿出勇气来!懂得吗,坚持到底,滨崎!”我虽然这样说,他是一言不发的避开我,而且把脸转向一边,缓缓地拖着他那无力的脚步走去了。我惊异起来,呆呆地望着他的背影,从哪儿也找不出他一个月以前的那种生气勃勃地样子了。
是的,很多生龙活虎的战友在统治者的压力下会变得面目全非。但这就是现实,而生活还在继续,并不是世界末日。一个青年,如果真的想协助工人,就要面对现实。
对我来说,这个片段很感人:
”我突然把以前在走廊上唱歌时,没想起来的红旗歌的一节想起来了。脚蹬着桌蹭打拍子,心里轻轻地唱起来“——只有经过磨练的人,能在内心找到力量。
这个几十页的小册子还有不少有价值的地方,但上面的几个片段就足够说明整理它的意义。打字者完全看不到,我想,因为他只了解自己的私生活,而无法想象私生活之外还有汹涌、沉闷、细碎与险恶的社会斗争。
但这不是问题。打字整理资料本身就是一个小测试,看被测试的人是否愿意花一点代价去打开了解广大世界的窗口。这个测试里没有输家,最坏也就是发现自己对这一切斗争都毫无兴趣,而避免嘻嘻哈哈的卷入根本承受不起的漩涡。
目录:
写在前面
一个对四个
吼叫的狼
一天早晨的愤怒
沉默的爆发
[水妖之歌]
关于德语
在黑暗的小屋子里
起诉以后
(一)日本【松川事件】被告佐藤一的狱中手记
写在前面:
作者佐藤一是日本【松川事件】二十名被告青年爱国工人里的一人,也是其中被非法判决死刑的一人。他这篇[狱中手记]是记录着他在敌人审讯中的斗争事实。
所谓【松川事件】,就是美日反动派所制造的阴谋事件。在一九四九年八月十七日上午三时,一辆火车在松川车站附近脱轨,牺牲了三名乘务员。美日反动派藉机逮捕了二十名爱国工人,于一九五零年十二月六日,判决了他们死刑和徒刑。这篇[狱中手记]告诉我们,【松川事件】的审讯和判决是极端卑鄙无耻的。全世界和平人民对美日反动派提出严重的抗议,对于无辜的二十名被告,伸出热烈的声援的手。最近,【松川事件】二十名被告之一铃木信于五一节献给毛主席的贺词中说:“以贵国人民为首的全世界的暴风雨般的抗议运动,和对我们的鼓励援助,在第二审中,终于迫使法官不得不改变了原来的判决。”
可是野心不死的美日反动派,对于庆祝五一节的日本劳动人民,制造了[五一节血腥大惨案],并且加紧镇压人民,[防止学生参加政治运动],在日本各地,大规模的疯狂的搜查和逮捕爱国人士。对于这些野蛮的暴行,日本共产党在《赤旗报》上明确要求惩治阴谋者与凶手,号召日本工人总罢工,打倒吉田政府。日本全国学生联合会中委员会也发出呼吁书,要求法办凶手,号召全国学生总罢课。日本劳动青年和学生,现在。正以海燕冲破暴风雨之势,站在斗争的最前线。我们中国青年深切关怀日本人民的斗争,通过佐藤一的《狱中手记》,我们将更加深切的了解日本工人青年的斗争生活和斗争意志。
当原文在《前衙》杂志刊出时,该杂志编辑部分有如下的附记:“佐藤君的斗争,虽然压倒了敌人,取得了胜利,但是他的态度,对于更加凶恶的镇压,在包围组织上,还有很不够的地方。在牢狱中,逞一时胜败的意气,着眼于个人的斗争,是危险的。不管为什么,为了一时的屈辱或面子,都是不妥当的。真正的胜败,要有党和群众来做最后决定。被捕了的同志,最基本的态度,应该是[一句话都不说],敌人玩什么把戏,常是想象不到的。只有掌握这一基本原则,才是真正的胜利的道路。”
在翻译这篇文章之后,曾以《世界知识》春生的译文对校了一遍,充实了若干地方,这里深致歉意,并希望读者多加指正。
译者
一九五二年六月
(二)一个对四个
被捕以后,福岛地区警察署把三楼的大屋子,做了他们的审讯室。
在这所空洞的大屋子里,杂乱无章的堆放着一些灰尘压落了多厚的破烂桌椅,看来简直像一所仓库。在这所整个的楼房,只有这里的窗子没有用白布遮蔽,是否因为大窗子太多 ,使他们想不出适当的方法挡住人们的眼睛呢?那些在大屋子以外用白布遮蔽着的窗子,严密得裹着外看不见。
总之,这间屋子的存在是极特殊的。就在这里,每天从午前八点钟起到晚上十点钟前,十一点钟或者更晚,老是有三个人仇恨的对峙,浪费着宝贵的时间。
所谓三个人,就是我和福岛地区署侦探长榎,还有自称为福岛县捕人一等能手的喜多方署侦探长土屋。从今天他们加了一个人,已经是四个人了。
对于这个新增加的人,我要求他说明他的官职和姓名,他没回答;我又强硬地要求释放,他依然没回答,后来就进入了沉默。
可是榎和土屋两个家伙相对地看了一下:“真讨厌,咱们喝点茶吧!”说着摆上茶碗倒上茶,两个人又回头来盯着我。
这时,我把视线移向窗外,望着隔道的一所医院模样的建筑物,那里不时地出现着穿白衣的医生或护士装束的人,安慰着我的无聊。在那所建筑物的后面,远远地能看见绵亘起伏的山景,那山景比起我刚来时所看到的,显然是改变得很快,现在已经是满目秋色了。
我一边望着这些景致一边想:他们这样审讯打算持续到多晚呢?从头到尾的回顾起往事……
首先,想起了他们最初对我的审讯:问我来松川干什么?还把一些我不认识的人名,列出来问我:
“这个人,你一定知道?”
“不知道。”
“从前你来过福岛市没有?”
“问这些事情无用,不如把你们在什么时候,什么地点,干了什么事情的证据拿出来!”
他们不回答,实际是他们回答不出来,因而陷入了沉默。
他们鬼鬼祟祟地望着我,我满腹憎恨地怒视他们。如此,长时间的怒视,使我感觉到疲劳,只好再藉着望看山景和天空来提精神。在这样的时间里,望着那遥远的山景和浩瀚的青空,有谁能知道我的心情,宛如看见了亲近可靠的朋友一样呢!
停了一会儿,他们又重复老调的说道:“装糊涂你能装到哪里去?我们早掌握着确实的证据。”
……谎话,看你们一个个的嘴脸吧,能有什么证据……我照样用怒视回答他们,说:“既然有证据,还有什么必要问我,有什么证据就拿出来!”
……
“请问,吧发现的证件螺丝钳放在排水池里洗的是谁,不是你们吗?……如果说犯人毁灭证据,不如说是警察吧。”
“警察不能办出那样混蛋事……”
不用诡辩,事实就是警察办的那样混蛋事。从排水池里把螺丝钳拿出来,把它洗得干干净净。反过口来还说有指纹,鬼相信被洗过了的东西还能发现指纹!
“不但这一件,还有混蛋事呢。请问在现场附近实行戒严那天晚上为什么没有捉到现行犯,是不是故意放走了呢?”
榎慌张地回答说:
“那天傍晚,我仅仅从七点钟以前在那附近……不知道那些事。”
从他这种狼狈的话里;从松川站派出所警察佐藤的承认,能够听出他们会在火车脱轨的地点附近,布置过警戒网,使我想到这些家伙在当时一定都在场,并且从榎的嘴里,能够判断出在当时的松川附近,曾有过许多警察巡逻车,不断地驰走,另外警戒车也出动了。这些事从榎的无意之中泄露出来,急得土屋无法,只好拍了拍榎的肩膀,把他叫到了屋外。在他们谈了些什么之后,重新进来的时候,榎本想改变话锋,但是我不放松仍追问他们:
“把我们当作嫌疑犯捉来,为什么不把犯罪事实拿出来,到底为什么?”
“我们是遵照上级的命令问你话,别的事不知道。”土屋瞪着榎的脸撇了这么一嘴。
“你们是傀儡吗?”
“也许是吧。”
“你们是听从谁的话?”
“我们听从新井警察长的命令。”
“新井的上级是谁?”
“那个——”土屋歪起脖子没说完,榎从旁边抢着回答说:
“大概是吉田首相吧!”
好了,什么都明确了,他就是犯人,就是吉田茂这个阴谋家!爆炸张作霖火车头的是他,这一次颠覆火车的也是他。就说这次事件刚一发生,现场情况还未弄明白的时候,而相隔现场百公里遥远的东京,却什么都知道了;并且指派增田发表谈话说:“这一定是共产党干的。”
他这样制造了这一事件,还反过来把罪过推到我们身上,真是卑鄙无耻的家伙!我激愤满胸,立刻提出抗议说:
“把吉田茂和新井逮捕起来!把我这个新的要求和要求释放加在一起!”
如此一来,整个沉默起来,他们的审讯毫无进展。也因此,他们今天又增加了一个人。我向那家伙望去,真是个讨厌的东西:矮小的身体安着个小脑袋,红棕棕的眼珠子,鼻下留着一撮小鬣,一派酒鬼神色。若从全身的形状看来,简直像一只蠢笨的海狗。
我心想:这个家伙今后也要来威慑我吗?……我打量着这个敌手,在憎恶的同时“来吧”,增强了斗争情绪。但是,他一直没有说一句话,只用他那阴险的眼睛扫了我一个整天。
(三)一天早晨的愤怒
我钻进了冷冰冰的被子,一边望着头上暗淡的电灯光,一边想起白天里他们所说的话。
……滨崎自首了?……真的吗?……但是,那样每天每日,从早到晚一个劲的被迫害着,……
先是引起了不安的情绪,接着,对于他们的暴虐,憎恨填胸,直想得呼吸困难,全身发硬起来。
……对!一定设法和他见一面,鼓励他。可是那些家伙们,禁止我们会面的招儿都使绝了,仅只对于这样一所狭小的监房,就布置了五个看守警察。想来想去,只想到早晨还有一线可能会面的机会。
早晨到了,监房的门锁锵锵作响,门打开了,听见看守警察叫“洗脸”,我便向他们要求“等一会儿再去”,因为我想现在若出去是不会看见滨崎的。——也就是非在放他出去之前我出去是不能看见的。
还算幸运,看守随手把房门带上,走到隔壁的房间去了。我注意着,等到放滨崎之前,我要求“到厕所去”。后来从厕所出来洗完了脸,又返回了厕所焦急的等着。
——一分钟,二分钟的过去,那是多么长的时间啊!
终于等得不能再等了,才急忙走出厕所,奔向放洗脸器具的地方。突然,从那里走出一个人来,一看正是滨崎。我赶紧凑到他跟前,小声说道:
“喂,你怎么啦?拿出勇气来!懂得吗,坚持到底,滨崎!”
我虽然这样说,他是一言不发的避开我,而且把脸转向一边,缓缓地拖着他那无力的脚步走去了。
我惊异起来,呆呆地望着他的背影,从哪儿也找不出他一个月以前的那种生气勃勃地样子了。而看到的是无精打采,脸色苍白。
他是被拷打了?……我非常愤慨。对于敌人的憎恨在逐渐增长,燃烧起愤怒的火焰!
(四)吼叫的狼
十月二日。昨天来的那个家伙,相对的坐在我的面前,表面上只有这一点不一样,其他概同往日,仍然是四个人坐在这个空洞的大房间里。但是这个房间里的空气却完全改变了,是十足地充满着阴沉和凄惨。
“暴风雨前的宁静”! ……正像这一句话所表现的沉静,支配在我们之间。他们个个满脸杀气,不停的盯着我,使我感觉到有件什么东西要压倒我。
窗外秋风呜咽,一阵阵地吹进来,吹动着静坐在我面前的家伙们吸的香烟气,使得他们的面孔真切浮现。每次,从他们的眼睛都放散射目毒光,迫人不愿睁眼。
他们装作沉着,静静地吸着香烟,几支烟之后,新来的家伙终于开口说:
“我是国警搜查课的安齐,从今天起要和你交朋友了。”
好个厉害的礼貌,声音伴随着动作,故作沉重,看起来,活像个说相声的。
“像过去榎君和土屋君的办法是不成的。”
他从什么地方拿出办法来呢?这完全是令人憎恨,坏人心情的话。他站起来继续说:
“别人全承认了,滨畸说你和杉浦干的,你也招供吧!”
撒谎的家伙在胡说八道啦!……我不示弱的瞪了他一眼。
榎从旁边插嘴说:
“杉浦和太田都要招供了。怎样?警察什么都知道吧,你想不说那是办不到的事!”
说完,安齐又接过去说:
“十六日半夜,你没在家睡觉。有人看见你从八阪神社的台阶走下来,跨过铁路在东侧走着。”
铁路东侧是个什么地方?八阪神社的台阶又是什么地方?我从未来到松川,连一次也未曾到过那里。尤其是十六日晚上,我的的确确是睡在家里。你们逮捕我就够了岂有此理,现在还血口喷人,更是岂有此理!“不去想这些吧,想也无用,……”我对自己这样说,继续仇视着他们,沉默着。
安齐大声吼叫起来说:
“喂,说话呀!沉默着不开口是什么道理?不说话就是犯罪的证据。”
从早晨到现在,估计已经过了很长时间,因为他们那样吼叫,使我感觉着时间过得特别慢,而且特别长。但是他依然持续吼叫还不算完:
“这若是给从前的老警察,不消三天工夫就可结束了这件事。法律改变便宜了你,反而令人讨厌的死不开口……就这样吗?……你就是不开口也有证据。那天晚上你在现场,是有人亲眼看见的。”
我对于这种胡说八道,实在是忍无可忍了:
“你刚才说的话,的确是个了不起的问题,请你赶快把它写在纸上,留作记录好了。”
“我所说的话,没有写下来的必要!”
“即使没有写下来的必要,自己说的话应该是事实吧?如果敢负责任的话,写下了是没有关系的。不肯写下来,就证明它不是事实。”
“就是没有写下来的必要!”
这样一问一答之后,我说:
“好啦,我明白了,这是不负责任的胡说八道。不过,你可以肯定说这些话的时间吗?”
我要求他承认说这些话的时间,他踌踌蹰蹰地看一看表,极不耐烦的说:
“十点三十六分。”
安齐从早晨到现在,已经叫唤了两个多钟头,他已经感觉到他们这样做法没有一点结果,便转过头去向榎和土屋说:
“真是个顽固不开窍的家伙!”说着做出无可奈何的鬼脸。
榎很得意,显示他好多天审问的经验正确,早就预料到不会得到丝毫结果的样子,苦笑了笑说:
“善鼻善眼地对待他是不成的。”
他们三个人重新的点了香烟吸着。一会儿,门上的暗玻璃映出了一个人影,土屋站起来推门走出去。在门后面同那人说了些什么,回来之后,又招呼他们俩咬了一阵耳朵。只听他们在谈话中有“自首”二字,是谁自首了呢?是想让我自首吗?
到底说什么“自首“的事呢?只见回到了座位上的安齐,比从前更放大声音吼叫起来:
“任你怎样耍花招,我们也都知道了。”
我继续沉默着。他又叫唤道:
“我可不是那样容易上你当的人。”脸上腾的现出杀气,好像立刻就要发作。
“在满洲,老子干过特高(高等特务——译者),杀过很多匪贼的头(是指着中国抗日爱国志士和一般无辜的老百姓——译者)。就现在也能一气砍掉五个六个人的头。”
榎和土屋在一旁咽着唾沫,瞪着眼睛,脸色发青。法西斯匪徒!——我从他的这种谈话中间,联想出他们的很多的罪恶,马上觉得有一股冷气从后背冲上来。
——抹杀一切真实的法西斯!任何惨虐的勾当都能干出来,疯狂吃人的法西斯匪徒!
……是的,示弱了反会惹起他们的发狂,好,只有斗争!用全力与法西斯斗争!
不由的从心里涌起了斗志。我放开交叠着的脚,高挺胸膛,伸直上身,仇视着他们,和他们眼里迸出来的邪光尖锐地在空间里交叉着。……不能败给他们,我失败了就不是我自己的失败……阶级的责任感,异常饱满的涌现出来。
“你瞒不过我!”他又吼叫起来。
“你知道吗?老子在大陆(中国——译者)吃过人肉,恐怕你们连嗅也没嗅过吧!”
我听了汗毛悚然起立,身上战栗起来。……这是我连想都不愿想的事,一想到人的尸体,就自然的把眼睛闭起来。现在他们谈这些残忍之极的话,我已经紧紧地把眼睛闭上了。
在我的眼睛里他们都变成了狼。包围着尸体,贪婪着的要争夺吃肉——其中一只狼倒拖着一具尸体……
我实在忍耐不住,把眼睛又睁开——又看见了这只狼……
继续沉默。一会儿,在他的脸上沾满了油汗,眼看着他又变成了无力的东西,咆哮和骂声也逐渐低微下来。
……初步的胜过了他们……这样一寻思,身上便泄了劲,这是在极度的紧张中被解放了出来的松弛,实际是困倦了。
安齐终于无可奈何的摇摇脑袋,转过脸去和他的两个伙伴讲话去了。
我望看远山,望看天空,那美丽的青空,和平而自由地流淌着白云,经过连日连夜斗争而疲倦了的身体,渺然如乘云飞去。
这,只是幻想而已!太残酷了!想起了他们先前所说的残酷的话,都令人不敢相信。但这并不是错觉,也不是谎言。
安齐不断的在和他的两个伙伴说话,尖锐地声音刺得我头鸣,深深地钻进我的心坎深处,又把我重新的带回了现实的世界。
“吃人肉火锅是最好不过的,能壮阳补肾,听说还能治肺病呢。”
他把这样的事津津有味的谈着,一个家伙像恶心似的点着头,一个家伙好像很得味的淡淡地笑着。
以后,他又继续往下谈,他说:
战时在满洲当高等特务。停战以后无事可做,便失掉了生财之道,在他认为出力做工是榎的事,也就连想都不想。可是他是曾经当过特务的,他感觉生命是有危险的。因此白天躲在没有人住的空房子里,晚上再悄悄地走出来寻找死人的尸体,把四日的头颅打破,取下死人的金牙换饭吃,苟延残喘。——他说话的时候,声色活现的形容着拔金牙的咯咯的声音。最后他又补充的说:
“危险是危险,但是是一种挺不坏的买卖呢!……非再来一次战争不行,你晓得,我真喜好那种紧张的空气。”
另外的两个家伙,听得非常出神,也随声附和的说:
“不战争,不再到中国去干一场,日本怎么也不能……。”
法西斯匪徒!吸血鬼!为了掠夺,在亚洲大陆上疯狂一时的法西斯匪徒们应该是死绝了的。但是,事实上,还如此残存,逍遥在这里,用“公仆”的名义掩盖原形,伪装着。他们是只要一有机会,便要骑上人民的脖子逞凶,他们现在在砥磨着毒齿。
——非打倒这些法西斯匪徒不可!……
这一夜一直熬到很晚。他们起先是疲倦了就换班。后来因为整天的吼叫,咒骂,到了实在无可念的时候,才带我回到监房里。
(五)沉默的爆发
原创: 日本工人 彼得格勒来信 6天前
沉默的爆发
一天一天又一天的安齐们吼叫着,咒骂着:
“说出来吧!”
“你是犯人!”
“别人都自首了!”
“不说也行,有证据!”
他们这样乱嚷乱叫,好像预料到我一定能把自己当作犯人,到后来更变本加厉地咆哮起来。
但是,到底有什么可说的呢!
我对于他们的吼叫已经不往心里去了,不慌不忙地坐在椅子上,把脚交叠着,把手环抱着,冷漠地听着他们叫唤。
他们,把同样的话反覆的叫唤,在我厌烦了的时候,就看看远景,望望天空,把耳朵倾听着窗下行人木屐的声音,那种踢踢踏踏的声音近来似乎也变得凄凉了,使我萌起幼年期的许多回忆。
一天早晨被带进了审讯室,一看桌椅排列都变了样子:我的座位是面对着墙壁,后面的窗边堆积着桌子,他们的这种安排,是有意的不让我望着窗子外面。
他们以为这样做,就可以屈服了我,同时分外的加足马力叫喊起来。我从现在,甚至不容分辩的要和墙壁相望了。但是能屈服吗?相反的,斗争的意志更坚强起来了。这样,老是望着白白的墙壁,除了无聊,就是累眼睛,因此我很长的时间,是闭着眼睛过的。
安齐看到我这样,他就用纸写上因火车出轨而牺牲了的三个人的姓名,挂在我的眼前。
“喂,佐藤,睁开眼睛!”
“……”我还是紧闭着眼睛。
“喂,看看这个!你对得起这三个人吗?快向灵牌低头道歉吧!”一并说了一些妄想减轻罪恶,就应该自首的话。
我非常激愤!
什么减轻罪恶?什么自首?那还不是他们安排下的圈套!他们要求的是虚伪蒙蔽真实,帮助他们镇压人民,推人民陷入贫困的深渊,拉人民做为战争牺牲品。这是残害人民的毒计,杀了我也不能答应!
我把眼睛睁开,狠狠瞪着他们。安齐为了避免我的视线,故意把写着名字的纸,在我的眼前摇晃着。
我激愤的时候没有沉默过,现在不然,我要继续沉默,我把眼睛闭上了,可是安齐在我的面前把脸靠近来,他嘴里吐出来的臭味,就像烂柿子似的强烈冲鼻。我把脸转向旁边,他也把脸跟过来。
连二接三地左右调转着脸,使得他终于站起来,以从上边压下来之势又把脸紧紧地靠近我。我,立刻从胸坎深处爆发出怒火:“滚蛋!”
把所有的憎恨都集中到这一句话上,向他大骂,从嘴边飞出来的唾沫,喷了他一脸。
“这家伙,还凶起来啦!”他一边很恶心的吐着,一边用手绢擦着脸,反复的说:“告诉你吧,吓唬不着我。”
真是可笑,又是可恨!
这样大声骂人,在我是有生以来第一次。从这以后,安齐再也不敢那样对待我了。并且还像变了个人似的温柔,用了一种莫名其妙的态度乱谈了两三个钟头,最后还道了一声“晚安”而去了。
我呢,在他刚进来的时候,寻思一定是为了我在法庭上的抗议,他存心来捣乱。我都准备好了对付他的办法,可是他连一句话也没触及到那一件事情。
如此看来,对安齐的斗争,可以说是取得了初步的胜利。
(六)水妖之歌
有两坪大小的一所房间里,静静地荡漾着歌声,原来是一个高个子家伙站在那里,他的小眼睛一边从眼镜底下闪光,一边用德语唱着歌。
靠近窗子摆着两张桌子,还配着三把椅子。我在一把椅子上坐下来,恰好和那个家伙对着脸。
白色的墙上连一点装饰都没有,素淡得过于显得杀风景。窗子上严严地张着白布,那怕有一点缝隙能够看见外面也好,我从进来就这样苦心的想着,也知道窗子下面就是街道,但是无论怎样总是什么都望不见。
还是福岛地区警察署二楼一个小房间,门外还贴着一张写得很工整的“三笠检事审讯室”的纸条。
歌声还继续着……
不爱听也得听着,因此我注意到他唱的是水妖之歌。我望着他,他脸上浮现着很狡猾的微笑,眼睛里放着阴险的光,使我吸了一口凉气。
在莱茵河岸峙着巨巅
这是船夫认为最难走的地方
在那悬崖峭壁上
站立着一个美丽的“水妖”
一边拿着金梳子梳着飘荡的金发
一边唱着优美的歌声
歌声抓住了来往的船夫之心
被歌声迷惑的船夫掌错了舵
使得船夫和船
一起沉入了河底给水吞没
我被这水妖之歌启发得想起了一个故事,了解到他唱这支歌子的心情了。
……在莱茵河上摇船的船夫有什么罪过呢?和他同样,也可以知道我们也是什么罪过都没有。但是,他一心想成为只有在传说里才存在的“水妖”,用甜言蜜语来迷惑,用假同情来怀柔,企图把无罪过的我们葬送于黑暗里。他为了满足欲望无穷的主子,要把我们双手捧送于忤逆。他们想先吞没了我们以增长元气,加强精力,然后再骑在日本人民的身上……
他一肚子诡计,我一望可知。因此我对他这种把心情唱成歌的态度,认为他是在妄费心机,越发的坚强了我的斗争信念。
三个特务,对我继续进行了半个多月的恐吓,可是就没有一件事,能够从其所欲的构成犯罪的材料。同时在公布拘禁理由的法庭上对他们的抗议,很明显的使敌人惶惶动摇了。
关于这件事情,榎说我在法庭上的陈述,已被报纸给明晃晃地报道了。以后他又说:
“我审问嫌疑犯,并没有什么无理之处呀!”
从这些片断地给自己掩饰的话里,很可以明白他们是在怎样不安。
因为这些。敌人便放弃了逼迫,改用怀柔的手段。把安齐撤回去,只由那表面装得老实的榎和桑名副检事,还有和主任检事一同奔忙办案的三笠检事,他们为了早日构成罪名,开始轮替式地审讯我。他们的审讯是很郑重的。使书记官像仆役一样的倒茶,同时使他对我进行转化。但是在他们的郑重之下,我始终对他们提高警惕之心。
从他们审讯的内容上看,他们的阴谋是特别明显。
“你从中央来的时候,没给你特别的指示吗?”
“最近你没到党本部去吗?”
“你没带来给竹内福岛县主席的介绍信吗?”
“指示传达的方法是什么?”
我对于他们这样的审讯,一概拒绝回答。此外,他们还摇头摆尾的诽谤日本共产党,说党不可救药了,并说《赤旗报》对于嫌疑者实行着不利的报道。后来又断言说《赤旗报》以及共产党所有的机关报全被禁止发刊,把党也给解散了。
但是我确信那不是事实。同时我更坚决的相信,即使他们想迫使党非法化,工人阶级仍然是一成不变的团结在一个意志之下,向着解放斗争方向前进。
(七)关于德语
歌唱完了,三笠坐下来,现出柔和的笑脸望着我:
“怎么样?……刚才唱的是德语歌,你听得有味吗?”
他把自己通晓德语的事儿,显示得特别自满,卖弄着一种自己比别人伟大的口吻。为了给别人必须尊重和应该靠近他的印象,絮絮叨叨地说他念过东京七年制高等学校,而且是东京大学德法科的毕业生。说完又在格纸上用笔记体的德语字乱写了一阵,悠然自得的样子说:
“这是德国字,即使在高等学校若不念上三年,也是念不上来的。”继续又说:“像你是什么也不懂,所以听我的话还是开明的。”
他响亮地说着暗示着我。
我很生气,我觉得被他“侮辱”了,越想越窝火。同时,我觉得他不仅是侮辱我,而且对于千千万万被压迫被榨取、知识文化落后、被人如牛马一般使用的日本工人全体的侮辱,我非常愤怒。
我,没有好气的抓起来那张纸来看了一眼,混账东西,还不就是“水妖之歌”吗!这你还侮辱我!
我看了看他,他脸上浮现出愉快的微笑,意思是“小学出身的职工”你什么也不会懂,露出极端轻蔑的眼神瞪着我。
我本来还可以默然,但是只是这样漠然的过去是太晦气了。于是,我开始念了……
这真是出乎他的意料之外,当我望见他那种慌张的脸色,我更加劲地念下去。
“噢!”他很怀恨地哼了一下:“你也懂得德语啊!”
我不吱声,只凝视着他。他大言不惭的说:
“对啦,对啦,在高等学校念了三年的德语,比它更重要的是学得作人之道,这是重要的,这是不易得到的收获。德语这一门功课,一个人也能自修啊!“
方才他还说生活在高等学校的三年工夫,最难得的收获是学会了德语,现在他又改口,急忙的把它一笔勾销了。
……不要脸的东西!这正是他们的本质。略有一星半点的知识,就自知有己,把它当作送终的本钱,乱用它欺骗群众,愚弄人民,阻止社会进步,还企图倒转历史的车轮,作人民的仇敌!这些,就是残暴的法西斯匪徒的表现。他们把自己的知识变为统治阶级服务,向主人摇尾乞怜,可是对待要求真理的人民,则极端骇怕而妄加压制,一心让反动的文化泛滥横行。
特别像三笠所夸耀的德文知识,给予日本人的全不是利益,而是莫大的痛苦。在明治维新以后,使用它把普鲁士的反动法制移植进来,巩固了日本专制政权的制度,后来又使用它输入了希特勒的法西斯主义,想一想这不全是事实吗?
我们对于自己的知识从来不夸张,同时也没想过有知识就了不起。最重要的是知识要为人民服务,只有这样的人才是值得尊敬的…… 我继续沉默着,心想“你愚弄不了我”仇视着他。
(八)在黑暗的小屋子里
像这样,他们使尽了一切诡计向我进攻,但是,全都是徒劳而终。一直到十月十三日了,检事拘留期满的一天,三笠以非常严厉的脸色望着我说:
“佐藤,你这个人太可惜了,我实在想挽救你。你若老是这个样子,你这一辈子就算完了!你什么都不肯对我说吗?说吧,我决不使你往坏处去。”
对于你们这种人有什么可说的!从来也没想着求你们这种人来援助我。
我们有千千万万的支持者!
我把这句在心里的话反复地叨念着,我马上增长了力量。三笠沉吟了一下又说道:
“因为你和那些无赖之徒不同,所以我十分尊敬你。可是你什么都不肯对我说,想必我无德啰!不过这是最后了,仍然一点都不肯对我说吗?”
他好像哀求,好像“仁至义尽”的使上了所有力量,在他那眼镜底下闪烁着小而狡猾的眼光。
我冷静地回答他:
“我还是像过去所说的一样,没有事实,就没有什么可说的。我要说的,只是赶快解放!”
集中全副精神听我说话的三笠,脸上顿现失望之色。我看到这里,只好苦笑地沉默着……任你想尽一切力量,想从我这里求得阴谋事件的“破案”,根本是想错了。到现在才感到失望,真是愚蠢到极点!像你们这种人,还是走你们自寻灭亡的道路吧!……
他陷于无话可说,呆呆地坐在那里。时间使不停留的,一点钟,两点钟……静静地流淌过去——从白布窗帘的小窄缝里,能看见一点点道路,我一心一意的望看着。一会儿,看见一个穿着堆满皱褶的洋服的人,拖着一双磨落了底的木屐走过去,是那样颓唐不振的走着,好像是从附近的医院里出来的样子。在那后面,一个穿着马甲和草绿色上衣的人,气势汹汹地骑着自行车赶过去。又出现了一个提着菜篮子的妇人,那菜篮子里装的什么呢?脸上连一点乐容都没有。从这条窄窄的缝隙所看到的风景,说起来简直就是日本社会的缩影。
后来又出现了下班回家的工人,仓促的脚步,逐渐增多起来,眼看着天色黑了。
“佐藤!”三笠突然开口喊了一声:“这是最后的机会了。”
他脸上充满着焦躁与阴森的气象。
“东芝工会给你带来了多少钱?”
“不说,东芝工会的事,没有说的必要!”
“你没有收到从东芝工会发来的指示电报吗?”
“不知道。
他打开抽屉,取出来一封想必是从东芝工会发来给我的,而被他们没收的罢工指示电报给我看。
“这就是你所说的不知道吗?”
“我认为没有回答的必要。”
“那么,你回过信没有?”
接着他又提出来好几个问题,都是涉及到党与工会的反动言词,都被我同样的给他击回去。
最后,我把所有的愤怒和憎恨绞在一起,向他们宣言:
“我是清白的,你们逮捕我完全是对于日本人民的犯罪行为,也表现了你们这些法西斯匪徒的危机深重,我们决不屈服,我们捍卫和平与正义!确信爱好和平的人们,必然打倒你们这些法西斯匪徒,也必将揭破松川事件的真相,以告世界!”
他们听完了这些话,三笠马上站起来,拉下脸来威胁说:
“好,今天我起诉!”
我从从容容的站起来,无言的瞪着他那种逃避责任,充满着怨恨与无奈的脸色,和他那阴险如蛇蝎的眼光。
我在这间完全被黑暗包围的小屋子里,毫不示弱的继续站立着。我想到我不是孤单的,在我的背后拥有着千千万万人民的力量!
(九)起诉以后
三笠始终没有达成“水妖”的使命,他也没得到任何可以帮助构成罪案的材料,可是他对于我已陷于不得不起诉了。
从十四日那天起,忽然停止了对我的审讯,可是他们却时常跑到我这边来,为的是要把我与中央捏在一起治罪,他们奔走的很活跃。不过表现得异常焦急和狼狈,致使他们的问话,不自觉的集中在一点上,一一都被我拒绝了回答。虽然如此,他们更加强迫的讯问起我与东芝工会执委期间的联络,报告和电报等事,中间还忽而假装正经的问我,在松川期间回过东京没有。
十月十六日被转送到福岛市警察署,以后直到十月二十一日又被带回福岛地区警察署。这期间,监房的情况,已大为改变,又新捕进了一批牺牲者。譬如在四号监房里从前囚着一个叫本田的,这一次从看守警察的呼喊声中,发觉在四号监房又有一个叫本田的被他们囚在里面,这一个本田从我住的监房前面走过时,从全被白布紧紧遮蔽的窗子上映出来的影子看去,他比从前那位本田高得很多。我很吃惊,便向看守警察打听这件事,他们笑嘻嘻地回答:
“不用问,全是你的同犯。”
可是我仍然不明白,不仅对于这两位本田,更不明白的就是警察们所说的所有的“同犯”,大部分都是我没有见过面的,素不相识的人。他们把这样一些人怎样捏造成“同犯”呢?还不是除了威胁便是拷打,那些只求目的不择手段的法西斯匪徒们,对于在宪法和法律上所写的“禁止”完全是无所谓的事。
被逮捕以来,已经经过一个多月了。十月二十三日午饭以来,忽然监房的门被打开了,看守警察微笑着说:
“二楼请你上去。”
在他的微笑里意味着他所说的“请”字,实在是白费字眼,不由的我也笑了。
“喂,你到那里一定能够解闷的,总比老呆在监房里强些吧。”
警察叨念着把我领到二楼电话总机室旁边一间小屋子里。当我一脚迈进去,便看见满脸怒气的三笠坐在那里。他一见我,便像等不得了似的,嗷的一声吼叫:
“想起来一点没有?”
我冷冷地站着,一言不发,瞪着眼睛把整个屋子打量了一番,便坐到了椅子上,顺便把脚一叠,胳膊一抱,注目地盯着他。
屋子中间放着一张桌子,隔着桌子我和三笠对坐着。在三笠的右边两个不知名家伙,一个是穿着褐色工作服的,一个是穿着黑茶色破洋服的,他们一会儿站起来,一会儿又坐下去,还有在桌子右首,触膝可谈的,坐着一个用一双手撑着腮的家伙,他的名后来才知道叫安富;此外还有一个不时的出来进去的家伙,不知道他的名字,一共是五个人。这间屋里的空气,一望便会想到,他们是将要来一次有计划的威胁,情势非常紧张。
“你打算怎么的?想了吗?”
三笠重复的问了一遍。
他这样,使我想起了几天以前,在福岛警察署第一次看到三笠的事。
——那天是他同桑名和榎一块儿来的。三笠说:
“我来是要你反省的。”
这时,我毫无迟疑的反驳说:
“没有什么可反省的事,正相反,反省的应该是你们!”
他们听了这句话便吼叫起来,用一切的粗暴的言语破口大骂。
“到底现出原形啦!”我故意的嘲笑着讽刺着他们。
这些话更惹得他们火上浇油,越发怒吼起来。
“笑?把你那种嘲笑收拾过去!”
“那些青年多可怜,都在战栗着呢!”
是呀,到底是谁使他们战栗的?……我愤然的怒火刚要爆发,便把它压下,继续的以无言来“回敬”他们。
“不说话最讨厌,快说吧!……唔,还是不肯说吗?……你若是老挺着肚子不说话,那就把罪全归给你,你就是主犯。”
“……”
“什么话都不说就是犯人的证据,就是主犯……快,为什么老懒得张嘴,赶快像对安齐君那样叫唤叫唤着!”
说什么我也继续沉默着,脸上浮着冷笑,抱着胳膊,挺着胸,睁着眼睛瞪着他们。桑名和榎坐在那里不吱声,就像陌生的小猫,畏缩不前的望看着。
三笠一个人乱喊乱叫,终于累得不作声了,一直到夕阳将落,才无可奈何的命令榎去借来杂志,把一本“俱乐部”和一本封面上写着“A·One”的杂志反复翻看着,又当着我面前念起来。又以命令的口吻对桑名和榎说:
“你们俩也看杂志吧!”
但是,他们在他的眼前,全都规规矩矩地谁也不敢看,照样低着头静坐着,看样子是很惧怕三笠。
像这样直到晚上十一点钟左右,三笠才放弃了他的念头,说:
“好好考虑吧。”说着便走出房去。
对于他所说的话,我认为没有任何考虑的必要!……对于他所说的话,始终是保守着沉默着。
我想到这里,三笠吼叫着说:
“告诉你,连老狐狸也不会像你这样狡猾,一点儿不想自己的事,别乐吧,考虑考虑!”
老狐狸?到底是谁?自己的事?……真一点也不懂。
……我一点也不想是自己的事,那不完全像你一样吗?对了,是你,老狐狸就是三笠……我越发觉得可笑而笑起来了。
“笑起来啦!” 他注意到我在嘲笑他,在许多人眼前嘲笑他,深深刺痛了他高傲的“自尊心”。
“好吧,嘲笑你自己吧。”他一边嘟囔着,一边脸色通红起来。
穿茶色洋服的家伙说:
“喂,佐藤!你别那么顽固不化,还是想开点吧!要知道,老是这样子,对于你是没有好处的。趁早向三笠先生承认错误求他饶恕你吧。惹火了三笠先生可不是闹着玩的事呀!”
他的声音比平时不同,格外表现得温柔。他以为这样满可以讨得三笠的喜欢,那知道三笠却板起面孔,说:
“干嘛叫他佐藤君,对他没有称君的必要!”安齐被他一顿抢白给窘住了。
三笠无精打采,他的吼叫也渐渐的泄了气。
他把同样的话反来覆去的叫唤着,使我一连几个小时几个小时的听着,真是无聊透了。我想,若不找个机会休息一下可太吃惊了,于是便推说“要上厕所”。但是他们没有答应。在稍微沉默之后,特务们互相传递眼色,这是我仍然说“要上厕所”。又过了一会儿,三笠才张开嘴说:
“我们也有什么都不说的默秘权啊!”
这说明什么呢?这充分的说明是不允许正当要求。好吧,既然他们这样,我就对他们想个办法……我愤怒的站起来,一气走到门跟前儿,一看门上没有“把手”,便用脚踢起来。他们看我如此,才慢慢站起,用火筷子插进“拉手”的小眼儿里,把门打开,同时对着搜查本部室,高声命令警察们带我到厕所。
我的心情突然轻松,藉着暗淡的灯光走下楼梯。在未进监房的厕所以前,为了振奋精神便唱起红旗歌。
歌声在静静的墙壁上回旋着,好像在到处流。在身后一个年纪很轻的警察,默默地跟随着。我从厕所里出来,便一直走回了监房,横身躺在被子上休息起来。他们仍在等着,一定会想,这一趟厕所去的时间可不短!……
大概过有二、三十分钟的时刻,电话铃哗哗地响了一阵。看守警察向我的监房里探头望着说:“叫你来”。我又涌起了如临敌阵的心情,唱着红旗歌,顺着楼梯走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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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佐藤一。来源:公众号 彼得格勒来信。责任编辑:还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