激流按:Gucci在2018秋装宣传片中致敬1968年法国五月风暴运动,将“狂欢式的消费”与“反抗资本的群众运动”勉强拼凑在一起。然而,这种消费主义式的利用,不过是在兜售资本社会日趋严重泛滥的虚幻与泡沫罢。“其实,你穿上gucci,什么也没有发生,没有解放,没有平等,除了你更加不是你。”

奢侈品致敬“五月风暴”:虚幻的浪漫一吻-激流网(Gucci2018早秋宣传片)

一天傍晚,朋友发来一张截图,配上一条消息:“给你看个大傻逼”。我点开截图,原来是一个博主在转播gucci2018秋装致敬1968年法国五月风暴运动的宣传片。“你在巴黎上完课后,肯定觉得这件事不能忍吧。” 朋友说道。在此之前,我已经对此有所耳闻,也看了背着显著的logo包,扒在墙上,模仿50年前走上街头抗议的青年的gucci宣传片。我的第一反应的确是,这也太蠢了吧。怎么能有这种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事?对此事稍有了解就会知道这场运动背后的反资本主义情绪吧。 后来,我在google上对这件事进行搜索,本意是想看看有什么样的批评,然而出乎我意料的是,英语世界里竟然没有任何公开批评/反对的声音。我想这背后大概有这样几个原因,一是左派再次采取了知识分子式的谨慎和清高-从对待五月风暴的暧昧态度,到面对资本主义世界自相矛盾的现象时所表现出的过度爱惜自己的羽翼,而不给予任何直接有力回击的姿态。在面对“gucci致敬五月风暴”这张扬无比的示威时,左派再次沉默了。二是左派知识分子自身已变成gucci的消费者。“穿着gucci同工人闹一场反对资本主义压迫的革命”,这是gucci宣传片中所表现的图景。这看似荒诞无比的画面却给出了当下商品社会的真实写照。

奢侈品致敬“五月风暴”:虚幻的浪漫一吻-激流网(Gucci2018早秋宣传片,背着gucci logo包的青年模仿1968年街头的学生)

在人类学家Elizabeth Chin的“My life with things:The consumer diaries”中,Chin坦言道,“是的,我支持社会正义,但同时我从我拥有的几件设计师品牌的衣服中得到了不同寻常的快感。是的,我反对社会不公,但是我的孩子已在私立学校上到2年级。” 在接下来的一段,她继续道,“所以,我坦言,我是个商品拜物者.... 使用eBay一直是我不算秘密的恶习,一些特定的护发产品可以勾起我情欲上的兴奋,一个“中国制造”的标签并不会自动阻止我掏钱,即便我知道这背后可能涉及工人奴隶。” 这个生活图景几乎是一种常态。大学的高昂学费注定了它只会向中上阶层敞开大门,而美国知识分子恰是以资本为根基的学院制度的产物。他们支付几十万美金来到大学,结交同他们来自相似阶层的朋友,白日读书晚上喝着精心调制的鸡尾酒。面对道道边界分明的壁垒,知识分子们选择了遵从。这同时也体现在他们的活动区域上,知识分子们所选择的住宅区域-巴黎左岸,纽约东西村,新泽西,出没的场所-博物馆,日料店,画廊,咖啡馆,昭示了他们的生活方式和消费方式已经紧密地同资本主义连在一处。他们具备资本主义制度下的中产阶级所具备的一切特质:向往安逸,追求确定性,崇尚消费所给予的个体自由。知识不再是危险的。

在了解了这样一份生活图景后,也就不难理解为什么时尚成了政治激进的概念得以被展示的场域。金钱与消费安抚了知识分子,商品社会让知识分子们切身体会到了一种安稳的幸福感,甚至他们唯一的抱怨是挣的还不够多。于是,在知识同激进彻底脱钩之后,时尚作为资本主义神话的完美化身,转而也成了前沿的真正代名词。在时尚中,人们看到了个人努力的方向。不再有人抗拒时尚广告片中所展示的形象-自信,美丽,精致,开放。而与之相对的,知识分子的形象则变成了“古板,保守,严肃,无趣”。于是,为了摆脱这样的形象,知识分子们进一步主动异化了自身。他们介入艺术市场,参加画廊开幕式,以知识为媒介联通资本。他们举办讲座和论坛,他们欣然接受来自资本家的资助,在纽约soho的空调房中,或是巴黎市郊的庄园里,他们讨论尼采,像是18世纪的贵族沙龙得以再现。然而他们并不是贵族,知识分子的自恋模糊了他们对于阶级差异以及买卖关系的认识。从真正的买卖关系上看,他们更接近兜售自身的妓女。区别在于,只要让前者喝上一瓶昂贵的红酒,或者,让他们在豪华的房间里住上一晚,他们就会瞬间忘记自身面临的真正境况,转而自得起来,因为他们认为这一切都是他们应得的。

而50年前的青年学生同如今的中产阶级知识分子相比有什么不同?事实上,许多人认为,推动这场运动的正是自恋,也是同样的自恋让如今的一部分知识分子安于中产阶级的安稳生活。布尔迪厄认为,五月风暴之所以能够发生,并非是因为中产阶级的学生想要打破不平等的体制,而恰恰是因为这些学生们感受到了强烈的危机-阶级衰落,阶级复制的失效,于是他们宁愿主动洗牌。的确,也许有一天当知识分子被高昂的房价彻底逼出城市时,他们便会团结在一起,向这个体制发起挑战。这便契合了齐泽克的嘲讽,“左派总是在等待机遇。” gucci对五月风暴的致敬正体现了左派话语的空缺所产生的后果—— “自由”,“平等”的概念完全被资本主义式的“个人主义自由”垄断了。我们看到以压迫和不公为底色的资本主义也将“自由”,“平等”纳入其语言体系中。资本主义需要有消费自由的个体,而这种“自由”的感觉也被不断地强化着。穿着”gucci”的美丽青年用笔写下“自由,平等,解放“的一幕近乎一种宗教般的福音,或是女神落在人额际的虚幻一吻。以时尚为先锋的资本主义乌托邦--人人都能成为广告中那样美丽的青年,拥有绚烂的青春。商品神话扔给人的禁果--人拥有变得更美的自由。这几乎等同于成神的过程。在这里,资本主义的悖谬在于将异化指认为自由。表面上看,这种自由似乎具有人可以自由塑造自己身体的意味,可事实是,这套语言背后的用意依旧是兜售一件商品,兜售一个景观,更莫论这件神化的商品背后依旧流水线式的生产过程。其实,你穿上gucci,什么也没有发生,没有解放,没有平等,除了你更加不是你。

奢侈品致敬“五月风暴”:虚幻的浪漫一吻-激流网(Gucci宣传片中,青年模仿1968年的巴黎大学生在墙上写下标语-“自由,平等”)

Chin在反思她自己面对商品社会的无力时,将问题归因于资本主义式思维通过家庭渗透进了幼儿的思维中,从而在生命的最初阶段就开始了异化的过程。我们在幼儿时期的第一件拥有物(玩具),;来源于我们在幼儿时期被迫自己入眠。正是在这里,我们看到了幼儿时期的普鲁斯特在夜晚,站在幽暗的走廊中,期待能在睡前得到妈妈的亲吻和关爱,正是这最初的“lack”构成了《追忆似水年华》的重要篇章。被迫独立-在物中寻求慰藉,这样的教育方式是私有财产和资本对于独立个体的需求的混合物。这第一件“非我”(not-me)的拥有物(possession),被心理学家Donald Winnicott认为是帮助孩子度过童年时期过渡阶段的过渡物(transitory object),而Chin认为,孩子对“过渡物”的需要正是人在消费主义中对物的需求的早期形态。

因此,我并不认为gucci对五月风暴的致敬是一种娱乐化的行为,或者是对文化的利用。正相反,它展示了一种错置的严肃性。我有理由相信,人们真实地相信着穿上美丽而昂贵的衣服既是通向幸福的道路,亦是幸福本身,并且是双重幸福-1、证明了自己的富足,从而在资本主义社会中得到安全感。2、通过塑造自己的身体得到个人的满足。前者是阶级性的,而后者未必是阶级性的,而是一种更为复杂的心理上的异化。另一方面,gucci对五月风暴的致敬亦展示了人们对变革的真正想象,虽然无疑是浪漫化的。如果我们可以达成共识-任何运动都具有狂欢的色彩,1968年5月巴黎青年们的狂欢则无疑不同于2018年gucci广告片中所展示出来的狂欢。当下资本主义式思维所定义的“进步”,被异化而不自知的个体所痴迷的“变革/进化”,较之19-20世纪的社会达尔文主义式的“进步”概念已变得更为复杂。自由与平等展现在人人都能参与进来的民主想象中。就像当马斯克将卫星发射到天空,人们透过视频直播热泪盈眶。这样的景观究竟带给了民众怎样心理上的满足,又呈现了对什么样未来的期待?为什么当人们挣扎于相对惨淡的生活之中时,却愿意倾注许多金钱和精力去对明星嘘寒问暖?而知识分子的尴尬则在于,他们即便可以指出一系列问题,却对类似的景观和诱惑同样缺乏抵抗力,而与现实切断联系地去谈论这个世界又无异于闭门造车。然而,从gucci对五月风暴的放肆致敬我们又可以看到,问题虽然复杂,改变却也许不如想象中的那样棘手,复杂。过多的问题同时也意味着更多的反击的空间。本雅明所提出的“打断”指向的是行动,可以从发声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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奢侈品致敬“五月风暴”:虚幻的浪漫一吻-激流网(作者:王八菇。来源:八菇星。责任编辑:培天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