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年1月21日,唐诺·川普(Donald Trump)正式就职美国总统的隔天,首都华盛顿特区即出现了一场以女权为号召的反川普大游行,超过五十万人走上街头,同时在接下来的两天之间,全美乃至于世界各地发生了近六百场的响应游行。这一波统称为妇女大游行(Women's March)的运动,据估计至少卷动了全球四百八十万人参与,动员网络与串连方式不难看出来自全球占领运动以来一路继承的色彩。

这篇评论发表于英国《卫报》网站,原名为“缺乏从抗议到掌权的路径,妇女大游行会像占领华尔街运动一样无疾而终”。作者麦加·怀特(Micah White)是占领华尔街运动的共同发起人之一,她在本文中诚恳地检视了美国公民街头集会行动的失败经验,提醒妇女大游行应该严肃评估如何将社会动员转化为实在的政治力量,在川普甫上任就引起不少争议的当下,颇值得一读。

在川普冲击性的胜选结束后,我接到华盛顿妇女大游行共同创办人的紧急电话。全球十七个国家,数十万名妇女加入了联署,而数字还在不断继续攀升。然而,在这个时刻,她并未表现出欣喜之意。她坦承自己怀疑这场抗议的有效性。

“我并不这么在意这场游行,我觉得后续的发展和效应更值得关注。”方塔娜·皮尔森(Fontaine
Pearson)这么跟我说。我欣赏她的坦率,因为我知道提出这样的说法需要勇气。她所困扰的问题是接下来会如何?这是每一位妇女大游行支持者如今都应该要认真思考的问题。

缺乏从游行到掌权的明确路径,这场抗议注定是一场自我感觉良好,装饰着粉红色小猫帽的无效盛会。

美国妇女大游行之后:何去何从?-激流网       由反川普激发出来的女性大游行,只是一场粉红色的无效盛会?(摄影:Stepho the Bear @ Flickr)

当抗议群众从社群网站里跳出到街道上,捕捉到数以百万计人们的影像,让许多网站宣称这将是美国历史上规模最大的一场抗议。时尚杂志《Vogue》为精心打扮的核心组织者们拍摄炫丽,如同名牌服饰模特儿般的照片。以致于我们很容易抱持着这种虚幻的期望,认为一场引人注目的大型活动就会是引发变革的海啸。

别傻了,事情才不是这样。我曾经是占领华尔街(Occupy)抗议行动的共同发起者之一,那场运动持续数个月之久,并延烧到八十二个国家。我可以告诉你,光是激起人们的意识,还有吸引媒体的目光并不足够。坦白地说,甚至并未让民众更接近统治的权力。

对于那些期待妇女大游行成为一场持久革命运动开端的人们。我在这里有些增加胜算的建议。

知道你的历史:回到1789年

1789年10月5日,在日后所称的法国大革命最早开始的前几天,一群妇女出现在巴黎街头。部份历史学家说她们是自然聚集的,有些则认为是计划好的行动。无论如何,就我们所知,这些因巴黎面包短缺而极度饥饿的愤怒妇女们,出现在市政府所在地,并要求与市长对话。警卫拒绝让她们进入,同时也没有对她们开火。然后这群妇女冲过了警戒线,洗劫了市政厅,并袭击了军械库。

装备着长剑与大炮,抗议群众成长为超过七千人的女性叛乱者,突然之间,有人提出了一个更为革命性的目标:一场凡尔赛宫妇女大游行(Women's March on Versailles)。在那里,法国国王路易十六世(King Louis XVI)和玛丽王后正在为举办保皇党的军人们举办奢华的宴会。

这是在现代历史上第一场女性的游行,同时也是最有效的一场。当这些起而革命的妇女们抵达凡尔赛宫之后,她们闯进了宫殿,杀了两个警兵,并试图进入王后的寝室。最终,超过6万名的群众挟持法王路易十六和其随从回到了巴黎。

美国妇女大游行之后:何去何从?-激流网       凡尔赛宫妇女大游行不只是法国大革命的一部插曲,更是现代历史上第一场女性抗争游行。(图片来源:UIG)

凡尔赛宫妇女大游行是人民主权超越国王的一份纪录跟有力的证明。这是民主革命历史上一个决定性的时刻。如同历史学家威廉·多伊尔所言:“路易十六再也没有回到凡尔赛宫······,所有法国保皇派公开对抗改革的尝试如今都结束了。”随后,国民议会(National Assembly)掌控了巴黎,并立法让权力最终完全掌握在人民手上。不到四年后,民主革命派将路易十六送上了断头台。

凡尔赛宫妇女大游行发生的那天,是法国大革命爆发的决定性时刻。而我们不要忘了,1917年的俄国革命也是如此。如同托洛斯基(Leon Trotsky)在他回顾自己历史时所言,由一场妇女的抗议点燃起火花。

这里我们学到的是,抗议的祖母、女儿和母亲们有着男性抗议者所没有的特殊力量。例如穿越卫兵的刺刀而不会遭到攻击。基于此,女性总是在伟大革命到来时扮演重要的角色。她们透过自己双手争取,发自内心地自主行动,并将他们的集体力量聚焦于唯一重要的目标:具体地建立起人民的力量以超越其政府。

避免重复的失败,并改变策略

当初参加凡尔赛宫妇女大游行的女性,采取直接行动迫使国王听取人民的要求。如今妇女大游行却完全只着重象征意义。

没有人敢出面呼吁在川普大厦前抗议的群众,应该要将这位选出来的总统和其家人从大楼里面拖出来。没有人主张华盛顿妇女大游行应该要洗劫白宫或占领国会,并任命自己为立法者。相反地,我们组织了一场广为宣传的盛会,并且期盼总统会在其富丽堂皇的住处中垂耳倾听。

如果你参加1月21日的妇女大游行,并期待这个世界会在1月22日变得有所不同,那你就需要严肃地思考这场游行的目的何在。

一般来说,在你参加抗议之前,问问你自己,为什么你选择这样的行动方式?质问你自己的策略选择,而非你的动机。在这个案例中,对任何一位行动者而言,很明显的第一个问题是:为什么要以一场街头的公开游行做为抗议的模式?

有时候人们游行;举办定期集会;批评或羞辱对手;占领输油管、罢工、围圈跳舞、街头暴动或是一同祈祷。在每一个案例中,在抗议行动的背后经常有一种模糊的改变社会理论:我们告诉自己这样一个故事,我们采取不服从行为,因为这么做可以带来我们所渴望的改变。

所以,为什么女性要在川普当上总统之后游行?这都归源于一个虚假的理论,人民的主权高于他们所选出来的总统。

如今,社会行动者们都已经屈服于这样一个当代美国的抗争的持久迷思,一个自我安慰的信念:如果你能够从不同的人口群体中动员足够多的民众上街头,并大量地传递一致的讯息,我们的选出来的政治代表将不得不听取群众的意见。

如果这样的故事曾经是真的,虽然我不确定是否如此,但自从1963年以来就不是这样。当时,二十五万人在华盛顿游行,要求「工作与自由」,并听着马丁路德·金恩的“我有一个梦想”演讲。接着在不到一年之内,"1964年民权法案"通过,取消了基于种族、肤色、信仰、性别和国籍,在就业与居住方面的歧视。

但让我们面对现实,在当年那场华盛顿大游行之外,还有着无数的失败反例。例如1913年妇女要求投票权的游行、1978年平权修正案的游行、1986年要求裁撤核武大游行、1995年的百万人游行、2004年的女性生命游行、2005年反对小布什二度就任总统的就职典礼游行等等...,这份名单几乎可以无止尽地列下去。行动者们倾向忽略这些一再重复的失败,并热衷于强调少数的一两起胜利。

而人类历史上规模最大的全球同步大游行,2003年2月15日的反战游行更是一场彻底的失败。也显示这种策略已经奄奄一息了。

唯一获取超越我们政府功能的至高权威的主权途径,就是使用社会抗议以赢得选举或战争。我们可以进入投票箱或是战场,没有第三条路。

投票,然后为治理而准备

川普的胜选显示一个反对现有权力机制的外人也能够透过选举以获取权力。行动者们应该要为此感到一丝喜悦,并从这个事实当中学习。

在川普胜选之前,人们总是假设一个没有既有政治体制支持的候选人不可能赢得总统大选。而好消息是:现在我们知道这是有可能的。这使得一场革命性的运动最终可以藉由非暴力的胜选,带领美国人民取得权力。

我怀疑华盛顿妇女大游行在戏剧化展开的事件中,是否扮演好这样的角色。但我们应该花点时间,让自己跳脱不假思索的兴奋情绪,诚实地思考以下问题:在妇女大游行结束后,有什么改变了吗?

美国妇女大游行之后:何去何从?-激流网     从跨地串连的烟花式大游行到真正能介入现实政治的集体行动,女性大游行将面临抉择的十字路口。(摄影:Johnny Silvercloud @ Flickr)

在当前美国,没有提倡民主并反对既有政治体制的政党。这个政党要能够步步向前,获取权力并且治理。美国需要一场像是西班牙“我们能”(Podemos)、冰岛的“海盗党”或意大利的“五星运动”(Movimento 5 Stelle)。这些平民主义者的民主运动将会是未来抗议行动的原型。他们每一个都在很短的时间内,中取得惊人的胜选成果。但更重要的是,他们如何改变了权力的作用。

举例来说,当反贪腐五星运动成员弗吉尼亚·雷吉(Virginia Raggi)在2016年当选罗马市长后卷入了自己的贪腐丑闻,运动并没有为其找借口开脱;相反地,五星运动迅速地宣布了他们对于其候选人的主权——他们剥夺了雷吉的权力。除非获得运动允许,否则她不能安排会面并做出重大决定。这呈现了人民权力的进展:一个关于社会运动胜选后,仍然掌握决策权力的实在案例。

在美国,挡在有效抗议行动面前首要的挑战是:我们的社会运动实际上缺乏治理的能力。也许我们有微小的机会可以透过抗议将川普赶下台,但是我们没有机会让我们当前的运动治理这一切,更别提是有效地治理。

这是因为没有领导的抗议者们不知道在运动中该如何共同做出复杂的决定。占领华尔街运动甚至无法提出一个自己的要求。

现在,我们正在目睹欧洲的抗争运动逐渐发展出这样的能力。然而,除非我们能够在美国复制他们的成功,否则人民将无法夺回主权,而我们的抗议也将依旧是场幼稚徒劳的活动。

这是华盛顿妇女大游行可以带给我们的巨大礼物。也许当愤怒的妇女们在参加完游行回家后,能够带领我们在每一州内走向一个女性主导的、结合社会运动的政党。这个政党有着足够的纪律去治理,在当地且富战斗力,专心一致地发展力量,并于美国中期选举时投入夺取市议会和市长的席位,为2020年总统选举的对抗而准备。

这是一个值得我们现在迈向的目标。

(作者:麦加·怀特(Micah White)。来源:苦劳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