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随着前所未有的鼓噪和热情,特朗普获胜了,在美国国内掀起了轩然大波。有人发现,特朗普的获胜刚刚好在法国革命历雾月十八日,对于这一天,马克思写出了伟大的《路易波拿巴的雾月十八日》一书,阐述了对于历史和政治的一种全新和革命性的视角。
“维克多·雨果只是对政变的负责发动人作了一些尖刻的和俏皮的攻击。事变本身在他笔下却被描绘成了晴天的霹雳。他认为这个事变只是一个人的暴力行为。他没有觉察到,当他说这个人表现成了世界历史上空前强大的个人主动作用时,他就不是把这个人写成小人而是写成伟人了。蒲鲁东呢,他想把政变描述成以往历史发展的结果。但是,他对这次政变所作的历史的说明,却不知不觉地变成了对政变主人公所作的历史的辩护。这样,他就陷入了我们的那些所谓客观历史家所犯的错误。相反,我则是说明法国阶级斗争怎样造成了一种条件和局势,使得一个平庸而可笑的人物有可能扮演了英雄的角色。”
马克思进一步将法国四八年革命分为三个阶段,第一个阶段,法国在四八年革命的二月事变中建立了民主共和国。无产阶级拟定了共和国的草稿,陶醉于在它眼前展开的伟大前途并且认真地埋头讨论各种社会问题时,旧的社会力量却在集结,联合,醒悟过来,并获得了国内群众的意外支持。第二个阶段,资产阶级向无产阶级发起了进攻,无产阶级在六月起义的反抗中失败了,从此不再拥有自己的声音,而资产阶级的共和国终于稳固起来了,波拿巴在这时于反动的混乱中担任了总统。第三个阶段,任何广大的利益会被更狭小的利益击败,任何进步的声音会被视为社会主义而被扑灭。最后,靠着流氓无产阶级和小资产阶级支持的路易波拿巴,靠着阴谋诡计和巧妙周旋,成为了新的皇帝。
难道我们不是能够在本次美国大选中看到几乎相同的事情吗?从奥巴马的胜利到桑德斯的失败和特朗普成为候选人再到特朗普的成功,三个阶段出现了惊人严格的形式对应,似乎历史这本书的编撰者套路已经写尽了。
首先,奥巴马政权构建了一个惊人的同盟,从少数族裔、女性、少数性别性向群体,到名流、富豪、跨国公司、经济学家,这种无所不包的共识体系成为了民主党的看家法宝,似乎将会无往不利。接下来,桑德斯出现了,民主党举全党之力消灭了这个在民主党内唯一开始重提阶级议题的“民主社会主义者”,进一步巩固了自己的共识。而另一方面,特朗普在共和党几派中巧妙周旋,奇迹般地成为了共和党候选人。最后,是克林顿在面对真正的右翼时左支右绌,在面对中产阶级,即小资产阶级支持的特朗普时,通过坚持无视中产阶级和对华尔街的愤怒获得民主党建制派支持的希拉里,终于自食苦果,悲惨地失败了。
从出口民调上看,特朗普所动员的民众与四年前罗姆尼所动员的差不多,共和党选民的基本盘也延续了下来,以年长、白人、男性、富裕、基督教阶层居多,两党政治体系并没有被改变。而希拉里阵营这边却难以调动足够的民主党选民,失去了奥巴马曾经拥有的巨大感召力,因此仅仅在全国选票上取得了优势,而在选举人票上惨败。在决定此次选举的五大湖的“绣带”,即受全球化冲击影响严重的地带中,希拉里大意失荆州,在自身没有投入太多选举资源的情况下出人意料地落败了。总得来说,虽然没多少人能预测到此次结果,但是,号称要挑战腐败体系,改变当前政治的特朗普,其胜利也还是在传统两党政治的框架内产生的。事后来看,并没有出现什么超越传统的因素。虽然在竞选的前期,特朗普仍然作为一个与共和党建制派格格不入的局外人形象,通过各种手段和共和党建制派甚至茶党划清了界限。但是,在竞选的最后,特朗普所展现出来的诸如强调军事投入、呼吁减税、反同、否认全球变暖、种族主义、性别主义、小政府、反对医保等等国内政策,仍然使得他牢牢抓住了保守右翼的心。共和党曾经极力反对的这头猛兽,已经吞噬了共和党利用过的大多数话语资源。
换句话说,在老练的政治家希拉里面前,站立着的是当前时代最伟大的机会主义者和第二个路易波拿巴。他熟谙于变幻自己的立场,运用各种虚假的表演打击对手。习惯于挑动各种情绪,吸引各种各样的不同群体为己所用。他对于三K党、美军烈属的诸番表态几乎巧夺天工,一方面满足共和党选民隐秘的仇恨心态,另一方面又不致引起民主党选民的大规模反弹。正是同一个人,在一年之前还因前民主党的身份而被质问,在对奥巴马的政策立场上呈现出暧昧态度,在卢比奥、布什、科鲁兹、卡西奇的混战中渔翁得利。而在一年后,他已经化身为正统的保守党人,提出了大规模的右倾政策计划,发誓要塑造一个回到冷战时期的美国。
在对于路易波拿巴的分析之中,马克思将农民阶级的支持放在一个重要的地位。法国的农民也处于资本主义严酷的压迫境地之中,当法国农民开始反抗的时候,资产阶级就通过暴力镇压农民,保持农村的保守愚昧状态。而当法国农民开始热衷支持波拿巴的时候,资产阶级又开始哀叹了。
“议会制共和国的三年的严酷统治,使一部分法国农民摆脱了对于拿破仑的幻想,并使他们(虽然还只是表面上)革命化了;可是,每当他们发动起来的时候,资产阶级就用暴力把他们打回去。……这个资产阶级现在却公然叫喊什么群众愚钝,说这些vile multitude〔可鄙的群氓〕愚钝,仿佛这些群众把它出卖给波拿巴了。它自己曾以暴力加强了农民阶级对帝国的信赖,它曾热心地把构成这种农民信仰的出生地的状态保留下来。当群众墨守成规的时候,资产阶级害怕群众的愚昧,而在群众刚有点革命性的时候,它又害怕起群众的觉悟了。”
在封闭和落后中,农民阶级不了解从拿破仑到路易之间的时期中发生的生产关系的变化,荒唐地以为回到拿破仑就能回到过去的岁月。他们以为一个强有力而不受限制的国家将不会镇压他们,吸食他们的血肉。他们以为教士、赋税、保护小生产这些所有东西将会制止农村的日益贫困化,而不会使得小农陷于更严重的破产和灾难。
“波拿巴王朝所代表的不是革命的农民,而是保守的农民;不是力求摆脱由小块土地所决定的社会生存条件的农民,而是想巩固这些条件和这种小块土地的农民;不是力求联合城市并以自己的力量去推翻旧制度的农村居民,而是愚蠢地拘守这个旧制度并期待帝国的幽灵来拯救他们和他们的小块土地并赐给他们以特权地位的农村居民。波拿巴王朝所代表的不是农民的开化,而是农民的迷信;不是农民的理智,而是农民的偏见;不是农民的未来,而是农民的过去;不是农民的现代的塞文,而是农民的现代的万第。”
难道这些不是同样太熟悉了吗?被特朗普调动起来,反对全球化、福利、增税的人,难道不是活在同样的过去吗?全球化使得美国的中产阶级从过去的境遇中跌落了,小企业被大企业打败了,美国的工人被中国的工人打败了。如果说,奥巴马八年给华尔街让利、增税、军事开支使得在四十年新自由主义政策下的美国的中产阶级雪上加霜,那么这些人,现在竟然认为反全球化、贸易壁垒、反移民就能重新获得过去的好时光,难道不是同样反动的空想吗?反对资本和劳动力的全球化,受伤最深的当然只可能是从中得益最大的帝国主义体系的顶端——美国。正如路易波拿巴那样,要给予这个阶级小恩小惠,就得从那个阶级那里拿一些东西。除了特朗普孤立主义政策带来的给中产阶级的“好处”之外,还有大规模的企业减税、毁灭医保、教育体系、驱除非法移民、增加军事开支,每一项都会对于中产阶级造成伤害,合在一起就意味着对于整个社会底层的毁灭性的打击。
现在,特朗普上台了,他会兑现他所有的承诺吗?其实这已经并不重要了,特朗普送给共和党的礼包实在太大了。本次选举,共和党已经控制了参议院、众议院、大多数州长职位,这是近几十年都未曾拥有过的机遇。不仅是特朗普雄心勃勃和保守派主流极接近的施政计划,共和党建制派在通过自己提出的法案时也将不会有什么阻碍。这位伟大的机会主义者,是宁肯忤逆共和党主流的意见做一个掌握不了实权的总统,还是和共和党携起手来重新定义美国社会,几乎不需要疑问。特朗普在担任总统后,还即将提名一位保守派大法官候选人,任命一个保守派内阁(诸如克里斯蒂、金里奇和朱迪安尼都有可能担任重要职位),当然不能忘记立场极端保守的彭斯副总统。特朗普的许多工作都必须交给他们完成(如果不是全部的话)。另外,金斯伯格、布莱耶两位自由派大法官年事已高,摇摆票肯尼迪大法官同样年届八十,只要其中有一个人在接下来的四年中离开最高法院,最高法院就会牢牢掌握在保守派(很可能是原旨主义者)手里。由于最高法院在美国政治中发挥的作用日益明显,其人员组成往往会影响接下来几十年间的政治变化。可以预见的就是,一旦保守派掌握最高法院,保守派右翼势力就会适时地重新发起诉讼,扭转堕胎、同性婚姻、劳工权利、性别种族平权上面自由派花了数十年才取得的成果。现在,还没有人能预言特朗普的总统任期将会如何结束,因为那几乎跟预言全世界的未来一样不可能,但是可以肯定的是,这个任期未必会成为特朗普的胜利,但一定会成为民主党的惨痛失败。
从更深远的意义上来看,在经济危机过去了八年之后,我们似乎仍然没有看到复苏的曙光,主要资本主义国家的右转几乎是普遍性的。从欧陆到北美再到东亚,威权主义的、保守主义的政府正在涌现。而且,几乎都一致性地,继续不遗余力地向底层人民进攻,给资本主义喂食。政治经济学教导我们:“现代资本主义基本经济规律的主要特点和要求,可以大致表述如下:用剥削本国大多数居民并使他们破产和贫困的办法,用奴役和不断掠夺其他国家人民,特别是落后国家人民的办法,以及用旨在保证最高利润的战争和国民经济军事化的办法,来保证最大限度的资本主义利润。”毫无疑问,当前形势的发展丝毫没有脱离这个公式的窠臼。西方左翼在过去的四十年中,通过注重短期利益,不断妥协退让,终于苟延残喘地走上了这条政治道路。而当前形势下甚至无法给任何更激进的反抗运动打开希望的道路。
最后,怎么办呢?还是只有一条路。
“捣乱,失败,再捣乱,再失败,直至灭亡一一这就是帝国主义和世界上一切反动派对待人民事业的逻辑,他们决不会违背这个逻辑的。这是一条马克思主义的定律。斗争,失败,再斗争,再失败,再斗争,直至胜利一一这就是人民的逻辑,他们也是决不会违背这个逻辑的。这是马克思主义的又一条定律。”
(作者:周倒登。)
作者借特朗普获胜日刚刚好在法国革命历雾月十八日,于是把这次特朗普获胜的美国大选与马克思写的《路易波拿巴的雾月十八日》从现象上联系起来,就得到了文章的结论:“捣乱,失败,再捣乱,再失败,直至灭亡一一这就是帝国主义和世界上一切反动派对待人民事业的逻辑,他们决不会违背这个逻辑的。” 此外,文章完全没有分析美国无产阶级的生活状况、斗争手段、竞选策略这些问题,问题一下就跳到决不会违背“斗争,失败,再斗争,再失败,再斗争,直至胜利”这条马克思主义的定律上去了。这样的结论似乎太牵强附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