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场上,我找不到比喝酒更好的生存之道-激流网《回来吧大叔》剧照

林副行长倒也爽快,有些语无论次地说:“我是酒杯一端,政策放宽。”接着提了个条件,只要我连喝3杯,就打5折,只用交5万。但不能醉,醉了不算。

在没当办公室主任前,我滴酒不沾。

父亲嗜酒如命,后死于肝癌,母亲就此精神受到刺激,要我万万不能喝酒。可世事难料,因工作需要,我不仅学会了喝酒,而且还把喝酒变成了我的生存之道。

3杯酒让破产管理费打个5折

1997年,我工作的国营小企业因产品滞销,资金周转不灵,想找银行贷款渡难关。

多方打听,了解到公司行政主管局的周副局长和银行管信贷的林科长关系甚好,便请他帮忙。在周副局长的引荐下,我们多次上门邀请,几经周折,终于请到了林科长吃饭。

无酒不成席,可偏偏厂长、副厂长和身为办公室主任的我喝酒都不行。我们显得很拘谨,只是小口地饮着,几轮下来,主要是周副局长和银行的客人们在推杯换盏。

这时,林科长过来挨个敬酒,他要将我的杯子倒满,我忙不迭地说:“我不会喝,只能表示下。”

“怎么可能!办公室主任在外是酒瓶子,在内是笔杆子,要不然,你就失职了。”林科长笑着说,不顾我阻挡,硬是给我满上了。

周副局长也有些不满:“事在喝酒中办成,朋友在喝酒中结交。领导敬酒,为表尊重,你得先干为尽。”

我的脸顿时烧了起来:我刚被提拔为主任,自认为充满了上进心,可原来在外人眼里,我是不称职的。企业正处于艰难时期,既然主任有喝酒的职责,那我有什么理由退缩?于是主动端起酒杯:“林科长,小弟才疏学浅,失敬了,我先干为敬。”我一仰脖,喝了,林科长接着也干了。

虽然喉咙火辣辣地难受,但我完全处于无知无畏中:不就是喝酒,又不是索命,今天就一醉方休。就此,我和周副局长成了席上的主力,也成了正副厂长的挡箭牌。酒席结束,别人都醉眼朦胧、颠三倒四地胡侃着,我却还处在亢奋之中。

第一次真正喝酒,就喝了8两。虽然违背了母亲的告诫,但我内心却没有任何愧疚,相反,还有些“天将降大任于斯人”的自豪感。我不停地漱口、嚼口香糖,酒气散完才敢回家,深怕露出蛛丝蚂迹,让母亲发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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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后,我们又多次和经销商、相关单位喝酒,基本都是我挑大梁。我喝酒生猛,是那种“感情深,一口闷”的类型,不喜小斟慢饮,也很少在桌上醉过。不久,我就小有名气。

那时,我们主管局和邻县时常有工作交流,周副局长双拳难抵四手,常叫我去陪酒。和周副局长熟了,话就多了,有事找他帮忙,他都一口应允。周副局长十分认可我在酒桌上的表现,叫我好好工作,有机会就提我当副厂长。

之后我更加努力,只要周副局长需要我陪酒,不管是上班下班、白天晚上,我都在所不辞。

虽然银行输了血,但工厂却没能起死回生。生产经营还是一路下行,产品积压,工人无事常来办公室里闹,或结队去上访告状。一些职工愤愤地说我们把企业吃垮了。

2002年初夏,主管局下达国有企业实施破产的文件。组织学习后,大部分工人认为与其死守,不如变现大家分了。不然夜长梦多,说不定哪天就被领导们吃光了。最终,大家一致同意企业破产。

要实施破产还需欠贷银行的同意。林科长当时已经升任林副行长,专管不良资产。我找到他,歉意地说,企业破产,该他们的钱没法还了,还请他在同意书上签字盖章。

他倒是不以为然:“我们同意签字盖章,但你们企业必须缴10万元钱的管理费,公事公办,我们会给你们出具抵贷款。”

10万对于要破产的企业在当时可不是小数目,我急忙出来给周副局长打电话——他现在是10多个破产单位清算小组的副组长。周副局长说,这是雁过拔毛,没办法,叫我订个酒席,他把林副行长请出来,再商量商量。我心里虽然不悦,但还是服从命令了。

酒桌上,大家没有谈工作,气氛很轻松。酒到兴奋处,周副局长对林副行长说:“小于企业的管理费减个半,这钱你们也是交国家,少交点,给工人多分点。”

“你们不知道,我们不良资产管理处,来的全是亏损企业,我们员工好久没发福利奖金了。”林副行长虽爱喝酒,但酒量有限,他明显有点喝高了,实话实说。

“破产单位还多,有得是你们发的。”周副局长说。

林副行长倒也爽快,有些语无论次地说:“我是酒杯一端,政策放宽。”接着提了个条件,只要我连喝3杯,就打5折,但不能醉,醉了不算。

这真是小菜一碟,没等周副局长开口,我就连喝了3杯,然后笑着对林副行长说:“我再喝3杯,你给我们全免了?”

林副行长吃惊看着我——再加3杯就是1斤2两了,可见为了能免掉管理费,我也是豁出去了。“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林副行长醉醺醺地摆摆手,“不行,5万定了。来,大家一起喝个团圆酒,就此打住。”

用黑道治“刁民”的酒友书记

我们这个小县城,一夜之间,除去银行、通讯、电力、自来水、烟草等企业,其余全部实施了破产。

企业破产后,我们两口子就都失业了。端惯了铁饭碗,要自谋职业,很不习惯。我们外出打了两年工,没挣到钱。后来听说开夜市赚钱,又回来开了几年小火锅,但也仅够养家糊口。工作日夜颠倒,人很累,孩子高中成绩不好,老婆不得不去陪读。

关了小店,上有老,下有小,我只有去打工。可失业的人多,找个工作不容易,找个称心的更难。我给周副局长打电话,还请他帮下忙。他爽快地答应了——现在他任安监局副局长。不久,我就进了一家我们县城的大私企,任办公室副主任。

2012年4月,我们企业的煤矿和当地村民起了纠纷,村民说,煤矿污染了村里的饮用水源,要求企业新找水源,并给每家接上自来水管。

这事事关重大,我们请环保局去取样调查,但化验结果却显示符合饮用水标准。村民没达目的,在几个带头人的煽动下,联合起来,挖断了煤矿进出村的唯一一条公路。

老板请来煤矿所属乡的书记等领导吃饭,协商解决方案,我去作陪。席上,乡委书记交代综合治理办的陈副书记全权处理,企业这边交由我负责。

乡委书记介绍,陈副书记很能喝酒,还没遇见过对手。老板也不示弱地说我能喝,“久经沙场,从没醉过。”

既然半斤八两,棋逢对手,大家起哄要我俩展示一下。

于是,我们将二两的杯子满起,我顺时针走一圈,敬在座的七位。我一口闷,他们随意喝;他逆时针走了一圈,方法相同。我们一轮走完,拿着空酒杯相遇,微笑地看着对方,同时问道:“还喝吗?”看对方意犹未尽,我们两人脱口而出:“将进酒,杯莫停。”

我们和村委一起找到村民代表,陈副书记对他们的要求予以批评,但为平息事端,事前陈副书记就和老板商量,安装水管的费用,村民、村委、企业各承担三分之一。乡政府督促,村委落实,村民代表监督完成,并要求村民立即恢复公路,村民代表口头表示答应。

看着事情顺利解决,吃饭时,我高兴地问陈副书记喝酒不,陈副书记答:“你喝我就陪。”

“我陪你,你是领导。”我诙谐地说,“你喝是为了取乐,我喝是迫于生计。”

“我喝是为了方便上进,也是为了生活。此时不需要上进。”陈副书记自嘲地答。

“那就免了,吃饭。”我们边吃边聊,发现有共同的爱好,对一些事的看法也是大同小异,就此成了无话不说的哥们儿。

人到中年,我早就不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愣头青。母亲知道我的工作离不开酒,每每我应酬完到家,都要给我送上一碗保胃养肝的醒酒汤。我非常惭愧,可不喝酒,却又找不出更好的生存之道。

陈副书记是部队干部转业,在官场打拼多年,只会低头拉车,不善抬头看路,最近两年才得到升迁。他不喝酒,是知道有害无益,为了身体,不想作无谓消耗。

此后,我俩常在一块吃饭,公费私费都没再喝过一次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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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公路事情并没有彻底解决。村民代表口头答应后不久,就组织了几十人去县信访办,说我们对水的化验是假的,不同意公路通行。

村委无法解决,我和陈副书记只好挨个上门做工作。农户分散,有的住家相隔十多里。陈副书记在边疆当兵蹲猫耳洞时,患了严重的关节炎,阴雨天走路都是一瘸一拐的,上山下山很是吃力。但每到一家,他们不是互相推诿,就是避而不见,非要企业无偿装水管。

见解决无望,陈副书记和我找到乡派出所,请他们出面处理。所长听了情况后,说:“公路是村民自己出工出钱修的,他们有权阻断通行。”

“可我们企业每年都给了公路养护费的。”我说。

陈副书记也跟着说:“这是无理取闹,干扰了企业正常的生产秩序,你们有权抓人治安拘留。”

所长却说:“只能调解,没法抓人。现在正在大力整顿干警作风,谁敢去撞枪口?再说,这是村民自治的事,你应该比我懂,应由你们处理。”

陈副书记和所长激烈地争论起来,我看没希望,就把陈副书记拉走了。他愤愤地说:“这纯粹就是懒政、不作为!”

我把情况向老板汇报后,老板以人大代表的身份,叫我写份情况汇报,分别送到公安和“四大家”(人大,政协,县府,县委),呼吁他们出面处理。最后县里还是批复给了乡政府,要他们负责解决,依旧交由陈副书记负责。

在和村民代表断断续续地进行了几次无果谈判后,大家都没了耐心。一到下午,乡政府基本都是人去楼空,美其名曰下村去了,实则都回了城。陈副书记无奈地说:“我们乡现在既无工业,又不干农业,抓点经济发展,都是开大会、喊口号、写标语,成绩出在文字里。领导三五年一调换,有本事的进城了,没本事的就混着,谁也不想认真管理得罪人,干实事的越来越少了。”

转眼三个月过去了,煤矿里的煤炭堆积如山,与用煤单位签订的供销合同也无法兑现,只好停工。正值夏季,如遇暴雨,煤炭将随山洪直泄而下。老板着急,心里还憋着一口恶气。这种敲竹杠的情况,已变着花样地发生了几次,修蓄水池,修公路,都是企业妥协为主。企业为搞好关系,还时不时对村民搞些慈善活动。

陈副书记显然也沉不住气了,狠狠地对老板说:“花点钱,白道不通,走黑道,以毒攻毒!”老板也横了心,决定铤而走险。

煤矿寻了个借口,说运煤司机拉不了煤,断了生计,自发组织起一帮人,在一个晚上,洗劫了几个带头闹事的家,砸了家什,打断了带头人的手脚。

事后公安介入,打人者四散躲避。企业推了主要责任,伤者住院治疗、赔偿补偿的钱款,都是企业出。没了带头人,村民一哄而散。煤矿花了钱,也扬了威。

官场“酒神”李局长

打人事件闹得满城风雨,伤者家属四处告状。公安局李局长和老板是老熟人,在李局长的斡旋下,最后抓了两个打人者拘留才算平息。

2013年春节后,为感谢公安局的“酌情处理”,老板请李局长吃饭,我作陪。李局长又安排了煤矿所在地的乡派出所和局领导一同参加。李局长在本地很有名气。他调来之前,我们县公安局在群众中印象极差,他来后,大刀阔斧地改革:对内,调整领导班子,竞聘上岗,严肃组织纪律;对外,亲自挂帅,接连破了几起受群众关注的大案。不到三年,公安局的形象就得到了扭转。

李局长喝酒豪爽,在官场被喻为“酒神”,说话也不带官腔官调,完全没有高高在上的架子,上来就说:“第一杯酒,我先干了,你们表示下。”说完和大家碰了杯,自己干了。接着又倒满酒,说:“这杯酒敬企业的朋友。我们是为企业保驾护航的,但也请企业谅解我们工作的特殊性。我干了,你们派个代表陪我,其他人随意。”

老板望了我一眼,我起身和李局长碰了杯,干了。李局长又主动和我喝,我谨慎地喝了几杯——头次照面,不了解他的个性,我只能见机行事。见我能喝,他亲热地拍了拍我的肩:“老弟,有酒量。”

酒过几巡,他们人多,我们人少,他们占了上风。看着我们溃不成军,老板不服气,对李局长说:“下回我们找几个喝酒的,专门比赛。”

劳动节后,公安局决定建立见义勇为基金。基金成立大会邀请了几十家本地知名私企参加,我们是其中之一。

老板知道,去了肯定要捐钱。以他和李局长的关系,怕李局长会点名叫他带头表态,就叫我去静观其变——捐少了,李局长不满意;捐多了,别的企业可能没实力或不愿意。

果然,会上一说到捐款,大家就都沉默了。李局长用眼光扫了一下场上的每个人,要求企业挨个表态。他先点了煤协副会长张总的名,张总说了几句支持的话,表示愿意捐十万元,以后企业效益好再捐。接着,后面的人基本都按这个标准捐。

轮到我时,我说:“我们捐20万,之后每年再捐5万以上。”——这些都是我打电话将情况反映给老板后,老板决定的。

晚上公安局请客,老板也来了,我们被安排和李局长坐在一桌。李局长对老板说:“你们大企业就是好样的,我先敬一杯,感谢支持。”我们端起二两多的杯子,碰了杯,一饮而尽。

“头次看你酒量就不错,这次我们好好喝喝。”李局长边倒酒边对我说,“来,我们先干三杯,我还要去别的席敬酒。”没等我说话,他命令式地和我连喝了三杯。

我因接连十多天陪酒,肠胃炎犯了,所以与其他人碰完杯,都只是礼节性的小口表示——我要保留实力,等李局长返回后再喝。

李局长敬完酒落座后,我看出他已有醉意,心中窃喜,决定主动出击:“李局,你先敬了我三杯,现在我也敬你三杯,代表企业、老板、我个人,感谢你的关照。”话音刚落,其他老板纷纷围过来看热闹——这是个推销自己的机会,我想趁此表现一下,挣点名声。

众目睽睽下,李局长岂能示弱,我们接连喝了两杯。他动作拖泥带水,没了之前的干脆利落。到了第三杯,李局长的下属坚决不准他喝了。

“你小子狠,今天趁火打劫,下次我们单挑……”李局长说话含糊,站立不稳,下属强拉硬拽地把他拉走了。

这次喝酒,我还真的给李局长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我开始还很不安,没在席上给李局长留面子,怕他日后要给“小鞋”穿了。可之后每次老远碰见李局长,都是他率先招呼,再热情地聊几句。看来我是小人之心了,便更加仰慕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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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次,煤矿生产的炸药不够用,老板向公安局写了增加申请,但迟迟没有批复。我便自告奋勇地对老板说:“我去找李局长聊聊。”

找到李局长后,说明来意。李局长严肃地说:“爆炸物品管得非常严,我们也是根据各个煤矿的年产量给的计划,是经过煤协、征求了大家意见同意了的。”

“我们炸药用得多,就是为了多产煤、多销售。不多产煤,每年的见义勇为基金拿什么钱给?要是别人有意见,你叫他们也同样捐这么多。”

“如果开了口子,都来要,监管就难了。全国为此出过多起刑事案件,你肯定听过。”

我毫不气馁:“你知道,我们企业遵纪守法,在县私营企业里纳税也是名列前茅的。我们矿对炸药的管理,万无一失,请你一百个放心。”

我们各持己见,谁也不能说服谁。我赖着不走,笑着向他摊了底牌:“反正今天请你给我想个法子,我们确实是生产需要。”

在我的软磨硬泡下,他详细向我和老板了解了情况,最后还是同意了请求,以我们企业建筑公司在建工程项目的名义批了。为表示感谢,我请李局长喝酒,他笑着说:“你们老板不是约了时间?到时就看你的能耐雄不雄得起哈。”

2014年1月,我们按约定,请了李局长团年,也是比赛喝酒。我们在企业选了十个能喝的职工,他们也来了十几个,坐了两大桌子。

但不想李局长检查出了胰腺炎,听说很严重,人瘦了,精神也没有过去好。虽然他极力鼓动下属和我们比拼,吆三喝四地制造气氛,但没有他的参与,还是少了写往昔的热闹,多了些礼节上的应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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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记

如今,林副行长因酒心梗,彻底结束了他的仕途生涯;周副局长退休后,严重“三高”,滴酒不沾,热衷于研究养生之道;陈副书记因公喝酒跌倒,伤了尾椎,半身不遂;李局长胰腺出了问题,常年要服药。

我虽然也时常胃疼、腹泻,但我清楚,自己还需支撑一阵。等孩子买了房,结了婚,安顿下来,我才敢歇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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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场上,我找不到比喝酒更好的生存之道-激流网(作者:于夫。来源:人间theLivings。责任编辑:邱铭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