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诺:我经常想给你写信,但我真正写信打扰你还只有这一次。
毛泽东:怎么是打扰呢?上次,一九六五年,我就叫你找我嘛,你早找到我,骂人,我就早让你来看中国的文化大GM,看全面内战,all-round civil war,我也学了这句话,到处打、分两派,每一个工厂分两派,每一个学校分两派.每一个省分两派,每一个县分两派,每一个部也是这样,外交部就是两派。你不搞这个东西也不行,一是有反GM,二是有zouzi派。外交部就闹得一塌糊涂。有一个半月失去了掌握,这个权掌握在反GM手里。
斯诺:是不是火烧英国代办处的时候?
毛泽东:就是那个时期。一九六七年七月July和八月August两个月不行了,天下大乱了。这一来就好了,他就暴露了,不然谁知道啊!?多数还是好的,有少数人是坏人。这个敌人叫“五•—六”。
斯诺:有一个问题我还不大清楚,即主席对我讲这些,是供公开发表用,还是作为介绍背景材料,还是朋友之间的交谈,还是三者兼而有之。
毛泽东:不供发表,就是作为学者、研究有,研究社会情况,研究将来,研究历史嘛,我看你发表跟周恩来总理的谈话比较好,同我的不要发表。意大利杂志上的这一篇我看了,我是看从外国文翻译成中文的。
斯诺:你看写得可以不可以?
毛泽东:可以嘛。你的那些什么错误有什么要紧?比如:说我是个人崇拜。你们美国人才是个人崇拜多呢!你们的国都就叫作华盛顿。你们的华盛顿所在的那个地方就叫作哥伦比亚区。
斯诺:每个州里面还起码都有一个名为华盛顿的市镇。
毛泽东:可讨嫌了!科学上的发明我赞成,比如:达尔文、康德,甚至还有你们美国的科学家,主要是那个研究原始社会的摩根。他的书马克思、恩格斯都非常欢迎。从此才知道有原始社会。
总要有人崇拜嘛!你斯诺没有人崇拜你,你就高兴啦?你的文章、你的书写出来没有人读你就高兴啦?总要有点个人崇拜,你也有嘛。
你们美国每个州长、每个总统、每个部长没有一批人崇拜他怎么混得下去呢!
我是不喜欢民主党的,我比较喜欢共和党。我欢迎尼克松上台。为什么呢?他的欺骗性有,但比较的少一点。他跟你来硬的多,来软的也有。他如果想到北京来,你就捎个信,叫他偷偷地,不要公开,坐上一架飞机就可以来嘛。谈不成也可以,谈得成也可以嘛。何必那么僵着?但是你美国是没有秘密的,一个总统出国是不可能秘密的。他要到中国来,一定会大吹大擂,就会说其目的就是要拉中国整苏联,所以他现在还不敢。整苏联,现在对美国不利,整中国对于美国也不利。
你说,我的政策正确,五年之前就决定不出兵,所以尼克松不打中国。我说不是。我们在朝鲜出了一百万兵,名曰志愿军。麦克阿瑟汀定主意要轰炸满洲,就是东北,结果杜鲁门就把他撤了。这个麦克阿瑟后头又变成了一个和平主义者,你看怪不怪。所以世界上的人就是这么变来变去的。也有不变的,比如我们两个就不变。
我看你这次来访问比较前几次要深。你接触了工厂、农村、学校,这就是研究社会。
斯诺:现在中国的农业情况很好。
毛泽东:中国的农业还是靠两只手,靠锄头和牛耕种。
斯诺:这次来,我去看了一些我十年前参观过的公社。这些公社都取得了很大进步。
毛泽东:现在有些进步了,但还很落后,识字的人还不多,女人节育的还不多。
斯诺:还是很不错,同十年前或五年前相比较。
毛泽东:说有所进步,我赞成;“很大的”,不能讲。要谨慎。
斯诺:但是现在没有人反对节育了。
毛泽东:你这个人受人欺骗哟!农村里的女人,头一个生了是个女孩,就想个男孩子。第二个生了,又是女孩,又想要男核子。第三个生了,还是女孩还想要男孩子。……一共生了九个,都是女孩子,年龄也四十五岁了,只好算了。
斯诺:是啊,但是现在反对节育的人不多了,年轻人不反对了。
毛泽东:重男轻女。这个风俗要改改。我看你们美国可能也是重男轻女,要有一个时间才能改变。
斯诺:现在美国有一个妇女解放运动,规模很大,他们要求男女完全平等。
毛泽东:你要完全平等,现在不可能。
今天是不分中国人、美国人。我是寄希望于这两国的人民的,寄大的希望于美国人民。第一是亚非拉啰,第二是欧洲、美洲和大洋洲。
单是美国这个国家就有两亿人口,如果苏联不行,我寄希望于美国人民。美国如果能出现一个领导的党来进行革命,我高兴。美国的产业高于世界各个国家,文化普及。
外交部研究一下,美国人左、中、右都让来。为什么右派要让来?就是说尼克松,他是代表垄断资本家的。当然要让他来了,因为解决问题中派、左派是不行的,要跟尼克松解决,在暂时。
他早就到处写信说要派代表来,我们没发表,守秘密啊。他对于波兰华沙那个会谈不感兴趣,要当面谈。所以,我说如果尼克松愿意来,我愿意和他谈,谈得成也行,谈不成也行,吵架也行,不吵架也行,当作旅行者来也行,当作总统来谈也行。总而言之,都行。他如果愿意来,我愿意和他谈。我看我不会跟他吵架,批评是要批评他的。我们也要作自我批评,就是讲我们的错误、缺点了,比如:我们的生产水平比美国低,别的我们不作自我批评。
你说中国有很大的进步,我说不然,有所进步。美国革命有进步,我高兴。我对中国的进步不满意,历来不满意。当然,不是说没有进步。三十五年前同现在比较,总进步一点吧,三十五年啊!
那时落后得很,只有八千军队。那时候二方面军和四方面军都还没有汇合。汇合后招兵买马,在陕甘才闹了两万五千人。我说是走了两万五千里路,剩下两万五千人。但是比长征前的三十万人、几个根据地要强。政策改变了,王明路线被批判了。
斯诺:有一两件事想跟你探讨一下。第一是尼克松来华的问题,是否可以作这样的理解:目前他来是不现实的,但尼克松来华被认为是理想的。
毛泽东:但是你代表不了美国,你不是垄断资本家。
斯诺:当然,我也刚要这么说。
毛泽东:那是尼克松自己提议的,有文件证明,说愿意在北京或者华盛顿当面谈,不要让外交部知道,不要通过国务院。神秘得很,又是不要公开,又是这种消息非常机密。他选举是哪一年?
斯诺:一九七二年。
毛泽东:我看,七二年的上半年他可能派人来,他自己不来,要来谈是那个时候,他那个台湾舍不得,蒋介石还没有死。台湾关他什么事?台湾是杜鲁门、艾奇逊搞的。然后又是一个总统,那里面他也有一份就是了。然后又是肯尼迪。尼克松当过副总统,他那时跑过台湾。他说台湾有一千多万人,我说亚洲有十几亿人,非洲有三亿,都在那里zao反。
这个世界你看怎么样?
斯诺:我同意主席说的,是一个控制的问题,一个美国要保持权利的问题。印度、巴基斯坦和中国的人口加起来有十五亿,再加上印尼、日本等,亚洲的人口恐怕超过了世界人口的半数了。日本正在迅速地成为一个工业大国,它现在已经是世界第三个工业大国了。拥有如此众多人口的中国,如果在生产能力方面能够赶上日本,那么中国同日本加起来,其生产能力会远远地超过美国和欧洲。
毛泽东:这个要看政策。你们美国的华盛顿一百九十多年前革命的时候,只有三百万人口,但能够打败拥有近三千万人口的世界第一大工业国大英帝国。只有几根烂枪,几个游击队,几个民团。华盛顿是个大地主。他生了气了,打游击。这个英国人找不到美国人,而美国人在这个墙角里,那个墙角里,嗵!嗵!嗵!从一七七五年起,打了一年以后,到一七七六年才开了一个十三个州的会议,才正式选举华盛顿为总司令。兵也是稀稀拉拉的,没有多少,财政困难得很,发票子,但是打败了英国人。
你看我们呢?我们,你那时是看到的了。南方的根据地都丢了的嘛,只有三万人不到,一块一百五十万人口的地方。噢,还不到呢,因为那时候延安还没有占领呢。蒋介石可厉害了。以后马歇尔帮助他,就是杜鲁门时代。
你看中国人那个时候,稀稀拉拉,只有两万多兵,保安为根据地。这次你又去看了,那时候只有二百户人家。谁想到我们能够占领大陆啊?
斯诺:你想到了。
毛泽东:想是想啊,但能不能占领还不知道啊。要到占领的那一天才算数嘛。后头日本人又来了。所以我们说尼克松好就是这个道理。那些日本人实在好,中国革命没有日本人帮忙是不行的。这个话我跟一个日本人讲过,此人是个资本家,叫作南乡三郎。他总是说:“对不起,侵略你们了”。我说:不,你们帮了大忙了,日本的军国主义和日本天皇。你占领大半个中国,中国人民全都起来跟你们作斗争,我们搞了一百万军队,占领了一亿人口的地方,这不都是你们帮的忙吗?
你们美国有个记者叫卡诺,过去在香港,现在在苏联,他引了这段话,他说美国人很蠢,煽动全世界人民觉悟。
斯诺:我过去报道过这样一句话,许多人加以引用。
毛泽东:就是要宣传这个。没有日本人、美国人帮助蒋介石,我们就不能胜利。
斯诺:前几天我见到西哈努克时,西哈努克也曾对我说:尼克松是毛泽东的一位好的代理人。
毛泽东:我喜欢这种人,喜欢世界上最反动的人。我不喜欢什么社会民主党,什么修正主义。修正主义有它欺骗的一面,西德现在的政府也有它的欺骗性。
斯诺:尼克松在南亚陷得越深,就越是发动人民起来反对他。
毛泽东:好!尼克松好!我能跟他谈得来,不会吵架。
斯诺:我不认识尼克松,但如果我见到他的话,是否可以说……
毛泽东:你只说,是好人啊!是世界上第一个好人!这个勃列日涅夫不好,勃兰特也不算怎么好。
斯诺:我记得你说过:“民族斗争,说到底,是一个阶级斗争问题。”
毛泽东:就是啊。什么叫民族啊?包括两部分人。一部分是上层、剥削阶级、少数,这一部分人可以讲话,组织政府,但是不能打仗、耕田、在工厂做工。百分之九十以上是工人、农民、小资产阶级,没有这些人就不能组成民族。
斯诺:我想向你简单地介绍我的经历,作为背景材料,可能你会感兴趣。
我的经历在我的这一代人中间可以说是典型的,即一边读书,一边工作。
毛泽东:但是你的世界观还是资产阶级的世界观而不是无产阶级的世界观。我长期也是资产阶级世界观。开头相信孔夫子,后头相信康德的唯心论。什么马克思,根本不知道。我相信华盛顿,相信拿破仑。后头还是蒋介石帮了忙,一九二七年他杀人了。当然,还在一九二一年就搞了七十个知识分子,组织了共产党。共产党组成的时候只有十二个代表,七十个人选举了十二个人当代表。这十二个人中间,牺牲了几个,死掉的几个,不干的几个,反革命的几个,现在只剩下两个,董必武一个,毛泽东一个。
斯诺:我认为,你强调教育和生产劳动相结合是很重要的。
毛泽东:我们没有大学教授、中学教员、小学教员啊,全部用国民党的.就是他们在那里统治。文化大革命就是从他们开刀。抛掉的就是百分之一、二、三,就让他们在那里,年纪老了,不能干事了,养起来了。其他的都保存,但要跟劳动相结合,逐步逐步来,不要忙,不要强迫,不要强加于人。
那个课堂上讲课的方法我不赞成。你先生写了讲义,发给学生看嘛。然后,不懂的再去课堂上问先生。学生往往是调皮得很。如果学生出一百个题目,先生能答出五十个就很不错了。剩下那五十个题目怎么办呢?就说:我不懂,跟你们一样。然后大家研究,你们研究,我也研究。然后就说:“下课!”你看,多好啊!我讲课就是这样,不许记笔记。如果想睡觉就打磕睡,想跑就退席。这个打瞌睡实在好。与其正正经经坐在那里,又听不进去,不如保养精神。
毛泽东:你这个记者才不怎么样呢!何必当个记者呢?写个什么书,出个什么名呢?你那本《西行漫记》是出名的。还有一本什么人写的书可以和你那个《西行漫记》相比的,是一个海员写的,他那时候在广州上了岸,看到了日本人的侵略。他可能没有到解放区去,叫作什么Belden(贝尔登)。
斯诺:噢,对了,我知道那个人,他现在还在。
毛泽东:那个拉提摩尔怎么样了?
斯诺:他现在也还在,他原来在约翰•霍普金斯大学工作,在麦卡锡时期及以后的时期受到了迫害,现在住在英国。
斯诺:前两年我到远东来,见到一些学者,中国问题专家,总是问他们中间是否有任何人曾经写过关于《海瑞罢官》一文的分析文章,并指出过该文的双重含义。我没有发现其中有任何一个人当时曾经看出这篇文章有什么意义。因此他们就没有预见到要进行文化大GM,文化大GM开始后他们也没有能够理解它。
毛泽东:就是关于《海瑞罢官》那篇文章击中了我们的敌人的要害。那个时候在北京组织不出文章,说吴晗是个历史学家,碰不得!找了第一个人,不敢写;找了第二个人,也不敢写;又找了第三个人,也是不敢写。后头在上海组织了一个班子,写作班子,以姚文元为首。文章出来了,北京不登。我那时候在上海,我说:出小册子,看他们怎么办。北京只有一家登了——《解放军报》。《人民日报》、《北京日报》不登。后头全国各地、各省、市都转载了,只有一个省没有登,就是我那个省——湖南。
斯诺:当时湖南报纸未登,是不是因为刘少奇阻挠?
毛泽东:那还不是。湖南省委的宣传部长右得很。什么宣传部、组织部、省委,统统打烂了。但是不能只看一样事就作结论,湖南省的人物也出来几个了。第一个是湖南省委现在的第一书记华国锋,是老人;第二个是现在陕西省革命委员会的第一把手李瑞山,原来也是湖南省的一个书记;第三个是甘肃省的第二把手胡继宗。
斯诺:你看中美会不会建交?
毛泽东:总要建交的。中国和美国难道就一百年不建交啊?我们又没有占领你们那个Long Island(长岛)。
斯诺:有一个问题想提出来,即你什么时候明显地感觉到必须把刘少奇这个人从政治上搞掉?
毛泽东:那就早啰。一九六五年一月,二十三条发表。二十三条中间第一条就是说四清的目标是整dang内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当场刘少奇就反对。在那以前,他出的黑书《修养》不触及帝国主义、封建主义、国民党。
斯诺:是新版吗?
毛泽东:老版。说不要夺取zheng权,共产党不要夺取zheng权。当个共产党不夺取zheng权干啥啊?所以他是混进共产党里的fandong分子。
斯诺:那么,你是不是在那时感到必须进行一场革命的?
毛泽东:嗯,一九六五年十月就批判《海瑞罢官》。一九六六年五月十六日中央政治局扩大会议就决定搞文化大GM,一九六六年八月召开了中央十一中全会,十六条搞出来了。
斯诺:刘少奇是不是也反对十六条?
毛泽东:他模模糊糊。因为那时候我已经出了那张大字报了,他就不得了了。他实际上是坚持反对。
斯诺:就是《炮打司令部》那张大字报吗?
毛泽东:就是那张。
斯诺:他也知道他是司令部了。
毛泽东:那个时候的党权、宣传工作的权、各个省的党权、各个地方的权,比如北京市委的权,我也管不了了。所以那个时候我说无所谓个人崇拜,倒是需要一点个人崇拜。
现在就不同了,崇拜得过分了,搞许多形式主义。比如什么“四个伟大”,“Great Teacher,Great Leader,GreatSupreme Commander,Great Helmsman”(伟大导师,伟大领袖,伟大统帅,伟大舵手),讨嫌!总有一天要统统去掉,只剩下一个Teacher,就是教员。因为我历来是当教员的,现在还是当教员。其他的一概辞去。
斯诺:过去是不是有必要这样搞啊?
毛泽东:过去这几年有必要搞点个人崇拜,现在没有必要,要降温了。
斯诺:我有时不知道那些搞得很过分的人是不是真心诚意。
毛泽东:有三种,一种是真的,第二种是随大流,“你们人家要叫万岁嘛”,第在种是假的。他才不要相信那一套呢。
斯诺:听说进城前夕开的一次中央全会上,曾经通过一项决议,禁止用党的领导人的名字命名城市、街道、山村等。
毛泽东:这个现在都没有,没有什么用人名来命名的街道、城市、地方,但是他搞另外一种形式,就是标语、画像、石膏像。就是这几年搞的,红卫兵一闹、一冲,你不搞不行,你不搞啊?说你反毛,anti-Mao!
你们的尼克松总统不是喜欢Law and order(法律和秩序)吗?他是喜欢那个law(法律),是喜欢那个order(秩序)的。我们现在的宪法要有ba工这一条,“四大”的自由之外,还要加上ba工,这样可以整官僚主义,整官僚主义要用这一条。
斯诺:是不是新的宪法里要写上ba工?
毛泽东:新宪法要写上。
所以我说中国很落后,两个东西,又很先进一个先进,一个落后,在进行斗争。
斯诺:对于人们所说的对毛泽东的个人崇拜,我的理解是:必须由一个人把国家的力量人格化。在这个时期,在文化GM中间,必须由毛泽东和他的领导来作为这一切的标志,直到斗争的终止。
毛泽东:这是为了反对刘少奇。过去是为了反对蒋介石,后来是为了反对刘少奇。他们树立刘少奇、蒋介石。我们这边也总要树立一个人啊。树立陈独秀,不行,树立瞿秋白,不行;树立李立三,不行;树立王明,也不行。那怎么办啊?总要树立一个人来打倒王明嘛。王明不打倒,中国革命不能胜利啊。多灾多难啊,我们这个党。
斯诺:你觉得党现在怎么样?
毛泽东:不怎么样。
斯诺:是不是好一点了?
毛泽东:好一点,你说好一点我赞成。你说中国怎么怎么好,我不赞成。两个东西在斗,一个进步的、一个落后的。
这个文化大革命中有两个东西我很不赞成。一个是讲假话,口里说“要文斗不要武斗”,实际上下面又踢人家一脚,然后把脚收回来。人家说,你为什么踢我啊?他又说,我没有踢啊,你看,我的脚不是在这里吗?讲假话。后头就发展到打仗了,开始用长予,后头用步枪、迫击炮。好嘛,你这样搞,我赞成。所以那个时候外国人讲中国大乱,不是假的,是真的,武斗。
第二条我很不高兴的,就是捉了俘虏虐待。
红军、人民解放军不是这样的,他们优待俘虏。不打,不骂,不搜腰包,发路费回家,不枪毙,军官都不枪毙,将军那样的大军官都没有枪毙嘛。解除武装了嘛,不论是士兵还是军官,足大军官还是小车官,解除了武装嘛,你为什么还要虐待啊?我们历来就立了这个规矩的。所以许多的兵士在我们的感化下,一个星期就过来了,一个星期就参加我们的队伍打仗了。
毛泽东:你回美国去,我希望你作点社会调查研究。对于工人、农民、学生、知识分子、资本家、各个阶层作调查,看他们的生活,看他们的情绪。去调查一个工厂,我是说中等工厂,千把人的,用一个星期够了吧?
斯诺:够了。
毛泽东:如果调查两个工厂也只有两个星期。调查一个农场,一个星期也够了吧?
斯诺:够了。
毛泽东:调查两个农场也是两个星期。加起来四个星期,也只有一个月嘛。再调查两个学校,一所中学,一所大学,半个月时间。
调查一次也不一定能够真正认识的。第一,别人不一定讲真话。第二,自己对于了解来的情况不一定能够理解得好。这是我几十年搞调查研究的经验。当个知识分子,跟工人、农民谈话很不容易。谁跟你谈啊?他们怕你调查他的秘密。跟工人、农民交朋友很个容易。你们这些人跟知识分子、小官僚、小资产阶级交朋友比较容易,跟工人、农民交朋友不容易。不信,你试试看嘛。如果你有决心,你就试试看嘛!
斯诺:不过我还得要工作呢。
毛泽东:我看研究美国,研究中国,研究欧洲就是工作。
斯诺:我会努力的,但是结果如何还难说。
在中国发生的事情对美国有很人的影响。今天的美国处在更大的动荡之中,主要是因为越南战争引起了社会和政治的不稳定。因为今天的青年人受到了比他们的上一辈更为良好的教育,国家的科学也在发展,而行政机构所执行的政策和他们的言谈之间的差距日益被人们所认识,以至于大多数公众对他们所认定的行政机构失去了信任。
毛泽东:就是不讲真话。一个人不讲真话建立不起信任。
谁信任你啊?朋友之间也是这样。比如我们三十五年前第一次见面到现在,总没有变嘛,还是没有变嘛,总是以朋友相待嘛。官僚主义是有一点,但是我自己作自我批评嘛。
斯诺:你们跟俄国的问题打算解决吗?
毛泽东:俄国的问题总也要解决嘛。世界上各国的问题都总是要解决的呀!
斯诺:那是。
毛泽东:总要双方都愿意才行,只一方愿意不行。
斯诺:俄国到底要干什么?
毛泽东:不大懂,也搞不清。
斯诺:俄国是不是怕中国?
毛泽东:中国有啥好怕!?中国的原子弹有这么大(主席伸出小手指比划),俄国的原子弹有这么大(主席伸出大拇指比划),美国的原子弹有这么大(主席伸出另一只手的大拇指来比划),它们两个加起来有这么大(主席把两个大拇指并在一起),你看。
斯诺:如果从长远的角度来看怕不怕呢?
毛泽东:听说是有点怕。一个人的房子里有几个老鼠,也有点怕,怕老鼠吃掉他的糖果。几个老鼠在房子里钻来钻去,他就睡不着觉,闹得不安宁,有些惊慌失措。比如中国挖防空洞,他们也害怕。这有什么好怕的呢?挖防空洞是防你来嘛,我钻洞嘛,又不打出去。中国批评他们的修正主义,他们也怕。那么是谁先批评我们的呢?这场战争是谁开始打第一枪的呢?他叫我们教条主义。我们叫他修正主义。我们不怕他叫我们教条主义。我们把他批评我们教条主义的文章在我们的报上发表。他们就不敢发表我们批评他的文章,他们就怕。你说我是教条主义,你总有一个理由嘛。教条主义就是反马克思列宁主义的嘛。反马克思列宁主义的东西就要批倒。可是他不。他后头又请古巴代表团来讲和,说是要求停止公开论战。又请罗马尼亚来讲和,要我们停止公开争论。我说不行,要争论一万年。后头柯西金到北京,我见了他。我说,你说我们是教条主义,好。但是这个发明者赫鲁晓夫为什么要把他搞掉,要把他整掉呢?你决议上写了的,说他是“创造性地发展了马克思列宁主义的赫鲁晓夫同志”。为什么这样一个发展了马克思列宁主义的人你们又不要了呢?我想不通。你们不要,我们请他来行不行?请他到北京大学当教授,教那个发展了的马克思列宁主义。他又不给。我又说,但是你是总理,你是苏联国家的总理,我们的争论是要进行一万年的,因为看你的面子,我让步。一让一大步,不减少犹可,一减少就是一千年,一让就是一千年啊!他对我说那次谈话的结果不错。
这些俄国人他看不起中国人,看不起许多国家的人,他以为只要他一句话,人家就都会听。谁知道,也有不听的中一个就是鄙人。
斯诺:为了澄清我自己的思想,我想简单地谈谈我地文化大革命的一些想法。……
毛泽东:你说的那个城乡人民冲突的问题不严重。基本上是修正主义跟反修正主义的问题。要搞修正主义就要跟苏联妥协。苏联开二十三大,刘少奇、彭真就提建议要派代表参加。修正主义是有国际性的。在中国搞修正主义,不联合国际上的修正主义不行。当然后头那个建议被我们打掉了。
至于城乡资本主义因素的发展,那是当然要发展的,现在还在发展。
中国是贫农多,占百分之六、七十,还要加上中农,要团结中农。至于富裕中农,他们每日、每时、每刻都在产生资本主义。这是列宁说的话,不是我们创造的。中国是一个小资产阶级的汪洋大海。农民这么多啊。工人阶级人数不那么多,工人阶级也年轻。工人阶级好也好在这里。在你们那些国家,搞革命也比较困难,垄断资本厉害得很,它的宣传机器那么多。中国不同,比如宗教,真正信教的很少。几亿人口里面只有八、九十万基督教徒,二、三百万天主教徒.另外有近一千万的回教徒、穆斯林。其他的就信龙王,有病就信,无病就不信,没有小孩子就信,有了小孩子就不信了。
斯诺:关于文化GM的问题,今天你是不是回答完了呢?
毛泽东:文化大GM的问题回答了一部分。你明年再来吧。你如果愿意的话,欢迎你来。
斯诺:粮食的问题基本上解决了?
毛泽东:过去叫南粮北调,现在各省市逐步在解决。
再一个就是北煤南运,说是湖北、湖南、广东、福建、浙江,还有江苏的南部没有煤炭.所以要从北边运来。现在都有了。就是两个积极性,中央的积极性和地方的积极性,就是要有这两个积极性!让他自己去搞,中央不要包办,你自己去找嘛!结果到处去找,每个公社去找,每个县去找,每个省去找,七找八找都找出来了,找出煤和石油了。所以统统抓在我手里不行啊,我管不了那么多啊!要学你们美国的办法,分到五十个州去。
斯诺:我这次来,注意到有很大变化。
毛泽东:就是这两个积极性,中央一个积极性,地方一个积极性!讲了十几年了,就是不听,有什么办法?现在听了。世界上的事情就是这样,要走弯路,就是S形。
斯诺:有时候还要走O形,然后再设法冲破这个圈,重新开始。
毛泽东:总而言之,我跟你反复讲的一句话就是,三十五年前到现在,我们两个人的基本关系没有变。我对你不讲假话,我看你对我也是不讲假话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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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漫长的革命》。责任编辑:邱铭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