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岁,我离开了国企-激流网

刚毕业时,我在一家国企工作,一提到国企,身边的朋友们想到的一个词永远是混吃等死,我觉得这是不正确的,我在国企的工作忙碌紧张又充实,尤其是早上,既要烧开水拖地,也要洗杯子泡茶,更要抹桌子和修剪窗台上的花草。

后来在我每日坚持不懈的细心浇灌下,最后一盆买来时号称能抗雾霾防辐射活得比我久的仙人掌终于死掉了,在它的干瘪的遗体边上密密麻麻插满了来办公室采风的各路老总的烟头。

到了中午,由于我的上司黄经理从来不去食堂吃饭,所以帮她带饭成了我每天最重要的工作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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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不是玩笑,虽然初入职场,但我也有一定的城府,刚加黄经理微信时我就研究了她的朋友圈,赫然发现她转发了一篇《职场不相信眼泪,要哭回家哭》并说“深表赞同”,而这篇文章恰好批判了一位由于长期为老板取外卖而躲在厕所哭泣的实习生。

所以我坚信这是她对我的考验,只要每天帮她买饭跑腿,我就能得到她的赏识,从而升职加薪,迎娶她屡屡向我提起的,在加利福尼亚念研究生的侄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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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每次买完饭,她都会以没带现金,微信里没有钱为由,让我“先垫着”,到时候拿发票去报销。

大国企嘛,报销流程自然极其规范,先要到国家税务局网站给每一张发票核对信息,截屏并打印出来发给财务审核,然后在OA平台上提交申请,等待各位领导们在线签字确认。

此流程唯一问题是领导们基本处于“刚出去”和“还没回来”两种状态中,所以我的发票和报销申请寂寞地在抽屉里度过了半年时光,和报销同时申请的印度签证都下来了,财务部门却始终杳无音讯。

于是刚毕业的我拿着每个月2000多块钱的试用期工资,要帮领导垫上1000多的饭钱,再除去800块钱的房租,能活下来主要感谢张姐烤肉拌饭对满20减15的坚持。

所以说在我的这家国企,等死或许可以实现,但混吃,是绝对做不到的。

下午到晚饭前这段时间如何处理是国企生存的一大难点,刚开始时我会在下午把工作都处理完,到了下班时间就走,但因此多次遭到黄经理的批评,“别人都没走呢,就你走了,像样吗?”

于是我及时转变了工作方式,得到了领导和同事的一致赞誉。

该方式具体来说是购置一个机械键盘,注意一定要买青轴,声音最大,然后在显示器上贴一张防窥膜,保持高频率的键盘敲击,不时伸个懒腰。

根据心理学原理,懒腰是可以传染的,于是办公室的其他人就会一起,像除夕前夜放鞭炮一样,噼里啪啦地一起放松指关节,然后讨论起下半年的大盘走势和星座运势。

然后要多上厕所,重点是要走路生风,给人一种穿梭在整栋大楼,流连于各个总经办之间的感觉, 这样同事会觉得你后台很多,不能招惹;领导会觉得你工作态度积极,是可造之材;同时也能保持大便通畅,有益于身体健康,可谓一举三得。

等到晚上6点半,所有办公室都不甘示弱地灯火通明,部门与部门的斗争才正式启动。

白天办公要保持低调,但晚上加班一定要把办公室的门敞开,能亮的灯都亮起来。

实习生们捧着外卖盒从电梯里面如死灰的走回办公室,饭菜香和男人的脚臭混合成奋斗的味道,夜色笼罩北京,领导开始布置任务“今天,我们要……”,打开PPT,一天的工作终于开始了。

工作正式开始之后要注意,技多压身,千万不能被上司发现你在大学里练就的一身PPT本领,记得偷偷把精藏的“100个高端大气商务PPT模板”,用匿名邮件发给那个初来乍到,踌躇满志的实习生小赵。

如果同事来找你帮忙,务必记住四大金句:不好意思,我不太清楚,我不太记得,我不太会。

就这样,到了路边麻辣烫收摊的时候,就可以走出冷气开得像水晶棺一样的公司大厦,掏出手机在朋友圈写道:

“走在回家的路上,看着满天晚星,想着自己已经一年多没有看过黄昏是什么样子了。黄昏虽然美,但是美不过这充满斗志的午夜星光,明天也要更加努力的工作,加油!”,选择分组——领导——点击发送。

夜深了,公司楼下半天找不着一辆健全的小黄车。赶上末班地铁,有个座位能坐着打会盹就是一天中最大的小确幸。加班的好处就在这,可以错开十号线的下班晚高峰,不用担心地铁挤坏了你怀里的煎饼果子。

当然,也不是所有人都是这种工作状态,比如信息部的老王,他是全公司人气最高的男神,办公室主任要是失踪或因公殉职了可能半年都不会有人发现,但他要是有半天不在,全公司上下都会相互打听他的去向。

记得“永恒之蓝”病毒事件发生时,老王整栋楼跑上跑下,亲自帮每个人的电脑装上了补丁,穿梭在各个工位之间,为年终的最佳劳模奖埋下了伏笔。

但老王忘了,半年前那条《关于严格规范上班时间职工上网行为的通知》下发后,他已经在第一时间内封锁了大部分的网站,凡带有视频和音频的网站都设了铜墙铁网,平时只能玩玩蜘蛛纸牌,感染病毒的可能性不大。

办公室的追剧狂魔李姐再也不能看《三生三世十里桃花》了,取外卖专员兼实习生小赵也不能偷偷在知乎上看《大脑是如何知道即将从肛门排除的是气体还是固体》之类的科普帖了。

办公室的气氛一度萧条,大家百无聊赖只能靠扫雷度日。

在网络封禁中唯一幸存的网站只有淘宝,据可靠消息,这主要归功于通知发布后一个月市场部的刘总经理终于学会了如何在网上购物。

禁网令一下,公司楼下的快递越来越多,从一开始一两个小哥上门配送,最后发展成了小具规模的快递收发点。而卖烤面筋和手抓饼的大叔大妈也发现商机,迅速抢占市场,不惧尾气,在尘埃飞扬的路边卖起了土香土色的鸡蛋灌饼。

我深刻地认识到了电子商务是怎样地拉动了经济增长和创造就业的。

有一天,黄经理告诉我,由于我表现突出,将获得出国的机会

一开始我以为这句话的意思是“想要带你去浪漫的土耳其,然后一起去东京和巴黎。”

直到我知道目的地是印度。

去印度主要是陪胡总,胡总这人平日里来去无形,神秘莫测,抽烟只抽三五,每天都会戴着墨镜,握着烟盒到办公室来巡视。心情好的时候会给大家讲他在莫斯科和毛子打猎喝酒吃熊掌的故事。

胡总是公司海外业务的老骨干,履历上写有二十余年的国际业务经验,这确实名不虚传,他收集了世界各地机场的打火机,知道香港机场隐秘的吸烟区在哪。在飞机上,空姐推着小车走过时,胡总会摘下墨镜向其招手,微笑地,缓慢地说“red wine”,酒过三巡便安然睡去,在飞机上发出春雷般绵延的鼾声。在国外也能熟练地跟酒店前台手脚并用地比划出意思来——“小姐,我要一间吸烟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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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印度,胡总每次起身,我都马上心领神会地把他带去最近的抽烟区,帮他点上一根三五,然后带他回到原来的地方,防止他在如恒河水般川流不息的高密度人群中走丢。

而见外国客户的时候,我就成了翻译,而胡总的主要任务是在慈祥的脸上保持着那蒙娜丽莎般神秘的微笑。

一个多月后,我从印度归来,黄经理答应替我报销的发票还是没有报。

有一天晚上下班,我没吃晚饭,肚子很饿,好在路边还剩最后一个手抓饼摊,但我一掏口袋,发现钢镚已经用完了,银行卡里还剩4块2。

手抓饼全素是4块,但一般默认加一个蛋,所以至少5块。

我犹豫了很久,终于走上前,说来一张手抓饼,全素,一个蛋也不要。摊主人很好,没说什么就开始做,我等在一旁,突然加了一句“多加点蔬菜,少加点油。”

然后我意识到自己其实不喜欢蔬菜,喜欢油,那为什么我要说这句话呢?

大概是为了证明我不加蛋只是为了健康,而不是因为没钱吧。

向谁证明呢?

摊主并不在意,大概是向我的自尊证明吧。

第二天,我提交了辞呈。

不要问我为什么,大概是为了健康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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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岁,我离开了国企-激流网(作者:张大帅。来源:昌记负食。责任编辑:邱铭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