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第二个故事:

王阳林:“我19岁当兵,在铁道兵当了4年出渣工。年轻时不发觉,得了矽肺诊治要有部队凭证才行,但铁道兵都取消了,我去哪里开?”

访谈时间:2018年8月22日

访谈地点:王阳林家

基本情况:王阳林,1955年生,患尘肺病三期,2000年左右发病。1976-1980年参军,为铁道兵,在新疆库尔勒打山洞时患病。目前未得到任何赔偿。现和妻子居住在深山老宅中,交通极其不方便(上山只有林中土路,下雨天山坡湿滑,人难以前行。课题组访谈完成下山时,两人在泥泞的山路上滑倒)。且老宅破旧,冬日仅依靠烧柴取暖。个人积蓄耗尽,家庭收入依靠任乡村教师的大儿子。

(王的儿子:房子是老房子,有十几年了。是砖和水泥的,旁边的屋是石头。房子不算大,但还挺宽的。取水是从山上引过来的矿泉水。我还有个弟弟,他在外面打工,自己弄点钱都不够他用。也是不怎么挣的,他也没有成家,都没有。)

我今年63,属羊,1955年出生。我原先当过兵。在新疆,76年的兵。库尔勒的那个山洞就是我们打的。我们属于铁道兵。现在还没有退伍病人的待遇,身份证今年才满60岁。身份证弄错了,小了3年。(王的妻子:我今年67了。)她50年的,比我大5年。

我们原先属于铁道兵,在部队什么都没发觉,也不觉得有什么事。病就是在部队得的。我们是出渣工嘛。当兵的时候还没有结婚,转业回来31岁才结婚。我19岁当兵,当了4年,都在新疆。我是出渣工。一个小时一班钻,必须要干完,干不完也得干。你反正得干完,早干完早耍,干不完也晚点都行,在固定的时间里。工作就是推个罐(车)嘛,把渣装在那个罐里运出来。我们干了两年,山东那边干了两年,就是修那个火车站两年,就这么搞了四年。出渣的时候就是很多灰尘、烟雾,什么都看不见。要带口罩,不带口罩不能进。就是医院用的那种口罩(注:指棉纱口罩)。干完活连吐口痰都是灰。我们是铁道兵89319部队,主要是在新疆。我战友里多了得这个病的。他们现在的情况到目前和别人比还好,特别是我,他们比我舒服一点。工不同,有的出渣,有的没出渣。当兵的来自各地,全国都有。(我)最近发现尘肺病十来年时间,之前都不知道,因为人年轻嘛,还有抵抗能力嘛,就不发觉。

(王的儿子:我十几岁的时候就听他说他的胸闷。那时候我还在读小学,四五年级的时候。就是修这个房的时候,他就很明显。那时候矽肺病不流行,大家都不知道。后来才检查出来,检查出来四个年头了。)

(问:你什么时候回来务农的?)81年回来之后就务农了。回来刚好分地。那时候跟父母在一起。我本身只有一厘地,我最后跟了她(指王的妻子)后我就没要那厘地,我就走了,我就没认了,我就离开了我那个老家。我老家的地,现在我都没种。因为我负担太重了。要供学生娃读书,再来要交通路的税,上下都交我没有钱交嘛,所以那地我就没要,我的户口就转走了,转到她那里。我是87年结婚,32岁了,33岁才生第一个儿子。之前一直务农。外头还发达些,这里根本就没有活路嘛。那时候哪头都没得打工,就靠种庄稼。那时候也就能吃饱,没钱。现在全部征收了,做些房子。出去打工也都是临时,去外面混几天,又回来务农,就是这么个情况。出去就是给人看场地,当小工。那个时候身体没问题。当兵之前读到初中毕业。种多少地就不好说了,有多少地就种多少地。我们现在是娃的地,我之前的地还在老家,就在这老山上。这是我娃的地,全种玉米。我们赚什么钱?养牲嘛,养鸡、猪嘛。收入就是不够,没有收入嘛。(王的儿子:他最开始的时候就是咳嗽、胸闷。那时候我还在读小学)那是两千零几年,就发觉了。哪个去找部队?等我检查出来矽肺病,就是三四年时间,重庆市来巴山检查的那次。都没有通知我。我是听别个说,我自己去检查的。(问:可以去找部队吗?)我们这个地方我去问了,他说不行。他说部队要有凭证才行,但铁道兵都取消了,我去哪里开?(看各类诊断证明)

(王的儿子:军医大的[证明]是我后面带他去的,14年。后头我还带他出去看病。他去检查了,人走了之后,他就去拿那个。他就是给我们检查,拍了他就走了,检查了就走了。他就给你找人填了。)(问:为什么诊断书上写的是98-06年间得的?)(王的儿子:他乱填的一个。他去那里检查,别人排了很长的队,几百几十个人在那里排。他就没排回家了,这是我后来去拿的。别人就没问,就写了一般人经常写的这句。但他的情况不一样。他完全都不了解这个情况。武装部给他出的有那个当兵的证明。)第一次检查是二期,后头是三期。原来就觉得浑身痛,好像有个棒棒卡住了,呼吸痛。吐出来的痰也是黑的。我去年吃了矽肺病药。(王的儿子:都是我帮他找的药。没有买制氧机。我准备冬天的时候买那种雾化的药,能化痰,喘气。)这个药起作用,吸一口会喘得上气。买药没得报销,都是自己出钱,都是我娃出钱。住过院,去年在重庆。又在县医院住了。前年在重庆西南医院和重庆的长虹医院,私人开的。他那是个人自理50块钱的生活,住10天,药费是他理,个人只拿车船费。我自己觉得那些药没得效果。自己吃了觉得当时吃了不溜,出门就没劲儿啥子。住院的费用我自己出。我娃晓得花了多少钱。他那时候在重庆读书,医院都是他找。我就在他屋里扎(注:住,方言),他就每天把我往医院载。晚上就在他那儿扎。那时候他在长江师范学院。

(问:你现在体重多少?)现在不到100斤,九十多斤吧。这个村很多人得这个病。光我家人就有几个。我几个侄娃子,他们是在矿山得的。金矿打钻,煤矿不存在,煤矿的分成和金矿的分成不同。(问:你会跟他们交流一下吗?)我一天都在屋里不走了。(王的儿子:自从他得了这个病,他就一直在家里。一走肺里面受不了,感觉像100岁的人走上坡那样。)

(王的妻子:现在家里的地都是我种。我个人住着的。这还好点,冬天最恼火了,冬天坐到想死。就像月母子(坐月子的女人,方言)还要ba(垫)屁股。不能出来,不然风一吹就感冒、发炎。)我长期住院。今年还去住院了,在巴山人民医院。住了一个星期,这边医院也不管用。住院开药都是自己花钱。反正他的工资都出掉(指王的儿子)(王的儿子:他反正一个月算下来要千把块。检一次就是四五百,一般要检两次。)

(问:你现在做什么?)(王的儿子:我现在在学校当老师。学校在山那边,还有很远,要走个把小时。在那儿教语文,或者教数学。乡村教师我们这里工资不高,一个月也就三四千块钱。工资一个月也留不下多少。他这个关键是自己。我自己又去[按]揭了套房子,在县里面。还要送礼。你不知道我们这里送一个礼要几百,三百、四百。反正你给我一万块钱,一个月有时候还不够花。还有什么水费、电费、气费、物管费等等。要是不在城里按揭一套房子就结不了婚。开始的时候我准备在重庆去揭的,但我想那个太远了,这边上班那边不方便。我最开始的时候就是在重庆上班的。一般我们这边条件允许的,出去念书的就不回来了。我这是没办法。不然我就在重庆那边工作了。我在重庆那边上了两年。在重庆南岸区的一个小学。那边肯定比这里好,财政好,基本工资是一样,但福利待遇好。而且本来自己学校就带有营利性的学校,就自己发钱。我们这个地方财政没有那么好,穷死了。巴山一开始就是贫困县,渝西南地区[注:巴山位于重庆东北部,此处应该为口误。]超级贫困县。后来我看我们这个家里面。我弟弟就比我小三岁,现在就是自己去搞得钱。他现在就是打工的,下力的,在甘肃的砖厂里面。他没有读大学,就是在读书的时候,他特别调皮。一天就喜欢到外面去几个人一起玩。就比我小三岁,但我感觉他思想,头脑里想的东西不一样。他就想走捷径。想一步登天。反正也没看到他有钱。他每年过年回来,回来也没在屋里,全部都在外面。现在我看他们(指父母)就是自己想住在这个地方。我叫他们跟我去城里面住,把这个房子扔了,他说不去。城里的房子不大,八九十个平方,但住得下。我就是想把他弄去,但他们不去。)住农村方便些嘛,要吐痰啊走路啊都方便。在城里吐一口痰都不方便。

(问:冬天怎么办?)没问题,冬天就烧柴,这个烟就是烧的柴。屋里有炉子。(王的儿子:但是灰尘满天飞,满头都是白的。烧火就在旁边的屋,烧起来屋子里很热。)

(看烤火的地方)

尘肺之痛——尘肺农民工讲述他们自己的故事之二-激流网图为王阳林家中烤火的地方

(问:但你人也不住在这儿啊?)冬天就在这儿,围在这儿坐。睡觉就插那个电热毯。(王的儿子:这里就是最古老的手艺。应该是在六十年代、五十年代的时候弄的,我打算把这个弄成个古董啊。)

(王的妻子:这是在煮猪食。做饭也在这个屋子里,搭个灶。柴就山上捡。就是没得收入。人就吃洋芋,猪就吃苞谷。自己再买点米啥子的。就没得啥子收入。就喂了两个猪有吃。猪卖的了就卖,卖不了就自己吃。他也动不了了,就我一个人,串一下门。有娃,但他有他的工作,他也很忙。他那么大了,三十多岁都没成家,都是钱困住了。他老汉(指父亲)又不好,一个月花钱多,花他工资。就是医病给他老汉,那药没离过,就是捡药一个月捡好几次。)(王的儿子:像我们县里治这个病都不行。我都是上网去查他要吃什么药。)

(问:现在你爱人种得地有多少?)现在可能有四五亩地吧。都种苞谷还有洋芋、红薯,分季节。现在自己也没有吃那些。我也做不了饭了。把那些准备好了,我就攒一下火,稍微溜一下嘛。重的活做不得。她忙起来不得了。家里就养鸡和猪,猪有三个,鸡现在可能有十四五只。

(问:你当兵的时候父母还在吧?)在,兄弟五个,我是老四。兄弟都在农村,就我一个当兵了。86年是爸过世,2003年母亲才死。兄弟里老大不在了,老幺不在了。老幺在山西煤矿,砸死了的。老大是得的癌病死的。现在就三哥、二哥在,都是一个村子。

(问:感觉你现在精神状况还好?)一阵一阵的。(王的儿子:像夏天他就好,冬天就要用个被子,随时把他裹着。冬天自己有时候都感觉气喘不过来。房间里就是动一下休息一下,一个小时或者几个小时在那里一动不动。)

(问:政府这里有什么帮助吗?)政府这里,头一次三千给我们。现在就是四百每年给我。(王的儿子:我是正式职工,就不能有建档立卡。)

(问:你妈妈身体怎么样?)(王的儿子:她有胃病,然后关节痛。)

尘肺之痛——尘肺农民工讲述他们自己的故事之二-激流网图为与王阳林一家的交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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