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南新晃"操场埋尸案"和云南孙小果案是扫黑打恶的成果。新晃“操场埋尸案”还没有了结,又起尘封多年的涉黑案在朋友圈传开了,它就是17年前的湖南益阳“维权老师光天化日回家路上被枪杀案”。有关部门是该查查了。
李尚平李尚平,1970年12月出生,系湖南省益阳市南塘中学英语教师,好打抱不平,常为公众利益尤其是教师合法权益呼吁,在当地被称为“刺头教师”。生前曾以网名“老九”闻名于经济日报“K12教师论坛”、湖南红网“红辣椒论坛”、新华网“焦点网谈”等各大BBS。2002年4月26日,李尚平在距离家门400米处被伏击枪杀。之后,《南方周末》、《现代教育报》、《香港联合晚报》及中央电视台等各大媒体相继报道了此案,在海内外引起强烈反响。但在如此巨大的舆论压力之下,此案竟然仍旧未破,成为2002年度中国刑事案件之重大悬案。
湖南益阳市赫山区龙光桥镇教师李尚平,为了反映全镇600多名教师被当地镇政府克扣2001年12月份的工资一事,多次举报。在湖南都市频道电视台3月21日曝光后一个月,即2002年4月26日下午5点40分,李尚平在下班回家的路上被人埋伏枪杀了。15年了,案件至今未破。《南方周末》2002年7月18日整版报道,中央电视台新闻调查栏目2003年4月分三次播出《刺头教师李尚平之死》。
“刺头”老师惨遭谋杀
《南方周末》2002年7月18日报道
■他的“敢于直言”让老师们敬佩,并因此被推为维权代表,但却被另一些人叫作“刺头”。
■他临死前完成的最后一件“大作”是:在网上散布投诉书,引来记者,最终争取到了600多名教师的被扣工资。
■他预感到了自己的死亡,在出事前几天对妻子说,也许自己会在“一种不明不白的情况下”死去。
貌似交通事故的谋杀
2002年4月26日下午5点半,湖南益阳市龙光桥镇长坡村马尾嘴,瓢泼大雨中,32岁的镇南塘中学老师李尚平被发现倒在离家300米的公路边上,头部鲜血淋漓,一动不动。
当他的老父亲、60多岁的退休教师李三保闻讯踉跄着奔过来时,惊恐地发现儿子已经没有呼吸了,儿子的右脸塌陷下去,右耳后有一个四指宽的大洞,眼睛大睁,望向下雨的天空。
目击者尹益秋回忆,约下午5时20分,他在现场附近的理发店里避雨时最后一次看到李尚平,他正骑着摩托车路过。尹到达现场的时候,发现李倒在路旁,一个骑三轮的村民也来到现场。
当地村民刘民扑后来接受调查时说,当时他就在现场50米以外的田地里摘菜,曾听见摩托车鸣喇叭和刹车的声音,后来突然听见“砰”地一声大响,因为隔着茂密的树林,他看不见公路上的情形,当时以为是谁的车胎爆了。
益阳市赫山交警大队的几名交通警察不久赶到现场,并叫来了法医。目击者说,警察们和法医作了一番检查后,宣称李尚平死于“一场交通事故”。
李尚平家人和旁观者当即对此提出质疑:现场没有任何撞击的痕迹,摩托车完好无损;除了耳后的那个大洞外,李尚平身上没有任何伤痕;而根据尹益秋和另一位目击者回忆,事发前后这段路上并没其他车辆出现。
李尚平一位在公安部门工作的同学闻讯赶过来,看了李尚平的死状后也认为不像是车祸。
第二天(4月27日),在李三保一家的极力要求下,益阳市公安局局长率市、区刑警大队、法医赶到李三保家中,对李尚平进行了尸解和开颅检查。
果然不是交通事故。法医认定,李尚平耳后的大洞是枪击造成,弹药从李尚平的嘴角穿过大脑,从右耳后出来——这是一起故意杀人案!
当天中午,警察在现场不远处的草丛中找到一把自制火药枪,这被认为是他杀的关键证据。
益阳市赫山区公安局一位副局长近日接受记者采访时透露:根据法医鉴定,凶手是在两米内开枪射击的,一枪毙命,手法干净利落;凶手选择作案地点时机相当有技巧:从事发现场到李三保家中间是一大片树林,没有人居住;那天下大雨,路上行人稀少;即使有行人,作案处的弯道也正好可以挡住前后行人的视线;凶手早已算计好了李尚平回家的时间。
这位经验丰富的副局长认为:综合各种迹象推断,凶手可能是一个职业杀手。
“刺头”老师
李尚平的被害在全镇30多所学校间引起震惊,这个镇所有老师都知道李尚平,他以“敢于直言”而让同行敬佩,让个别部门头疼,一些人悄悄地把他叫作“刺头”。
按他父亲李三保的说法,儿子生性直爽,因在教育世家长大而对教师职业极为看重,忍受不了教育中存在的诸多问题,就到处向媒体和网站反映当地情况,引起个别领导的反感。
他的一个典型故事是,去年8月30日,龙光桥镇全丰小学4位教师触怒校长,校长请人对4名教师大打出手,一名女教师被打得浑身是伤,而旁观的老师们敢怒不敢言。
结果李尚平挺身而出,邀请龙光桥镇联校(龙光桥镇30多所中小学都归联校管辖)领导出面,制止了校长的暴力行为。看到该校长未得到处罚,李尚平愤怒之下在湖南省一家颇有影响力的网站上发表文章对此事进行了抨击,直到益阳市委一位副书记出面解决才作罢。
李尚平因此被一些朋友戏称为教师队伍中的“斗士”。
当地不少教师向记者反映,必须重视李尚平在生前最后一段时间的情况。
记者在采访中了解到,2001年12月下旬,南塘中学的几名教师到银行刷卡领工资,结果发现账上根本就没有当月的工资,就推举李尚平去向有关部门反映,因为大家认为他是个胆子很大、敢为教师说话的人,“有办法给大家要回工资”。
今年1月初,龙光桥镇联校的领导到南塘中学视察,李尚平就带着大家向领导们当面提出了质疑,联校领导不得已告诉大家,是赫山区财政局扣发了大家的工资,原因是龙光桥镇镇政府当年有40多万元的教育附加费没有交给区财政局,不仅仅是南塘中学,全镇30多所学校的635名教师的工资全部被扣,连学校校长都没能幸免。
像往常一样,李尚平是绝对不能容忍这样的事情的:1月15日,他写了《这些教育领导心太黑了》的文章,在湖南新闻网站上公开此事,同日,他向新华网的《焦点网谈》栏目发出投诉信,揭开当地教育主管部门和一些政府官员巧立名目克扣和挪用教师工资的现象。
投诉信描述了当地教育界的种种“怪事”:2000年,全镇800名老师微调了一次工资,每个人有450元,但直到2002年初都没有发放下来;当年全镇老师每人被扣发两个月的误餐费120元,原因竟然是一个老教师揭发“联校领导违规给全镇中小学生订资料收回扣”,恼羞成怒的联校领导决定扣掉所有教师的误餐费,“杀鸡儆猴”……
李尚平在文章中说:“我们这里的老师甚至害怕加工资……每加一次就增加一份失望和愤怒。”
网上的文章起了点作用。两天之后,龙光桥镇政府通过镇联校向老师们作出承诺:一定要想办法在2002年春节之前把工资发下来,让大家好好过年。但是这个承诺却没有兑现。
犯了大忌
今年2月下旬,新学期开学的时候,李尚平又出来替教师们讨说法,要求镇政府兑现诺言。
镇政府满口答应,称3月15日前工资一定到位。可全镇教师掐着指头挨到那一天,却发现工资卡里仍然没有工资的影子。
感到被愚弄的老师们在南塘中学集会,多次拨打电话寻求说法,一位老师向记者陈述了被“像皮球一样推来推去”的经过:他们拨打了市长热线,但是被推给赫山区政府;区政府的人在电话中相当冷漠,要把他们推给区财政局,老师们在电话里解释因为龙光桥镇政府欠了区财政的教育附加费,就只听见对方大吼---“那就找镇政府去!”然后就把电话挂了。
在这个时候,李尚平做了让基层部门很忌讳的事情——他开始同湖南电视台等新闻媒体联系,试图把此事彻底暴露出来。
从李尚平遗留下的日记里看出,当时某些单位的领导开始不安,通过龙光桥联校以及南塘中学向李尚平和老师们施加压力,希望他们“不要在媒体上搞东搞西”,并承诺一定会尽快发放工资。
南塘中学负责人近日接受记者采访时,承认当时由于李尚平跟新闻媒体接触而让学校承受来自“上面”的压力。
事后证明,李尚平还是“不识相”,终于把新闻记者给“招”来了。3月18日上午,湖南省电视台数名记者在李尚平的陪同下专程到益阳采访此事。
在接待记者们的宴席上,赫山区教育局的官员对陪着记者的李尚平流露出责怪之意,但有记者在旁,也不好说太过火的话。
两天后,关于此事的新闻终于播发了。
新闻播发后,龙光桥联校一位领导还“不识趣”地问区教育局一位负责人:“我们的工资问题怎么解决?”那位负责人勃然大怒,说了句不雅的话:“还解决个屁,新闻都播出来了!”
教育附加费哪里去了?
话虽这么说,舆论压力和上级领导的压力还是现实的。3月22日,赫山区政府、龙光桥镇政府、赫山区财政局、教育局等坐在一起协商,最后决定由龙光桥镇政府出面借款上交区财政,共42万元。
但要筹集这笔旧债显然并不容易。龙光桥镇一位党委书记近日接受记者采访时说,镇党委、镇政府那段时间日子很难过,因为镇政府几年来已经欠下1000多万元的外债,没有任何单位或者个人愿意借钱给镇政府。但由于压力很大,书记、镇长们不得已,只好以个人的名义向单位、个人借钱,然后又在下属各村摊派了1000到2000元,凑了26万元交给区财政,剩下16万元再也没有能力凑齐了。
问题是,龙光桥镇镇政府拖欠的教育附加费哪里去了?
按镇政府的说法,欠区财政局40多万元,是因为农民负担重,“收不上来”。
但记者了解到,该镇是赫山区经济条件最好的镇之一。记者在该镇的长坡、天子坟、大明、七家桥等村庄走访了大量村民,所有人都反映---去年的教育附加费上交了。按照湖南省财政厅和教育厅的相关规定,教育附加费应按当年农民人均收入的2%收取;龙光桥镇政府却按照5%的标准收取。
长坡村村委会主任李长清说,即使有的村民欠交,也是由村里垫交,不欠镇上的。
有人透露,实际上镇上确实将这笔钱收上来了,但将它挪作他用,还存在私吞的问题。这些说法没有得到有关部门的证实。而据记者了解,尚没有人对这笔钱的来踪去迹进行清查。
还有部分钱分摊到学校的头上,后来也去向不明。记者近日在赫山区教育局办公室采访时,一位姓李的主任一会说是学校直接交给区财政,一会说是交给镇政府,最后干脆就说,“这些事跟我无关,我什么也不知道”。
记者在赫山区教育局采访时,一位被采访者先对李尚平向媒体反映表示反感,后对记者的到来很不高兴,表示“这个事情用不着报道”。
预感与悬念
2002年3月27日,工资终于发放下来,龙光桥镇的教师们像过节一样着实热闹了一回,他们说:“这是我们第一次在维护自身利益的‘战斗’中获得胜利。”
但“胜利”并没有给李尚平带来快乐,李的妻子刘云娥告诉记者,那时候李尚平似乎已经预感自己将遭遇不幸。
3月21日,就在电视新闻播出后的第二天,李尚平在日记中写道:“……隐隐约约听到一个意思:我要倒霉了……有人不喜欢兴风作浪的刁民……会在适当的时候给我穿小鞋,也许还会因此被下岗。”
李尚平在那天的日记里说:“必要时会拿起法律武器,根据教师法和劳动法的有关规定,对有关部门提起行政诉讼,……我要我们的老师不再唯唯诺诺任人摆布,我要同志们都挺起腰杆做一回人。”
尽管受了压力,但这个倔强的人似乎没有停止的意思,反而走得更远。
根据刘云娥回忆,即使在教师们拿到工资后,李尚平仍不罢手,继续追查以前欠发的工资,这使得形势更为紧张。
她反映,到了今年的4月中旬前后,李尚平的情绪突然变得低落,一天他莫名其妙地对妻子说,也许有一天他会在“一种不明不白的情况下”死去。刘云娥吃惊之下问他为什么,他没有回答,只是嘱咐她不要把这句话告诉他的父母,免得他们担心。
就在李尚平对妻子说了这些话的几天内,悲剧果然发生了。李尚平死后,他的死因成了周围人群最大的悬念。关于他的死,民间衍生出几种版本的说法:
版本之一,龙光桥镇有一个烟贩子,经常贩卖假冒伪劣的高档名烟,不久前被李尚平举报,当地公安、工商等部门联手查处烟贩子,除了没收案值数十万元的假烟外,还罚了一大笔钱。是否这位烟贩子报复?
版本之二,长坡村附近有一建筑工地,因缺乏保护措施,一名工人在做工时摔伤,找老板要400元医药费,老板不干。李尚平出面找建筑管理所到工地整顿,罚了老板几万元,还赔了民工几千元,是否是这位建筑老板一怒之下干的?
版本之三,事发不久前李尚平曾经和人一块抓住了一个小偷,将小偷送进了派出所,对小偷说“我是南塘中学的教师,有本事就来找我”,是小偷出来后进行报复?
版本之四,李尚平在益阳图文信息台兼职做“3·15”编辑时,得罪了一些老板,也许是某个老板请人干的?
记者在采访赫山区公安分局雷副局长时,他告诉记者,警方对这几种传闻都进行了调查,最后认为这些说法都没有根据,有的甚至是张冠李戴,把跟李尚平无关的事也拉扯了进来。
而究竟谁是凶手,雷局长认为由于案情在侦查中,尚未明了,不宜细说,但警方一直在努力破案,相信自有水落石出的一天。
此事震动很大,因为教师工资被扣押、拖欠在益阳乃至其他地市都相当普遍,“龙光桥镇教师工资被扣发事件”已引起湖南省政府的重视,省政府从财政里拨出一个多亿,用于解决全省20多个困难县市教师工资的发放。
李三保流着眼泪说:“我儿子泉下有知,也该安心了。”
李尚平妻子刘云娥老师给大家的求助信各位朋友:
大家好!
在今天这特别的日子里,我的心情是无比的悲痛,但心里又是无比的感激!
首先我代表全家感谢各位朋友在1460个日子里对李尚平案情的的关注和家人的关心。
岁月匆匆,年复一年,日复一日。1460个日日夜夜就这样熬过来了,说难也快,转眼就是四年了,四年了,整整四年了,唉!我先生走了四年了,大家却从未忘记过这位真正的教师反腐英雄,许多网友都为之愤怒,甚至许多记者和一些正义人士不辞辛苦调查分析案情,曾在许多媒体和网络上反映过此案,当时也给湖南益阳警方带来过一点舆论压力,但舆论归舆论,案子至今还是不了了之。随着时间的流逝和各部门人员的调迁有些证据事实都被毁了,否定了。我们却一直都是望眼欲穿的等待真相大白日子的到来。有时不禁问苍天,我们还能等待多久!?
去年中央强调命案必破,将近几年没有破获的重大案件公布,要求厅长、局长亲自接待来访家属,要求公安机关想尽一切办法、调动一切手段去打击犯罪分子。每次当我们家属到公安厅,市局反映、打听案情时,警官总是这样答复我们“你们家属放心,案子我们还在查,没有停止,当然有关方面态度暧昧,对案情的侦破至今没有任何进展,且我们湖南益阳警方侦查人员对此案没有任何破案压力,就这样装聋作哑、不闻不问、敷衍了事,其实大家心里都明白李尚平案子是怎样回事。
各位朋友,虽说你们为破获李尚平案子辛苦四年了、但是在此案没有大白之时还是要请求各界朋友继续关注、帮忙。怎样能借助网络、媒体增强公信力,发挥社会公器作用,通过哪些渠道能及时向社会公布案情进展情况,怎样能让湖南益阳警方增加点破案压力,怎能早日破案。
刘云娥
2006年4月26日
对话李尚平之父
简介:李三保,湖南省益阳市赫山区人,李尚平的父亲。2003年5月13日、5月15日,就本案前前后后的所有情况,李尚平的父亲李三保以非常详尽的表述两次接受了杨银波的采访。
杨:你,李伯伯。4月19日、4月20日、4月22日,中央电视台《新闻调查》栏目三次播出了《刺头教师李尚平之死》,你们这边反响怎么样?
李:反响很大,我们看电视的时候,电话一直响个不停。国内国外的人都来问候,有一个加拿大的华人来的电话特别长。乡亲们都很高兴,有很多人跑到我家里来。跟我儿子的案子有点相似的刘骏的那个案子也有些震动,刘骏的父亲刘长富好几次坐车过来问我的情况,他也是我们赫山区的人,在益兴泰公司那边,他儿子刘骏经常向上级和媒体反映益兴泰公司的经济腐败,后来就被益兴泰公司的老板找人给杀了。刘长富前几天才来过,他也是跟我一样的伤心。我儿子这个案子呢,我们益阳市的市委书记李江看了中央电视台的《新闻调查》之后,还召集了教育局、财政局、龙光桥镇联校和南塘中学校长的一些人开了一个会。
杨:可是效果到底怎么样呢?
李:现在看来,没有什么效果。王剑锋和杨春(中央电视台《新闻调查》栏目成员)来调查的时候也没办法调查我儿子到底是怎么死的,这个死因到现在都说不清楚,凶手还是逍遥法外。只能说引起了重视。
杨:听我几个媒体朋友说,4月23日你被骗了4700块钱,这是怎么回事?
李:那天有个男的,说是李尚平的同学,还说是哪个部的中尉,他说他爸爸是公安局的人,可以帮我们破案。后来他把我带到长沙,之后又回到我家里,说要拿10000块钱的"活动费",我把钱带在身上,跟他去了益阳市公安局和检察院,就转了那么几下子,我就被骗了4700块。
杨:你们报案了没有?
李:我到派出所报了案,后来刑警队的人问了我的话。现在还在调查。
杨:我不知道这个骗钱的人跟这个案子有没有关系,假如有的话,我希望可以找到一些另外的线索。同时我告诉你一个好消息,你被骗钱的事情已经被我的朋友反映到了湖南卫视《晚间新闻》,《晚间新闻》的蒋小姐做了详细的笔录,他们会关注的。
李:谢谢。
杨:李尚平生前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李:爱说真话,口才很好,胆子很大,喜欢读书,知识面很广。他12岁那年的冬天就跳水救过一个小孩,非常乐于助人。93年的时候,他在益阳师专英语系毕业,然后到益阳一中教书,接着又到益阳羊舞岭中学、宁家铺小学,反正是一级一级地降。前几年,他又被调到南塘中学。由于爱说真话,上面很多人都很恨他,很多人都想整他。平时他还到益阳农校兼课,到益阳图文电视台做编辑。2001年年底以前他经常去图文电视台,总是晚上12点钟才回来,直到去年年初他才没有去电视台了。
杨:他什么时候上的网?
李:2000年的时候,那时候他刚买电脑。我们益阳这个地方,教师工资拖欠得很严重,去年3月份的时候,他把我们龙光桥镇654名教师被拖欠工资的事情发到网上去,接着又向媒体反映,后来湖南有线电视台把节目播了,政府受到压力,就把教师们2001年12月的工资补发了。
杨:补发了多少钱?
李:本来应该是42万,但只给了26万,有16万没给。我们龙光桥镇的领导说,他们还欠区财政局40多万,农民负担重,收不上来。其实这完全就是撒谎,按照中央文件的规定,教育附加费应该按照农民收入的2%来收,但我们龙光桥镇每一年上缴的钱都是按农民收入的5%来收,农民没钱的话,村里面也要垫着交上去。政府说没有钱,这说明钱被那些狠心贼给"吃"了。
杨:后来教师的工资还拖欠吗?
李:还拖欠。我儿子第一次告的是龙光桥镇全镇654名教师工资被拖欠了42万的事情,这个事情解决了26万之后,他在3月底又写过一篇反映全镇教师被拖欠100多万的事情。
杨:这篇文章是不是放到网上去了?
李:放上去了,他说他准备在去年;五一"长假的时候带领全镇教师去要工资,但是在五一之前他就被人给杀了。
杨:现在这边,教师工资的拖欠情况还严重吗?
李:比以前更严重,现在我们赫山区拖了一个月,资阳区拖了三个月。我儿子就是因为告发这些事情才被杀的。
杨:你还能不能回忆去年4月26日李尚平被杀的情形?
李:那天下着大雨,我儿子下午5点半左右从学校里面出来的,在这之前的十分钟,尹益秋(当地农民)还在理发店看见过他骑着摩托。枪响的时候,刘民朴(当地农民)就在案发不远的50米处,但是树林挡着,他什么都看不见。尹益秋去看的时候,我儿子就已经死了。我们知道以后,马上赶过去,有人说是交通事故,我就喊:叫车啊!;但是走过去一看,不像,那个样子简直惨不忍睹,半边脸都蹋下去了,后脑有个像漏斗那么大的洞,全是血淋淋的,衣服里面有他自己的手机。派出所、交警、刑警和法医在那里搞一两下就散了,大家都惊惊慌慌的,来的人说,这是一起交通事故。但我们怎么看都不像,围观的人也说不像,我儿子从嘴的右下角到后脑是个很大的洞,有四个手指那么宽,这明摆着就是被枪打的。
杨:你说案发之后,来的人当中有法医,那么这些法医难道连农民都不如吗?还是他们另有什么已经被安排好了的命令?
李:这我不知道,我只觉得奇怪,觉得气愤。后来大家就把尸体抬到我的家里,第二天,益阳市公安局来了人,是我儿子的一个高中同学,他一看,绝对不是交通事故,坚决要求搞法医鉴定。然后他们才跑过来到我家进行尸检和开颅检查,结果果然证明就是枪杀。
杨:你们有没有法医鉴定书?
李:没有,在赫山区公安分局里面。
杨:没有给你们复印件吗?
李:我们要,他们不给。
杨:现场勘察笔录呢?
李:我们也没有,他们都不给。
杨:他们什么时候才开始正式侦察的?
李:案发后第二天下午开的会。
杨:也就是说拖了整整十多个小时,而在这十多个小时里面凶手早就逃之夭夭了。
李:对,拖了十九个小时。
杨:听李尚家(李尚平的姐姐)说,在案发第三天的时候,在案发现场还找到了一把自制火药枪?
李:对。还找到了子弹。
杨:李尚平那个手机呢?
李:有人告诉我,说我儿子的手机被带到广州去了,有人在使用这个手机。我们说,打这个手机就找得到凶手,但赫山区公安分局的人反过来吼我们:我们是干这一行的,难道我们不知道吗?中央电视台来采访的时候问他们这个事,他们却说没有这个事。
杨:你们在现场看到了李尚平的手机,这个时候凶手已经跑了,但是这个手机后来又被歹徒带了广州,那么是谁把手机拿给凶手的呢?他们到案发现场把这些实实在在的证据拿走之后,难道他们又毁了证据?或者藏了证据?再或者真的就给了凶手?这些都很可疑。
李:是很可疑。这里面关系很复杂。
杨:李尚平的尸体是什么时候火化的?
李:案发后第三天。
杨:火化的时候你们签字了吗?有没有什么手续?你们有没有考虑过,假如法医鉴定做手脚,你们的第一反应就应该是马上拍摄现场照片?
李:没有拍照片,赫山区公安分局有照片,我们要求看,他们不让看,中央电视台来采访的时候,他们说没有破案,拒绝透露。案发第三天的时候,尸体已经有点气味了,所以就火化了。我们签字了。
杨:现场目击证人在这之后有没有受到威胁利诱?你们有没有做过对目击证人采访录音的事情?
李:没有直接的现场目击证人,他们只是听到摩托车开车的声音、停车的声音和开枪的声音。我们没有对目击证人录过音。他们没有受到威胁,凶手也没有什么动静。只是有一件事情,那个时候我儿媳妇经常在网上反映情况,网上闹得很凶,有一个和我年纪差不多的老人到我们家说:你们这么搞,在网上发文章,可能有危险。但是现在看来,没有什么危险,我们也没有受到威胁。
杨:案发之后,你们都到哪些机关、部门反映了情况?
李:我们什么地方都去过了,去赫山区公安分局,每次去他们都说还在调查,让我们觉得奇怪的是,他们总是在调动人员。然后我们去益阳市政府、益阳市信访办、益阳市公安局、益阳市人大监督办,甚至我们还去过省公安厅、省教委。可他们都是口头敷衍了事,有时我们还遭了不少骂。
杨:有没有以书面文件材料写过控告信?
李:严格来说,不叫控告信,因为关键是不知道凶手是谁,幕后指使人是谁,证据都被毁得差不多了,凶手和凶手的幕后指使人也没办法指名道姓,我们只能猜测。我们给国务院朱镕基写过信,给省里面的省委、省公安厅、省教委写过信。我们对案子的疑问太多,我们希望他们引起关注。
杨:具体写的是什么呢?
李:就是质疑公安局和政府的种种交代。比如,我们都看得出来这不是交通事故,可他们为什么偏要那么说?再比如,案子发生的时候,我儿子的高中同学蔡毅之,他是负责这个案子的调查组组长,之前有七个人在调查,后来只有四个,再后来就只有他一个,最后我们打他的手机,总是关机。这些迹象非常奇怪。
杨:李尚平被杀之后,龙光桥镇的教师们是什么反应?
李:他们在去年6月18日写过一个呼吁书--《呼吁全国教师提高警惕》,真的非常愤怒。他们呼吁全国广大教育工作者提高警惕,团结起来,向党内一小撮腐败份子作斗争,提醒腐败份子要听清楚,李尚平被杀了,龙光桥镇还有600多个李尚平;将会团结起来,最后还说:欠我们的钱不给是万万办不到的!我儿子的死确实在我们这个地方有很大的震动。我们李家是教育世家,我当了38年老师,自己办过小学,当过29年的校长,我女儿是小学高级教师,我儿媳妇是中学教师,我儿子李尚平更是一个了不起的优秀教师。可是我们真的是生活在最低层,一条人命给我们家造成了巨大的伤害。我非常需要大家的帮助,我老了,很多时候无能为力。我相信群众的力量。
杨:就这个事情,湖南这边的媒体为什么没有反应?你们跟他们联系过吗?
李:我给湖南教育电视台、湖南经济电视台、湖南政法频道的新闻媒体打过电话,但只有湖南教育电视台派记者来过,他们向我们打听了一些情况,然后到赫山区刑警大队采访,可是这个节目最终没有播出来。但让我们奇怪的是,去年5月31日我们益阳有一个教师被丈夫杀害,当天电视就播出来了,而我们这个案子呢,就是不能播,说是政治案件。
杨:现在这个案子反响这么强烈,海外也有朋友给你们来过电话,有没有国际人权组织的人?
李:没有。
杨:有没有想过借助国际力量呢?有没有"里通外国"的顾虑?
李:如果能得到海外的帮助,那更好。
杨:就这个案子,我还采访了另外几个人,他们说案发之后,赫山区公安分局一个叫曹永昌的公安人员被杀了,而另外一个被称为黑社会头子的廖萍也被关了,而且这两个人对案子都知情,是这样的吗?
李:曹永昌被杀和廖萍被关我都知道。但是一个死了,一个关了,我们也没办法找证据。
杨:现在还没死的这个廖萍到底是什么来头?
李:廖萍之前是人大代表,但是他的选举有问题。当时选举的时候,龙光桥支书带着选票到各个学校,选票上只有一个人的名字,那个人就是廖萍。他是个贪官。除了廖萍被关以外,我还知道赫山区公安分局之前还关过跟这个案子有关的四个人,这个事情是我老伴告诉我的。当时抓了四个人,关起来之后有一个人要自杀,后来就都给放了。中央电视台来采访的时候,赫山区公安分局又说没有这件事。
杨:现在跟案件本身有关的证据被有意无意地销毁、隐瞒之后,你们是否认为有必要从案件背景着手?
李:我们就是这么想的。我儿子的死绝对是密谋暗杀,这跟他一向爱反映教育阵线腐化、地方政府腐败有关。他手写的日记和电脑里面的日记,还有他在网上发表的文章都能证明这一点。我们希望调查组可以从调查经济腐败着手,尤其是从李尚平直接反映的情况着手,一个一个地调查,然后顺藤摸瓜,就一定能找到凶手和凶手的幕后指使人。
杨:可是就案件本身而言,你如何判定这不是抢劫、情杀?当然,我问这个问题或许会让你不高兴。
李:没有关系。我儿子的死绝对不是抢劫,更不是情杀。死的时候,是下午六点左右,是大白天,他身上有些钱,有手机,有戒指,还有摩托,但这些东西都没有被枪。一般来说,抢劫的人都很惊慌,但是我儿子被枪打了之后,还被推到了旁边的树林里,这说明凶手非常镇定,手段相当熟练。再有,案发地点的前100米是武器装备部,后100米是公安警察学校,抢劫的人如果稍微有点头脑的话,都不会在那个地方干。另外,我的儿子有76公斤的体重,非常强壮,平时练过拳术,如果不是专业杀手,绝对不会把他杀得这么干净利落。至于情杀,那就更不可能,我儿子为人相当正派,不会有这方面的事情。
杨:你估计这个案子将跟多少人扯上敌对性的关系?
李:非常多。如果真的能够从调查经济腐败着手,那么益阳市从上到下的某些领导肯定会受影响,有的会被判刑,有的会被罚款,有的会被停职,有的会被调离。
杨:你会不会觉得树敌太多将对自己不利?
李:只要能破这个案子,只要这个案子能够纠出来一大片的腐败问题,这就是对我们李家的交代,也是对我儿子的交代。我儿子绝不能白死!
杨:今年4月26日是李尚平的冥日,那天你们是怎么过的?
李:那天……(哭)那天我去买了两圆火炮,亲戚朋友都来了,摆了两桌,全国各地的人打电话到我家向我们表示慰问,还有个别朋友从远方赶来,到我儿子坟上祭拜……
杨:你儿媳妇和你孙子现在怎么样?
李:因为我儿子这个案子,我儿媳妇也被人整,上面的人恨她恨得不得了。每次她从黄泥湖中学回来,都要过河,然后转几趟车。她想调开那个学校,跟教育局反映好几次了,可是教育局的人都在耍她,不让她调。李知道(李尚平的儿子)今年才五岁,挺可怜,身体还好,就是一看见他……(哭)我就觉得可怜。
杨:李伯伯,今天这个采访我将发表到国外一家著名媒体,你最后想说点什么?
李:我最后想说——益阳这个地方,太黑了,简直太黑了!
(李尚平父亲已去世。——编者注)
扬州慢 · 为李尚平老师遇害而作
资水无言,长坡有恨,至今犹响枪声。三千桃李树,舞乱素绡绫。曾记否?临屏呐喊,百人生计,不误经营。拟高歌,更上层楼,天下踏平。
命生草芥,待春风,化雨重荣。笑立案侦查,部厅督办,尽是空城。网络坟茔又见,肝肠断,有泪如倾。问江边残月,何年涤浊还清?
(笛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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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公众号 好声量。责任编辑:还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