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王亚南先生对中国官僚制度的研究，皇帝是会用贪腐来换取臣子对对他的忠诚的，所以，皇帝的反贪，事实上都幌子，安抚民心的幌子。

显然，这样的情形，倒不是没有。但是，要说皇帝完全不在乎官员的贪腐，也有点说不通。中国的帝制时代，天下是皇帝家的私产，所谓官员，只是替皇帝打理私产的雇员。如果官员中饱私囊，等于是把皇帝的家产揣到自己兜里了，要说皇帝根本不在乎，这个于情于理是不可能的。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他又何必用这些雇员？何必把清廉作为官员的主要道德要求，反复强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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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皇帝的家天下和官员打理皇帝家室的雇员性质，本是帝制结构的一对不可化解的矛盾。地方官对于所管理地方，其权限跟过去封建时代的诸侯相差无几。对于掌管的资源财物，理论上，只是过路财神，想让所有的官员，都恪守道德，一点不伸手，事实上是不可能的。而且，古代的制度，相当的粗疏，做不到在数目字上进行管理。地方主事官员，介于合法非法之间的灰色收入，也相当的不少。官员做官，都是为了荣华富贵，即使有心一尘不染，除了合法收入一点不沾，事实上也很难。

所以，聪明的皇帝，一般都会对官员的灰色收入，睁只眼闭只眼，允许，甚至放纵官员谋取富贵，过上锦衣玉食的生活。就算道德高调唱得最高的清朝，出了一些节衣缩食的清官，但是，众多过的跟自己合法收入严重不符的奢侈生活的官员，并没有遭到皇帝的清算。只能允许官员通过官职获得好处，才能让他们尽心尽力为皇帝办事。从这个意义上讲，说皇帝用允许的贪腐换取官员对他的忠诚，也不是没有道理。但是，官员获取的额外好处，或者说灰色收入，必须有一个限度，超过了这个限度，就一定不会被容忍，因为，过度的贪腐，不仅是偷盗皇帝的钱，而且容易引起地方上的暴乱，危及皇朝的安危。

当然，皇帝对于臣子，是恩宠有别的，有的喜欢，有的不喜欢，真正的宠臣，会想尽办法讨好皇帝。而皇帝真正喜欢的宠臣，也会得到格外的恩宠和赏识。而宠臣们利用皇帝的恩宠，为自己攫取额外的好处，即使触犯了法度，也有可能得到皇帝的额外开恩。这些人显然是在那些官员之外的，他们是皇帝的自己人。

是皇帝，都在意臣子对他的忠诚，但是，什么车才叫做忠诚，各人理解不同。在恪守儒家伦理的理学家，可能文死谏，武死战才是真的忠诚，而对于皇帝来说，能事事顺着自己，替自己着想，让自己感到舒服，才是忠诚。一部二十四史，有哪个皇帝的宠臣不贪财？又有哪个皇帝的宠臣在失宠之前被皇帝借反贪之名被惩罚过？

所以，严格地说，皇帝跟群臣之间，并不存在普遍的以贪腐换忠诚的关系，如果非要这样讲的话，这样的交换，只存在皇帝和某些臣子之间。做皇帝的，必须适度地允许一些为他办事的官员，在一定限度内为自己捞好处。同时，皇帝自己的人，是在所谓的朝廷法度之外的，他们的贪腐，只要不是闹得太大，太不像话的，是不受追究的。

显然，来自皇帝的反腐，并不完全都假的，做给人看的。但是，只要涉及皇帝自己的人，那么就不一样了。自己人，是不被追究的。从这个意义上讲，皇帝的反腐，是有选择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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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张鸣。责任编辑：邱铭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