刊出日期:2020年4月16日

中译:范振国(人间学社成员)

如果我们毫无作为,成功不保,失败必至!——访问底特律阻止驱逐的社会主义者Tristan Taylo-激流网

前言:

底特律遭到Covid-19的重创。但是大量的下岗和种族主义的紧缩措施,数十年来一直是这个城市的灾难。左翼之声和革命的社会主义者崔斯坦·泰勒(Tristan Taylor)一起讨论了驱逐令以及如何与之战斗的事情。

以下是访谈纪要。

left Voice (以下简称LV):请先介绍你自己以及你介入的事情,还有你是基层劳工吗?

Tristan Taylor (以下简称TT):我叫崔斯坦·泰勒,一名独立自主的革命的社会主义者。目前在底特律参与居住正义的组织工作以及其他事情。由于Covid-19的缘故,之前工作的面包店担心持续营业会伤及职工健康而关门,我现处于失业状态。

LV:底特律被视为锈带城市(rust-belt city,注1)的典型代表,从汽车城变成一个破产的废墟,能谈谈在Covid-19之前,你在底特律进行的组织工作吗?

TT:底特律曾遭受种族主义紧缩措施极度严重的打击,从这个大多数是黑人的城市里掠夺资源,导致私有房产曾经在这个国家名列前矛的地方,而今却有57%的人赁屋而居,其中有1/5每年要面临被驱逐的命运。小区的许多基础设施,例如:家用住宅、学校、供水和公部门的工作……大部分都被取消,导致黑人民众大量的流离失所以及人口的锐减。虽然和主流关于「缩减」或「精简」的论述刚好相反,但底特律粗略估计目前大约还有700,000人,比波特兰(Portland)奥勒冈(Oregan)亚特兰大(Atlata)和西雅图(Seattle)这些面积与底特律相当的城市的人口还多。

2013年联邦政府破产的影响之一,是传统的反对组织被清除或严重的衰退,这对底特律的组织工作构成了挑战。联邦政府的破产严重耗损了底特律市政府持有的退休金,因此造成城市服务工作的外包或私有化。很长一段时间,黑人住户遭受强制拍卖住房和封闭学校等措施的重击。除此之外,再加上强行征收由于高估房产而明显违宪的税收,你可以看到造成大量流离失所的因素,同时你也可以看到底特律在Covid-19之前已经经历的社会危机。

然而,由于联邦政府破产和种族主义紧缩政策造成的冲突与高度不平等,最近更到了危急的关头。2019年至2020年冬季,底特律居民逼使市议会拒绝一堆法案,以重挫和撤销陷在金融以及社会丑闻迷雾中的计划。在得知底特律的屋主在强制拍卖期间非法超收大约6亿美元的税费之后,他们被动员了。因此,在Covid-19疫情大流行爆发前不久,有效和可持续的反抗形式便在底特律的居住正义运动中不断产生新的动能。

LV:Covid-19以及它造成的社会与经济危机对底特律有什么样的影响?

TT:Covid-19对底特律的打击尤其沉重。目前新增确诊案例与死亡率在全国排名第一。放眼全国,病毒对有色人种社群的冲击,严重性是不成比例的。这是因为种族主义与隔离政策,通常意味着有色人种小区通常是贫困并且没有恰当的医疗照护管道。小区由庞大的穷困工人构成,这些基层劳工缺乏个人防护装备,并且也没法获得筛检以保障他们的安全。

种族主义与隔离政策,也意味着疫情大流行时,底特律注定要在严苛的、非人的境况下苟延残喘。这情况可以从停止大众供水的例子,清楚的看到。

虽然密歇根暂时没有实施停止大众供水,州政府也在底特律协助开启大众供水的运送服务,但是城市没有劳工可以尽快地为数千名无水可用的人送水,这也就意味着那些为了阻断Covid-19扩散而必须具备的基本预防措施,例如勤洗手之类的,对那些数以千计隔离在家的人而言,是根本做不到的事。

LV:你能稍稍谈谈关于底特律房客城网站(detroitrentercity.com)吗?

TT:底特律房客城是一个由我本人和一些居住正义的支持者以及一些房客们创制的计划。那些房客认为有必要预备有用的资源,好让他们可以更好的保护自己,反对房东的不公平与非法手段,并且推动为房客需求发声的政策的制定和实施以及某些在底特律通常不容易发生的事情。这些计划有一些在Covid-19之前我们就已经推动了,因此当危机袭击的时候,我们之前在网站发起的事务便可以获得支持。这些要求包括:暂缓收缴房租,暂停关闭公共设施以及展延暂停驱逐期限直至紧急状态结束,还有在紧急状态之后给房客60天的时间,让他们能够处理好债务而不用缴交滞纳金或罚款。

我们希望网站能提供给房客一些工具,让他们能够组织并且保卫自身免遭非法驱逐以及粗陋低劣的居住条件。借着对他们清楚说明如何运用这些工具,我们希望让房客们知道在回击房东的滥权时他们能采取哪些步骤。我们正在规划在网站上增加一些指标,协助人民筹组房客联盟(tenant union)。底特律的住宅不像纽约那样稠密。此地的房客大多住在独栋的房舍里,而房东不一定住在隔壁的自家宅院。这里的房客联盟也许可以采取某种邻居协会(neighborhood association)的形式。我们认识一个房客团体就正试图在产权属于同一家公司的独栋住户中组建房客联盟。另外一个房客团体则在公寓大楼内组织群众。那栋公寓已经有好几个房客因为大楼很少维修而拒缴房租了。一个分住在8栋楼的房客团体,与它们各种各类的室友,刚刚才来和底特律房客城接洽。

所以在底特律我们正在目睹以各种形式出现的房客联盟,而且当前的危机正在提供某些采取行动的机会,我们有一堆事要好好想想。

LV:你怎么看待联邦、州政府、地方当局对危机的响应,像是州长惠特莫( Governor Whitmer)暂停驱逐的行政命令?

TT:惠特莫州长要等到最后一秒才会发布延长居家隔离和暂停驱逐的命令,因为她不希望吓到那些一想到会损失利益,就绝对恐慌的地主和资本家。至于疫情的流行以及人民的生计,那就由他去死吧!

他们希望市场能够撑住,并尽快的运转。因此包括像驱逐这种压制性的机制,必须让它持续运作,因为他们惧怕如果不加以严惩,人民就不会买单。

跟所有的资本家、政客没什么两样,惠特莫对资本主义和利润怀有无比崇高的敬畏,以至于在保护人民生计上,她一定会退让。如果我们不能够听从专家们必须延长居家隔离的建议(有些专家认为至少18个月),借着只要花两个多礼拜的时间在适当的地点,让扩增的收容处所就定位。再加上没有大量的筛检,我们仍旧把人民的生计当作不必要的赌注。

LV:你可以谈谈这种驱逐的性别因素吗?

TT:单亲妈妈是最容易遭到非法驱逐的威胁,也是极少能选择日托照护,工资低下,以至于生活与工作状态都极不稳定的一群人

上星期,我们听到一个黑人女性和她的小孩,在规定居家隔离的期间内被房东非法驱离的故事。房东踢开她的门并威胁说他会回来确定她是否已经离开。一点都不把法律规定放在眼里。当时她有报警,而这些被认为会执行暂停驱逐令的家伙却一直没有出现。

小区的成员尝试协助她,目前她住在邻居那里,但是她很害怕回到原来的房子。即便回家住是她法定的权利。

我们目前和她一起工作,正在找一条途径追诉房东,肯定要他为造成的伤害与痛苦负赔偿之责。这个性别的动力结构,指出了一个为面临非法驱离的房客维护权益的房客联盟或协会,是十分必要的。

LV:所以下一步房客应该怎么做?

TT:下一步,要尽我们目前所能广泛建立组织,以便提升我们的战斗力,和撤除暂停驱逐令以及居家隔离规定之后必然随之而来的大量驱逐,一决胜负。因为破纪录的失业人口档案,我们知道有很多人单纯的就是因为没钱而付不出房租。有些人因为不符合振兴方案的资格限制,损失得不到补偿。有些基层工人因为工作时数减少,却没有风险补贴。

房客应该利用在抗争过程中,必须要有的法律听证会,让驱逐成为房东和法庭的重担,房客应该觉得有必要呼吁法庭提供真正的公平,而不要批准驱逐的申请。穷人不应该无家可归,因为我们的政府在全球疫情大流行时,没有能力严肃处理并且缩小伤害的代价,不应该让穷人承担。

如果接到驱逐令,任何人都不要屈服。那些面临驱逐的人应该通知他们的邻居、劳工联盟、草根组织,还有进步团体,动员群众在拒绝驱逐令的运动中和他们站在一起。如果这样做的人数足够多,我们会造成冲垮法院制度和驱逐过程难以进行的状况。

LV:你有哪些有效具体的抵抗驱逐的例子或经验?

TT:我是捍卫平权法案联盟( the Coalition to Defend Affirmative Action)融入和移民权利(Integration and Immigrant Rights),以及采取任何必要手段为平等而战( Fight for Equality By Any Means Necessary,BAMN)等组织的积极分子。并且和底特律驱逐防护(Detroit Eviction Defense,DED)的前身组织一起工作。

我们进行一系列能够有效阻挡强制执行的活动,包括小区的守望相助,曾经阻止三个试图将人从住家驱离的案例。

在密歇根,进行驱逐之前,法律条件上要备置一个废料桶。在三个案例之中有两个,我们成功阻挡了废料桶的放置,另外一个是我们把废料桶塞满了垃圾,逼使他们去换另一个废料桶,靠着法律的技巧拖延时间,取得了意想不到的胜利(这可是在电影上才能看到的景象)。

那些抵抗强制执行的人,都得到邻居还有大部分小区成员的积极援助,并且准备一直待到家里,直到他们被强制驱离。基本上,他们不会屈服于驱逐令。成功未必能保证,但如果我们什么都不干,失败是必然的。

对那些有意斗争的人,我们必须给予他们法律的资源。进步组织、劳工联盟也应该提供实质的支持。如果不能替那些为了居住权而斗争的人找到一个支持的方式,那就有愧于他们的许诺了。这就是我们在实践上所揭示的,哪一组织对斗争是认真的,哪一个却是像民主党政客和他的支持者所表现出的,似乎很关心穷人和工人阶级的选民,其实不过是空口白舌罢了。

LV:这种情形下,革命者扮演什么角色?

TT:目前房客的权利斗争,在革命者面前创造了一次协助工人阶级部门和还有那些特别受压迫的群众,创建组织的机会,在当前阶级斗争阶段,极度需要战斗性组织,以调动他们的战斗力。这也意谓着我们必须以严肃、思虑周密、以及创造性的态度,立刻展开符合阶级斗争需要的工作。

在Covid-19之前,底特律这里已经存在着社会和住房的危机,现在我们可以透过由这些组织启动的、正在进行的阶级斗争之中建立组织,藉此机会澄清两种危机的不同性质,以及为了解决居住和贵族化( gentrification,注2)的社会危机,必须要更有战斗力的做法。

当我们处在让许多人遭受极残酷的后果、许多人无以维生、以及失去挚爱之人的生命的疫情大流行之中,我们也处在能够产生远比之前更大影响的位置。

被驱逐的过程,都常是痛苦而孤单的,在那种情况下遭到驱逐的人,要忍受的屈辱远甚于他们总是无法持续,无法生活的居住状态。无论如何,这是一个很不一样的时刻。由于疫情大流行已经完全失控,数以万计的工人阶级和全国穷困人口,将因为疫情大流行而面临被驱逐的命运。这显示了房客所面临的不公正,并不是他们的错误缺失导致的,而是反映了在全球疫情大流行时,强迫穷人为富有的地主纾困的一个不平等的体制。这就让反抗驱逐成为正确的、公正的且应该要做的事情。而且也增加了我们集体进行这项工作的机会,因为我们有太多太多的人在同一时刻,面临了这样一个恐怖的情势。

LV:你认为一个社会主义的计划,应该包含哪些适合居住的正当要求?

TT:除了力求让居住成为普遍的权利之外,我们也需要一个以房客协会为基础,决定公共住宅如何组织和营运的公共住宅要求。我们要确保公共住宅在种族上和经济上是一体的,就这点而言,我并不是简单的要求让穷人和富人比邻而居,而是说住房的标准不管是公寓大楼还是独门独栋的房舍,对穷人和中产阶级都有同样取得的通道。公共住宅的历史问题是它怎么会变成这种极度区隔的状况,使得它很轻易的被漠视以致无法获得资金支持。

然而,要提供一个可以负担的起的住房,就需要让它是公共的而且要脱离资本主义市场的支配与影响。因为公共住宅不需要给投资者分红,多余的钱只是用来作维修房舍之用,换句话说,租房的人所付的房租真正流向于维护他们所住房屋的修缮之用,而不是装进某人的口袋。

我认为围绕着住宅问题的社会主义计划,应该清楚证明居住正义的斗争,是真正革命的政党能扮演人民守护者的方式之一。因为它让我们能够参与到工人阶级的不同部门,以及他们的某些利益和强项之中。

另外:如果我们要建立一个强大有效的革命组织,误解和歧见就必须彻底根除。

原文网址:https://www.leftvoice.org/success-isnt-guaranteed-but-defeat-is-if-we-dont-do-anything-an-interview-with-socialists-stopping-evictions-in-detroit

注释

注1:锈带(Rust Belt),意旨位于美国东北部,过去曾为重工业的生产核心地带,在1970年代后,因技术向西部转移,以及钢铁与煤炭工业的衰退,使得该地区工厂关闭,只留下生锈的大门。城市内贫富差距增加、人口外流严重。著名的锈带城市除了底特律,还有俄亥俄州的克里夫兰(Cleveland)以及宾夕法尼亚州的匹兹堡(Pittsburgh)

注2:贵族化(gentrification),也称为仕绅化或中产阶级化。意旨都市发展之中,原有的旧小区多为低收入人士居住,在都市重建、更新之后,地价与租金上升,吸引收入较高的人士移住。但随着生活条件的提升,原先居住于此地的低收入人士却遭到高收入人士的歧视与排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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