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媒体得知消息,昨天夜里,卡斯特罗走了,就在三天前,陈映真也走了。一个时代在个体命运的流转中,仿佛已经结束,但借助新媒体的便捷,一种共同的情绪,在知识界、在普通人心中慢慢地弥漫,面对现实的坚硬,人性的脆弱和关键时刻希冀抱团取暖的隐秘心理,在种种悲情的告别中,显出了久违的温情。
历史像一场接力赛,更像一场不能反悔的实验,每次都无法避免千疮百孔的场景,每次都必须在废墟上,才能种植出新的转机和可能。人类的知识和智慧如此无能,面对膨胀的欲望和人性,从来就不懂得妥协,从而不得不在一次次突破临界点的崩溃中,遭遇原本可以避免的灾难。“眼前最紧要的问题是如何解决几十亿人的生存问题和人类与有限的自然资源之间的矛盾”,卡斯特罗的陈述,早已卸掉革命本身自带的光环,更像一个睿智而操心的邻家老人,苦口婆心地强调我们面临的真正危机。
如果再重复一次历史,是否有人意识到,在几十年资本的疯狂扩张和技术突飞猛进中,在无数人的命运已被沙斗过滤到一边的现实中,哪怕是重复历史,也已失去了先在的条件?对更多沉浸个人美梦幻觉中的群体而言,尽管抛弃阶级的话语体系可以轻易实现,但其背后的本质烙印,是否注定很多天然矛盾的排解只会是永远遥遥无期?
没有人可以想到,一些被遮蔽,一些被刻意遮蔽的历史、人物、场景、理念,其实并未在现实中消亡。只要时期成熟,任何被掩饰的真相都将喷薄而出。如何在历史的残片中,习得人与人之间、族与族之间、国与国之间的妥协和体恤,看起来依旧是天边的幻影。
为什么不能抛弃弱者?是因为命运的无常早已告诉我们,没有人可以保证自己永远强大,任何人都有可能被抛入底层的尘埃,今天如果让弱者活该受罪成为定见,明天我们直面的就只能是弱肉强食的兽界。为什么不能抛弃身形比我们稚嫩的年轻人?为什么不能将他们的生存资源掠夺殆尽?是因为我们都有自己的子嗣,在一代人离去后,他们还必须接续一代人的命运,并在生存的折腾中,履行自己的职责。
所谓的革命,最感性的目标,也无非是求得一个妥帖而有安全感的生活方式。所谓的革命者,也无非是在尘世的日子,舍弃掉更多个人的享受,将目光投向更多比他更为弱小的生灵。所谓的革命家,无非是更固执己见地坚守内心的承诺,更坚定地相信人类应该有更为公平和美好的未来,并愿意为之付出终身。卡斯特罗来过的世界,陈映真来过的世界,告诉我们,世界曾经有过另外一种可能。这种可能尽管并未推导出一个完善的世界,但当现实的齿轮无法咬合时,我们还是必须重温这张残破而沧桑的图纸。
“政治在哪里?相信我,我很难启齿,但政治就在这些温和的话语中。我希望我们人类多关注自己与这些现实并为这些担忧,毕竟我们的时代已不是亚当和夏娃的日子。”卡斯特罗的叮咛,仿佛在暗示,血肉之躯的人类,哪有什么永久的仇恨,在生死的边缘线上,认清个体的无力,然后,都妥协一点点。
一个时代结束了,也许一个时代才刚刚开始。对“去历史”的一代人而言,过多的遮蔽只会激起更多的好奇,过多地束缚和心灵的炼狱,只会在过度工具化的生活直觉中,生发出另一种图景。
(作者:黄灯。 来源:黄灯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