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年轻男孩不会知道,一整棵树变成的木材在中国能够卖到上万元人民币一吨。当然,中国买家砸重金买下一套精致的红木家具时,也不会知道这些濒危的血檀在刚果(金)的森林里仅以每棵1-5美元的价格被出售。

“现在最火的就是非洲血檀了,基本每家都有!”一个张家港木材市场经营红木原木的商家如是说。

非洲血檀,学名“染料紫檀”,被砍之后会流出血一样的汁液,故俗称“血檀”。就像大熊猫一样,在全球范围内,血檀只生长在非洲大陆刚果盆地的一小块区域中。

因为太硬又砍不动,所以不管是烧木炭还是盖房子,血檀从来都不是当地人的砍伐对象。但自从中国的木材、家具、古玩市场上有“精明”的商人开始用血檀冒充名贵且濒危的“小叶紫檀”,这些深藏在非洲丛林的血檀就遭了殃。

被捕的“中国老板”

“流血”的伐木场和“隐形”的中国老板-激流网     一辆装满木材的卡车正马不停蹄地驶向距离伐木区最近的城市——刚果(金)第二大城市卢本巴希市。车上装着刚刚从伐木区砍下来的非洲血檀。

“流血”的伐木场和“隐形”的中国老板-激流网丨图为刚果(金)第二大城市卢本巴希市内,一个中国商人的血檀木材堆放场。

在卢本巴希,每个中国商人都有自己存放木头的露天仓库。这些仓库专门用来存放从上加丹加省运过来的血檀木材。从外面看,这些堆放场常年大门紧锁;而堆放场的规模也千差万别,有的还不及一个足球场大,有的却大到一眼望不着边。目前,没有人知道在卢本巴希,到底有多少这样的木材堆放场。

“流血”的伐木场和“隐形”的中国老板-激流网丨工人在一个血檀木材堆放场卸货。

201753日,法新社报道14名中国公民因涉嫌在刚果(金)非法砍伐和走私红木被逮捕。而这段意外的小插曲并未能阻挡中国商人的步伐,在这里,大大小小的血檀砍伐区在中国资本的驱动下仍有条不紊地运作着。

“流血”的伐木场和“隐形”的中国老板-激流网丨堆放场里的中国商人现场砍掉一根血檀的表皮,向顾客展示木材的品质。

血檀零星分布在非洲中南部的米扬博林地,其中包括刚果(金)东南部一片偏远的原始森林。木材商在森林里寻摸到优质的血檀,然后跟附近的酋长谈生意,通过给酋长送美金、修房子,或给部落建学校等方式换取砍伐许可。

在这里,血檀是唯一一种被中国人交易的树种。此前,血檀已经在邻国赞比亚遭到了几近灭绝的非法砍伐和贸易。肆无忌惮的砍伐遭到赞比亚政府的严格管控,再加上赞比亚血檀资源迅速减少,中国商人的木材生意便转移到了木材砍伐缺乏管理、国内形势更为混乱的刚果(金)。

深林深处的“男孩砍伐团”

“流血”的伐木场和“隐形”的中国老板-激流网丨这是一个由21人组成的“男孩砍伐团”,平均年龄不超过20岁,他们已经在这附近工作了2个月。

在刚果(金)东南部这片长着血檀的原始森林里,零星散落着大大小小的部落,部落里的年轻人有不少都从事血檀的砍伐、粗加工和运输工作。

“流血”的伐木场和“隐形”的中国老板-激流网丨伐木工人正在剥树皮,血檀被砍伐后,树身流出血一样鲜红的汁液。

砍伐血檀是一项重体力劳动,伐木工的工作包括砍倒树木,并用砍刀手工去除坚硬的树皮,只留下红色的芯材。完成这些工作,工人们一天可以得到5美元左右的薪水。而在万里之外的中国,血檀正在成为红木市场的新宠儿:它以上万元一吨的均价被销往全国各地的红木家具厂。除了作为血檀家具出售之外,厂商还会它来用冒充价格高出五至八倍的“小叶紫檀”。

“流血”的伐木场和“隐形”的中国老板-激流网丨“男孩砍伐团”的成员和他的砍刀。

“流血”的伐木场和“隐形”的中国老板-激流网丨一棵没有通过“质检”的血檀。

为了获得尽可能高品质的木材,中国商人教给当地伐木工一个简单的“质检”方法:把树砍开一个口子,取一小片芯材扔进半瓶水中。如果立即下沉且没有气泡就是好木材,反之就不是受青睐的“好树”。这片原始森林中,可以看到很多留下了“伤痕”的血檀木。

“流血”的伐木场和“隐形”的中国老板-激流网丨伐木场里等待被运走的血檀。

砍掉一棵成年的血檀树,相当于十几个伐木工一星期的工作量,完工后可以装满一辆十几米长的卡车。为了降低运输成本,中国商人会要求伐木工把2-5厘米厚的树皮剥掉,只留下里面血红色的芯材。

“流血”的伐木场和“隐形”的中国老板-激流网丨搬运工人正在把血檀搬运到卡车上。

一根血檀木的重量至少有400斤,有的甚至重达1000多斤,但由于没有机械设备,木材的装车只能依靠人工:装运一车木材,一般需要20个人工作一个上午。

“流血”的伐木场和“隐形”的中国老板-激流网丨搬运工人在长达十几米的卡车上整理血檀木材。

作为硬木的一种,一根血檀木通常需要二十个人合力才能抬上车。

“流血”的伐木场和“隐形”的中国老板-激流网丨与中国商人合作的刚果(金)老板带着自己的军人保镖到林区检查工人的工作。

作为联合国“人类发展指数”排名倒数第13的国家,刚果(金)多年来饱经战乱,国内形势十分混乱,甚至军队和警察都会受雇于当地有钱的老板,包括做红木生意的中国商人,协助砍伐贸易的运作。

当被问到“木头为谁砍?”时,“男孩砍伐团”的成员会说:“中国人”;“是谁买走了木材?”回答还是“中国人”;“那又是谁拖欠了工资?”答案依旧是“中国人”。可是这些相信自己在为“中国人”打工的伐木工人,却几乎没有见过中国人。

“流血”的伐木场和“隐形”的中国老板-激流网丨当地工头给年轻的伐木工发工资。

这些“隐形”的中国老板几乎不会亲自出现在森林深处,而是由他们雇佣的当地工头,每一至两周去给伐木工人发一次工资,每次大约60-70美元。

“流血”的伐木场和“隐形”的中国老板-激流网20岁的伐木工米瓦巴领到的薪水。

“流血”的伐木场和“隐形”的中国老板-激流网丨图为剥完树皮、等待被运走的血檀。每根血檀木上都标有伐木工的名字,方便之后计算工钱。

听收音机是最奢侈的娱乐

“流血”的伐木场和“隐形”的中国老板-激流网丨“男孩砍伐团”的成员们休息时在森林里玩闹。

虽然从事繁重的劳动,但伐木男孩们依然精力充沛,活泼好客。他们都说自己在为“中国老板”砍树、剥皮、运输,但从没想过木头的去处,更不会知道这些在他们眼中“太硬、没用”的木材,会以上万元人民币一吨的价格被中国买家收购。

“流血”的伐木场和“隐形”的中国老板-激流网丨“男孩伐木团”的午餐

工作期间,伐木工们的三餐都是免费的,伙食以木薯为主。经过一段时间的砍伐,村落附近已经没有符合中国商人标准的血檀了,所以伐木团需要到离家几十公里的森林深处工作。他们吃住都在森林里,每一到两周回一次家。

“流血”的伐木场和“隐形”的中国老板-激流网丨“男孩砍伐团”的成员、20岁的米瓦巴躺在血檀木上休息。

“流血”的伐木场和“隐形”的中国老板-激流网丨听收音机是伐木工在原始森林里唯一的娱乐方式。

“流血”的伐木场和“隐形”的中国老板-激流网丨四个伐木工男孩在去往工地的途中遭遇车祸

四名伐木工在前往森林的途中遭遇了车祸。他们都来自“男孩伐木团”,17岁的AksantiFaustinJohn(右一)是当中年龄最小的一个,他伤得最重,头上缝了8针。

John13岁开始砍伐血檀,辛苦工作的目的是希望能存够女方家庭要求的价值250美元的彩礼,尽早跟女友结婚,还想给未来的家再购置点体面的家具——一个床垫和几把塑料的椅子。

“流血”的伐木场和“隐形”的中国老板-激流网丨在当地没有“工伤”的概念,工作时确保安全是工人自己的事。

而这次受伤,也意味着他和其他三人得有一段时间无法工作,没有收入。

“流血”的伐木场和“隐形”的中国老板-激流网丨森林深处,已经砍伐并剥皮、等待被运走的血檀。

血檀是非洲森林里独有的热带硬木,生长缓慢,需要超过90年才能生长成熟。从2013年开始,血檀在刚果(金)开始被大规模砍伐。尚没有官方数据显示至今为止有多少血檀被砍伐和出口到中国。

膨胀的中国市场

“流血”的伐木场和“隐形”的中国老板-激流网丨图为张家港国际木业城内,正在装车的血檀木材。

中国江苏张家港市金港镇是血檀进入中国的主要入港口,同时也是全国最大的木业市场。从这里,血檀销往全国各地。其中规模最大的是张家港国际木业城,这里每天能收到十几车血檀木材。据扬帆木业市场管理人员说:平均每个月从张家港四个最主要的血檀市场卖出的血檀总和达到近15000吨。

“流血”的伐木场和“隐形”的中国老板-激流网丨图为金港木业城内,工人正在把血檀从集装箱卸货到市场内的空地上,等待市场老板亲自验货之后,再联系木材买家——国内众多的红木家具厂来看货。

血檀因可以冒充小叶紫檀而备受厂商青睐,再加上近几年赞比亚政府的严厉打击,血檀价格水涨船高。当天,木材中间商王老板按原计划前来采购,就在成交前1小时,他脚下的这些血檀,突然从2.3万元人民币/吨上涨到2.8万元人民币/吨。

“流血”的伐木场和“隐形”的中国老板-激流网丨图为金港木业城内,经营血檀木材生意的商人。

木业城里经营木材生意的商人大多来自福建和安徽,他们按照品质给血檀木材分类,市场均价从人民币1.7/吨至2.2/吨不等。“一手”、“价低”、“货好”是这里商人最引以为豪的卖点。

“流血”的伐木场和“隐形”的中国老板-激流网丨浙江省金华市某红木家具厂内,正在加工中的血檀木材。

中国的红木家具文化早在明清时期就开始兴盛,目前中国是世界上最大的红木消费国。而近年来,红木消费市场对技术和艺术的追求逐渐演变成对珍稀树种“唯材质论”的畸形追捧,直接导致海南黄花梨、小叶紫檀、大红酸枝等传统亚洲红木树种种群崩溃。

“流血”的伐木场和“隐形”的中国老板-激流网丨浙江省金华市某家具厂内,工人正在为血檀家具手工雕花。

中国的红木家具文化已经有六百多年的历史,与木材种类相比,手工制作的技艺才应是红木家具文化真正的精髓所在。

“流血”的伐木场和“隐形”的中国老板-激流网丨金港木业城内,随意堆放的血檀木材。

俯瞰整个木业城,它恍若一个庞然巨物,有着永不满足的对树木的食欲,不分昼夜地呼吸吐纳。

极目而望,成堆的血檀木并未按照本来的姿势在半空自如舒展,而是四仰八叉地躺倒在人类(人类太宽泛了,应该是资本,编者注)的欲望中,无声地流着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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